《密码》结庐素然

11、藏着猫的角落11

　　五年前李家的沙发还是皮质沙发。电视还没换成当时刚刚兴起的网络电视，机顶盒承受着上百个电视台的压力，一个接着一个给李幸驰选择。那时候茶几还没摆上茶桌茶器，却铺满了报纸期刊，还有为李长安找的学习资料。

　　刘莎在楼下洗碗，楼上的电视正播着X市晚间新闻。

　　夜空月亮高悬，家家户户都陆陆续续亮起了灯，几个小孩子拿着篮球有说有笑地跑向篮球场，扔垃圾回来的几个退休阿姨慢悠悠地走在路上闲聊，刚下班的人们或是驾车或是骑摩托从邻居门前飞驰而过，几个开得慢的还能和阿姨们打个招呼。这是一个平常的工作日傍晚，一切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一个刚从扔垃圾队伍退出的大姐透过开着的窗口看见擦灶台的刘莎，隔着屋外的栅栏和她寒暄：“刘老师还在洗碗呐？”

　　刘莎把抹布摁进洗碗池的水中，抬起头一脸寒暄的笑容看向大姐：“是啊，快洗完了。陈大姐刚扔垃圾回来吧？”

　　“是啊是啊，”陈大姐点头，抹了抹掉下来的碎发，“你家那位在楼上吧？”

　　“哎，是。”刘莎洗干净抹布挂到墙上贴着的挂勾，“小溪下班了吗？”

　　陈大姐指了指不远处的自家：“刚下班，这不，在家里热饭呢嘛。”尔后又转过头，“长安在家学习呢？”

　　“是啊，他都要高考啦。”

　　“你们家长安成绩这么好，又是艺考生，高考肯定没问题！”陈大姐夸赞完李长安，又叹了一口气，“哪像我们家那孩子，成绩不好，当年盯他高考盯得可紧了。”

　　“小溪……”刘莎回忆了一阵，“我记得当时他考得挺好的呀，不是考上了X政法大学了么？而且现在又在安载当法务，工资又高。你呀别老对人家那么严格。”

　　陈大姐摆摆手，摇头谦虚：“哪里哪里，也就是这么一时半会儿运气好。”

　　刘莎笑笑，解开围裙带。这时，陈大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隔壁没亮灯的白家，神秘兮兮地问道：“刘老师，我听说你和白家夫人挺熟的。哎，最近那个什么安心基金会不是出事了吗，听小溪说啊，幸好安载及时解除和安心的合作，不然到时候打官司可就麻烦咯！”

　　“是啊，我听高娅说了。安载这次没什么事。”刘莎微笑着回答。

　　陈大姐也放心跟着笑了。“我还听说啊，那个基金会的会长，叫什么卢梏……啊对，卢梏晨的，没被抓到呢。”

　　“啊，是的，刚昨天新闻不还说了，抓捕的时候警车被一辆醉驾的大货车给撞了，那卢梏晨趁机逃跑了呗。”

　　“是啊！”陈大姐一拍手，“不过啊，今晚儿子下班的时候还说呢，从S市起飞的一架飞机下落不明。警察说飞机还是卢梏晨逃跑的时候转飞的那架！”

　　刘莎还没来得及看新闻，听到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

　　“是吗？我还不知道。”

　　“这我可知道一些。”陈大姐说着离开窗口，一副要往李家大门走的架势，“刘老师，我还得跟你详细聊聊这事儿。你不知道啊，现在我那几个姐妹都在说这事儿呢！”

　　四月，凌晨五点。

　　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把还在睡梦中的卢梏晨惊醒，他伸了个懒腰，烦躁地打开门，看到助理满面愁容地站在门口向他汇报：“卢总，您还是赶紧收拾一下东西，能去哪儿就去哪儿吧！现在警察已经掌握了安心基金会的资金往来，正往您家来呢！”

　　睡眼惺忪的卢梏晨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清醒过来。他大吃一惊：“什么？警察什么时候拿到这些证据的？基金会不是有专门的保密部门帮着做资金往来的保密工作吗？他们人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泄露出去了，现在基金会高层、还有负责资金管理的员工已经全部被控制了。卢总，趁现在警察还没到，您先离开这儿……”

　　“一群混账东西！”卢梏晨连忙喊来几个保姆，匆忙整理自己的行李。他已经来不及像往常一样收拾自己了，胡子没刮，头发也没抹上发胶，用手机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晨哥，我听说警察要找你的事儿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的声音，“我已经给你订好了机票和国外的临时住所。五分钟后车就会到门口把你载去机场。”

　　“好，关键时刻还是关老弟你有能耐，”卢梏晨已经来不及问那么多东西了，他直接拎起行李包，匆匆走到楼下。“我现在下楼，车到门口我就可以直接上车了。”

　　三月过后，逐渐昼长夜短。卢梏晨赶到楼下，蒙蒙亮的天已经依稀能感受到一点朝阳的照耀。正好这时，一道车灯照射到门前的马路上，投到卢梏晨跟前的助理身上。助理看见黑色小轿车驶过来，连忙招了招手。

　　车停在门口，司机按下车窗，摘掉墨镜。“卢总，上车。”

　　卢梏晨似乎认识这位司机，他吩咐助理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后备箱，让他赶紧离开这里，自己上了后座，系上安全带。

　　车缓缓离开别墅区，往机场方向开过去。卢梏晨刚要打电话给关老弟，就被司机制止了：“卢总，关总说了，你上车之后啊，关掉自己的手机，用上关总放在车座后面那个隔座的手机。这样警察就不容易找到你了。”

　　隔座上摆着一台旧手机，卢梏晨开机解锁屏幕。太阳逐渐越过云层，光芒穿越空气中的颗粒，温柔打在新开通的沥青马路上。
　　卢梏晨紧张地拨通电话，不多久，那中年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晨哥，怎么样，这手机好用不？”

　　“好用好用，”卢梏晨应着，谨慎地看了眼窗外，“关老弟啊，警察没发现集社吧？”

　　电话那头哈哈几声，关老弟似乎很轻松。他回答：“这次只是个意外。毕竟老郭刚上台，他总得要做点事。不过他也说了，警察可能是太听他话了，发了点狠。这不，一不小心就被他们找到了安心的关键证据。”

　　“哎呀，这……这意外不是先害死我吗！老郭怎么回事啊？”卢梏晨急得直抓头皮。

　　“没事没事，”关老弟说道，“老郭就是怕你的行踪被发现，就先联系了我，让我给你安排行程。你放心好了，今天你肯定可以躲开那些个警察，他们抓不到你的。”

　　电话那头话音刚落，卢梏晨就听见后方隐约传来警笛声。他汗毛竖起，小心翼翼地往车后窗望过去。果不其然，十多米开外出现了一辆正飞速赶上他们的警车，警笛声越发刺耳，吓得他结结巴巴地提醒司机开快一点。

　　没想到司机却非常淡定，他不紧不慢地踩下油门，头也不回地安慰他道：“卢总没事的，你冷静一下。关总说了，一切都会安排妥当。你只管放心在这儿坐着，当一回电影里的潇洒老大。”

　　卢梏晨顿时语塞。他实在无法把自己当电影里的老大，电影里只会有身后火光冲天，而自己安然无恙、潇洒脱身的主角；倒是没见过坐在车里，西装套睡袍、头发凌乱胡子拉渣，还不停向小弟求安慰的落魄逃犯。

　　轿车快速穿过一个又一个人烟稀少的街道，躲开清晨通勤的人群，往国道超速行驶。车里的测速仪不停地发出超速的“滴滴”警报声，但司机丝毫没有减缓速度的意思，在限速40公里的路上开出80公里的速度。

　　卢梏晨顾不上头昏脑胀，摸出那张机票，才发现现在距离登机还有好一段时间。想起刚才关老弟信誓旦旦向他保证警察抓不到他的话，脑海瞬间冒出不太妙的预感。

　　身后聚集越来越多的警车，全都是追着他坐的车来的。这时，车刚好路过一个大马路口，辗过虚线飞快偏向另一条车道。卢梏晨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在前方没车的马路上换车道，就听见后方传来一声震动神经的巨响。他转过头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

　　一辆大货车从自己刚经过的那个路口冲了出来，撞飞了最前面的一辆越野警车。后面的警车来不及刹车，被迫连环相撞。本来就脆弱的警车经不起碰撞，车前盖严重损毁，紧接着一股股灰色的烟雾升腾而起，遮住了马路后面所有的视野。

　　那辆大货车经过猛烈撞击，直接在路上来了个大漂移，又撞上了另一条车道的车。最开始被撞飞的警车顺着惯性，转了几圈，直接翻进马路旁的湖里。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让卢梏晨惊魂未定。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不停抚胸口的基金会会长，慢悠悠地说道：“怎么样，卢总，有没有感受到一点潇洒老大的滋味？”

　　卢梏晨这才惊觉，这并非一场意外。他瞪大双眼，耳边仿佛中了魔咒一般，不断萦绕着那句“那些个警察，他们抓不到你”。

　　头痛欲裂之际，他忽然觉得身心轻盈，心跳速度似乎跟着降下了一点，嘴角还挤出一丝自信的微笑，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副驾驶的皮椅：“感受到了，感受到了。”

　　车祸过后，轿车的速度逐渐缓了下来。再上一个高速，就要到X市机场了。

　　这时，卢梏晨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颤抖着接起，那边关老弟非常关心地问道：“晨哥，到机场了吗？”

　　“快了快了。”卢梏晨一整个早晨叠词不断，仿佛回到幼儿时期牙牙学语的模样，“我说……关老弟啊，你这安排……实在太……太刺激了。你就不怕到时候警察找上门来？”

　　关老弟志在必得：“嗨，只要集社没被发现，多少警察都不会找到我。你要想想，十多年前的事情警察到现在都没查出来，还怕现在这点意外？”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就算我走了，集社都要保持警惕。等安全了，我再回来，之后会好好犒劳你一顿！”

　　“承蒙晨哥关照，小弟我恭敬不如从命啦！”

　　车子停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卢梏晨取行李袋的时候，司机把一张假证、一本护照和机票递给他。

　　“这是郭区长给关总的，关总让我转交给您。这是假的身份证和护照，还有去往国外的机票。到时候去S市转机的时候用上这些。”

　　卢梏晨接过这些证件，放进衣服口袋里。司机还对他说道：“关总给您的手机要好好保管，等您到国外住处的时候，他会联系您的。”

　　“好，先替我谢谢关老弟。”卢梏晨拎起包，转身匆忙往登机口奔去。

　　“什么？大货车撞上了警车？这是怎么回事？”年轻人从床上惊坐起，“你同事现在情况怎么样？”

　　余立的语气有些低沉：“情况不妙。市局的几位搭档还在抢救，跟随救援的区局有几位同志当场死亡。”

　　年轻人下床，拉起椅背上的衬衫。“意外事故？”

　　“恐怕不是。”余立压低声线回答，“我们几位同志在追卢梏晨用来逃跑的那辆车的时候，监控里显示车是在故意不断绕路的。撞车的地方地理位置刚好在比较偏僻的国道上，大货车冲出去的那个路口没有设置监控。”

　　“是谁先透露风声了吗？”年轻人穿上衣服，咬着手指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但是你我也知道，我们安排的线人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我知道，学长，”余立没有否认，“先不说线人的事，刚才林局找我谈话了。我们一致认为，是我们内部出现了告密者。”

　　“内部？”

　　“没错，不仅仅是公安系统内部，还包括整个公共部门内部，有一个在背后牵线的告密者。”

　　“你们大概能推测出人选吗？”年轻人问道。

　　余立沉默了一阵，回答：“目前还不太明晰。因为我们也只是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