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城[末世]》成弥

8、宝贝

　　“嘟——”
　　列车响起了到站的提示音。

　　加拉瓦恍然从情绪的深渊中挣脱出来，小心翼翼地透过窗户的一角看向站牌。

　　列车确实到站了。
　　却不是他想要到达的站点。

　　他和原烁都沉浸在悠长的故事中，没注意，坐车坐过头了。
　　……好像不对。

　　加拉瓦倏地想起什么，轻声问原烁：“你知道我们要坐车去哪里吗？”

　　原烁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
　　很好，加拉瓦压根忘记了交代这个重要的信息。

　　他以为自己足够靠谱了。
　　原来只是以为。

　　加拉瓦无力地阖上眼皮，缓缓沉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们就是要进入这个居住区的。”
　　他抬起手，指向窗外的站牌。

　　上面写着：第一居住区

　　加拉瓦解释道：“先前，我和我的同伴一上岛就奔着内城的实验基地而去，略过了居住区。然而在途中，我们发现这些居住区里也藏有古怪，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那时，我们已经确定好了行动的路线，怕中途更改容易发生意外，就没有继续深入。”
　　“……只是没想到，按照原计划行动，同样会发生意外。”
　　加拉瓦睁开眼，自嘲地笑了声，眸光随之一黯。

　　“请放心，我们一定能顺利回去解救他们的。”原烁轻声安慰着他。

　　“他们？”加拉瓦说，“你是说你那个被困在仪器里的同伴吗？”

　　“是的，他叫罗追。”原烁说。
　　“我的同伴叫莫格。我希望，罗追和莫格都能平安。”
　　“谢谢你，加拉瓦。”

　　“你在谢什么？”加拉瓦略微震惊地说，他脸上的笑意一改，嘴角扬起一个高调的弧度，向空气中抛撒出一点点洒脱。

　　少顷，原烁想到了答案，说：“大概，是在感谢多了一份祝福吧。”

　　加拉瓦没听明白，但隐隐约约能感受到——眼前的这个人的底色是纯净的，“不多说了，我们赶紧溜下车，等会儿被人发现就糟糕了。虽然这趟列车的工作人员是个懒蛋。”

　　说完，他站起身，伸手要把原烁从物资堆里拉起来，耳朵忽然竖起，手臂一僵，目光一顿。
　　一时间，脑海里飘过了两个黑色加粗的大字：完了。

　　他听到有人正在打开列车最后一节车厢的声音，那人手中的钥匙已经插入锁孔，落下“咔哒”一声。
　　门开了，外面世界的光照了进来。

　　准确来说，是车站上方悬着的灯光。
　　已经入夜了。

　　与此同时，原烁见加拉瓦没有后续的动作，盯着他粗糙的掌心看了一会儿，自行把手搭上去，借着僵硬成雕塑的加拉瓦的稳定性，一下站了起来，用半张脸迎接第一缕白炽灯光。

　　原烁循着刺目的灯光转过头，对上了一张愣怔的老脸。这张脸下方的脖子上挂着一张贴着卡通贴纸的工作证，彰显了他的身份。
　　他只是一个刚刚迈过四十岁关卡的列车员，还用不上“老”字。
　　只是十几年的艰辛工作和中年的无奈把他摧残得尽显疲态，在外貌形表中添了一把岁数。

　　列车员的目光发直，颤颤巍巍地开口：“你们……你们……你们……”

　　原烁担心他话还没说完就要断气，莫名接了句：“我们。”

　　列车员竟然真的顺畅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加拉瓦此时也有一个浓重的疑惑：这么懒的列车员为什么要走到车尾，先卸最后一节车厢的货！？

　　加拉瓦不知道，这位列车员不仅懒惰，还有点粗心。
　　列车出发前，他在例行检查时把物资登记册遗落在了倒数第五节车厢，所以到站后需要先跑至列车后方拿上登记册，再开始清点数量。

　　“你们……”列车员又开始了机械似的重复，这回倒是只卡顿了一会儿，很快说出了后面的话，“你们不会是外来入侵者，或是反抗派的成员吧？不行，我这就、这就把情况上报安保部，你们、你们都不许动！不要做挣扎！”

　　列车员一边威吓着，一边从腿侧掏出一把手枪，对准车厢里的人。
　　“嗒！”
　　清脆有力的一道声音落下，子弹上了膛。

　　车站的灯光照在手枪的金属外壳上，反射出冷暖夹杂的光。

　　在列车员的嘴里，原烁和加拉瓦似乎被描绘成了一种激进分子。
　　事实上，两人面面相觑，四只脚仍然踩在刚才的地方，半步都没动。从旁来看，很容易让人误会他们是真的被列车员吓到了。

　　“爸爸。”
　　深夜，空旷的列车站台上响起了一声突兀的呼唤，嗓音甜甜的，带着天然的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童真。

　　熟悉的声音钻入列车员的耳道，瞬间，他连监视两个“可疑分子”都顾不上了，一转头，去看那个朝着他走过来的小女孩。
　　她穿着一身不在同一个季节的橙色毛衣开衫配三层短裙，梳着两条麻花辫，行动间辫子陪着裙摆一起蹦蹦跶跶。

　　“雪糕，先别过来！这里有危险！”

　　名为雪糕的女孩完全没听他的劝阻，哒哒的脚步一路前进，最后停在他身边，拽着他的工作制服，再次唤道：“爸爸。”
　　“放过他们吧，也不要上报安保部了，少做一件事对你来说更好，不是吗？”

　　知道父女两人的关系后，加拉瓦对小女孩没有原因的劝说表示震惊。
　　紧接着，他听到列车员说：“好吧，那就听你的。”
　　……
　　加拉瓦更加震惊了。
　　他的大脑差点中断思考，裂成两半。

　　列车员收起手枪，对原烁和加拉瓦拂了拂手，然后温和地蹲下来，视线与女儿齐平，“我的宝贝，下次看见爸爸遇到这种意外时间，要听话，千万不要靠近。”

　　雪糕没答应，冲着他张开了双臂。

　　列车员的心一下变得柔软，整个人靠过去拥抱他的宝贝，顷刻间慰藉了工作一天之后的“疲累”和紧张。

　　雪糕面无表情的脸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在监控里看见你遇到了‘危险’，就急着跑过来看，没想那么多。”

　　列车员闻言，蓦地涌起一阵为人父的感慨，说话时都带着细微的哭腔：“果真是我的宝贝。”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维护着心头的最后一道防护墙，没让泪水决堤。仍然想在女儿面前竖立一个伟岸的形象。

　　雄伟高大的父亲，一般不会哭。

　　可惜，雪糕早就看清了他的本真，陪着演了一段戏，“爸爸，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能把我保护好的人。”

　　“宝贝——”
　　列车员的声音开始颤抖。

　　“好了，爸爸。”雪糕的耐心只剩下一点儿，很快揭下了戴着没多久的面具，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列车员的肩膀，“你该下班了。工作一天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妈妈还在家里等你。”

　　“好的，宝贝，”列车员被冲昏了头脑，兴高采烈地应下，“我现在就下班，带你回家。”

　　他松开女儿的怀抱，可能是一下站直了活络血脉，或是仅存的芝麻大小的敬业心在作祟，他想起了还没完成的工作，满含歉意地对女儿说：“不好意思，宝贝，爸爸还要留在这里清点物资，你再等待一会儿好吗？”

　　“不，你先回去，”雪糕说，“我留在这里，帮你完成剩下的工作。”
　　“可是……”
　　“没有可是，爸爸，你是我们家里最辛苦的人，我帮你是应该的。”
　　“好吧。”

　　糖衣炮弹的急速轰炸下，列车员最终妥协：“我先去换衣服，等着你结束工作，然后一起下班。”

　　“嗯。”雪糕点点头。

　　“咳！”加拉瓦很不合时宜地制造出一点儿动静，在列车员的头顶打响了一串脆亮的警铃，才迈出去的脚步又撤了回来。

　　“不行！这里还有两个‘可疑分子’，宝贝，虽然我不会上报他们的情况，但不能确保他们是安全的，你不能留在这里，工作什么的可以先不管，我们回家！”他牵起雪糕的手，不容分说地带着她离开。

　　雪糕偏过脸，向加拉瓦射出一记狠狠的眼刀，唇角拉成一条锋利的线，厌恶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的捣乱。她挺直了双腿在地面上刹车，试图减缓父亲的速度，但是没有效果。

　　尚且年幼的她就这样被父亲带着，慢慢消失在原烁和加拉瓦的视线里。

　　“他们下班了。”原烁淡淡地说。
　　“没有人管我们了，”加拉瓦说，“这是好事，简直太幸运了。”

　　原烁回想着刚才的闹剧，“可是那个小女孩为什么要帮我们说话？”
　　对此，加拉瓦也是满头雾水：“我也想不明白，还有，她说了一句‘监控’。”

　　是哪里的监控？
　　如果是车站里的监控，那么在视频形成一个小时之后，内容会被自动打包上传至内城的实验基地。
　　到时，他们的行踪将会暴露。

　　“原烁，我们需要找一下这座车站的监控室了。”加拉瓦正色道。

　　“嗯。”

　　**

　　然而才离开站台，加拉瓦的余光扫到门边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精神剧烈一震，顿住脚步回头去看。

　　原烁比他发现得更早，压根儿没走过门，直接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倚靠在门边，站得歪歪斜斜的小女孩。

　　她，怎么还在这里？
　　不是被她的父亲带走了吗？
　　话说回来，他们父女俩的相处模式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