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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遗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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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个小时后,安保部长官一边牵着黑色牧羊犬在城里溜达……哦不,应该说是搜寻入侵者的踪迹,一边散心。
偶尔遇到热心市民对他表达慰问时,长官皮笑肉不笑地接受下来,并硬着嘴皮子说:“这只是日常的巡逻。”
没办法,老霍伯特先生不允许他扩大突发事件的影响。
只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隐秘地行动。
他手里的这只牧羊犬出生于霍伯特家族,从小养在老霍伯特先生身边,丰衣足食,算得上是贵族犬了。
虽然单从外表看,它和“贵族”不太沾边。但它贵在内里——贵在基因稳定。
如果这只牧羊犬化身为人,进入社会,会万无一失地得到A级基因者的优待。
现在的犬类已经不能按照品种作区分了。
它们身上最重要的数据,是基因稳定值。因为谁也不想某天一觉醒来,看见自家用心用情养出来的宠物突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
这和人有些相似。
一个人的成长需要花费大量的资源和漫长的时间。
若是一个珍贵的人才站在了不能轻易被替代的位置上,却在某一天因为天生的低基因稳定值突变成怪物,将会给他所在的城区带来一定的混乱,也会是这个贫瘠的时代的巨大损失。
尊贵的牧羊犬突然停下了搜寻的脚步,软着四肢趴在地上,竖着长毛尾巴不停地左右摇摆,“哧哈哧哈”地喘着气。
全身上下都在表达:我累了。
可能它还是缺少演戏的经验,耷拉下来的眼角和嘴巴只维持了一会儿,又因为即将得到提前下班的赦令感到开心,眼角和嘴角同时桥上了天。
憋着一肚子怒火的安保部长官无暇顾及牧羊犬的停留,自行往前走了一段路,手中的牵引绳慢慢地绷到极致,倏地一下,绊住了他的脚步。
长官瞪着眼睛转过头,狠厉的目光直直扫向地上那一滩已经融化的黑色烂泥。
他瞥了眼一直跟在旁边的霍伯特家族的宠物驯导师,控制着力气,扯了扯绳子。
没扯动。
尊贵的牧羊犬没给予长官任何反应,也没打算搭理他,继续趴着,甚至闭上了眼睛。
安保部长官火气一上头,骂了句不堪入耳的脏话,他握着绳子的手突然扬起,正要用力——宠物驯导师一个飞箭冲到他面前,扣住了将要施暴的手。
“长官,请您记住,这是霍伯特先生的爱犬,只是借给了安保部帮助你们完成工作。”
长官没好气地说:“我当然知道!”
他说着,猛地一甩手,却没甩开扣在上面的禁锢。
长官不得以,被迫在原地冷静了一会儿,然后垂下眼睫,挡住眸中因为暴怒而显现的红血丝,不服气地说:“抱歉,刚才是我没控制住脾气。”
“确实如此,长官。”宠物驯导师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语气平稳得像是在一条直线上躺着,“我会将今天的情况上报给霍伯特先生,非常抱歉。”
都上报了还说什么抱歉!
多次磋磨后,尊敬的长官终于学会了收敛,只在心里喝出一句抱怨,没挂在嘴上。
这句抱怨在体内转了好几圈,如同在粉碎机里走过一遭,完完整整地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出口是:“好的,在得到来自霍伯特先生的处罚之前,请允许我继续工作,找到入侵者。”
驯导师扬起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完美笑容,随后颔首道:“这当然可以。”
长官不太客气地把牵引绳往他身上一丢,甩着外套一转身,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他回过头望了一眼气氛和谐的一人一狗,小声骂道:“什么驯导师,我看是被人驯得不像个人了,才出来驯狗的吧。”
远处的牧羊犬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滴溜溜的眼珠子朝他看过来,中气十足叫了一声:“汪!”
丝毫不见疲惫。
这狗——长官不想再说什么,隔着远距离,探着脖子又瞪了狗一眼,转头拎着自己皱巴巴的外套大步离开,终于回到了工作状态。
但是。
长官无法察觉到,他被一只失去了勤劳天性的牧羊犬带着,走上了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他的脚尖朝东,而原烁和加拉瓦已经混到了城市的最西区。也就是走过狂欢城的正大门,会进入的第一个居住区。
一切从头开始。
加拉瓦完全没想过,任务进度条会因为一个极小的失误回到起点……嗯,这个“极小”的衡量标准,大概只能用在他自己身上。
失误的源头,是加拉瓦内心源源不断的崇拜——对创立探索队的祖师爷的崇拜。
离开实验塔之后,加拉瓦带着原烁混进了一辆路线贯穿的列车,他们躲在最后一节车厢的货仓里。
“这是城里用来运输基础生活物资的车辆,它的路线贯穿全城,连通内外,可以到达每个居住区,”加拉瓦低声向原烁解说道,“现在,它将要从实验基地这个终点站返程了。”
列车应和着他的话音,连着发出三声:“呜——呜——呜——”
原烁按捺不住好奇,慢慢从一堆物资里探出脑袋,想趴在窗边看一眼外面的景象。
加拉瓦一下伸出手,盖住他的脑门,把人摁了回来,警告道:“别乱动!”
“我就看一眼,”原烁掰开他加拉瓦的手,咕囔着,“你刚才不是说,列车的工作人员不会过来这节车厢检查吗?我想着,应该是安全的……”
“那是一般的情况,万一发生意外了呢,”加拉瓦压着嗓子说,声音粗哑得像是含了一嘴汽水里的泡泡,“我之前观察过这个班次的巡查人员,他比较懒,通常不会完整地从车头走到车尾,最多最多,也只是走到倒数第三节车厢就原路返回了。”
原烁想了想,说:“那我们现在躲进来,万一……”
加拉瓦打断了他的话:“赌的就是这个‘万一’不会成真。”
“希望你拥有幸运。”原烁的声音微微颤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感到周围的环境中浮动着危险和不安。
加拉瓦:“从现在开始,安静下来。等到了该下车的时候,我会跟你说的。”
原烁无声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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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缓缓行驶着,过程中最“刺耳”的,当属风划过车厢,透进来一阵阵的沉闷噪音。
原烁睁着眼睛发着呆,盯着有些发黄的天花板看了好久,他整个人的姿势慢慢变得懒散,几乎快要躺在物资堆里睡着了。
他屁股底下的那袋物资可能是棉花,坐着软软的,往下一压还有轻微的回弹。
右手边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表面摸上去是一片冰凉,里面或许是有恒温装置。箱子侧边贴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标志,并写着“危险物品”四个大字。
原烁一开始不敢靠近,挺直了上半身缩着胳膊,但随着左手边的加拉瓦一次又一次朝他挤过来,他不断调整自己的座位,到最后,干脆忽视了“危险物品”,一条胳膊架在箱子上,屁股一歪,侧着躺倒了。
不知过了多久,加拉瓦终于发现他的局促,递来慰问:“你,还好吗?”
原烁陡然回神,动了动胳膊,瞬间泛起巨大的酸楚,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还好。”
加拉瓦心说:这看着……不像是还好。
但话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好意思反驳,只是把自己左手边的物资往外推了推,悄无声息地挪出位置,故作肃然地提醒原烁:“坐正了。”
“好的。”原烁把屁股歪回了原来的样子。
然后,空气足足安静了十秒。
原烁张开嘴,措辞措了半天,最后出口的却只有一个名字:“加拉瓦先生。”
声音没精打采的,还带着无法轻易丢弃的本能。
“……”加拉瓦默然良久,重复道,“别叫我先生。”
“抱歉,我忘记了。”原烁说。
“……”
“加拉瓦。”
“嗯。”
“你有觉得无聊吗?”
“……有点。”
“还有多久?”
“不知道。”
“要不,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关于费若明的。”加拉瓦突然说。
原烁模模糊糊地记着这个名字,“费若明?是那个传闻中的第一探索者吗?”
加拉瓦:“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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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若明,这个名字闻名于一百五十多年前,与这颗星球上的灾难同寿。
那时,还没有“基因稳定值”这个名词的存在。
历史记载,直至今日还在肆意飞扬的黄沙风暴是突然降临的,人们对其没有任何防备,只听到“哄——!”的一声呼啸后,一切安宁都被掩埋了。
当时,费若明正跟着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山中探险。
风沙来临,他们被困在半途无法下山,无奈地躲进山洞,用仅剩不多的食物和水维持生命。
时间在流逝,几天过后,那场风沙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
可食物被吃完了,只剩下一地的包装袋;水也喝完了,剩下干燥的空瓶。
费若明预感自己快要见到“死神”了。
在地域的门口徘徊之际,费若明的脑海里陡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他想走出山洞,丢开这微薄的庇护,去外面寻找生的可能。
朋友们说他疯了。
会勘测天气的朋友向他说明风沙的危险,熟悉山上路径的朋友觉得他根本走不出多远,知晓多种获取自然资源的方法的朋友也劝说他,没有希望了。
费若明是这群人中最不专业的一个,他多年来坚持探险活动,只是因为一腔热爱。
这份热爱在面对危难时,化成了走出困境的勇气。
最终,费若明还是离开了山洞。
他并没有得到一个朋友们口中说的必死的结局,反而在漫长的十几个小时后,给同伴带去了野花野草野果,还有勉强能入口的水。让他们支撑到了通讯信号恢复的那一天,等来了救援队。
但是回到城市之后,风沙依然不止。
城市里的物资慢慢被消耗殆尽,逐渐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费若明从困在山洞里,变成了困在城市里。他看着正在受苦受难的亲人,认为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决定去到野外,找寻物资。
选择短暂离开城市的人一开始只有他一个,后来,他的朋友们再次与他同行,再后来,他们成立了第一支探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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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向外探索,也有人向内求生。”加拉瓦说,“费若明先生带领着探索队在外寻找物资,城市里的人也意识到这场风沙不会停止,便建造了室内生态园,有畜牧处、种植场、养育水池……”
加拉瓦忽然停下来,叹了口气,说:“好了,故事到此结束。”
原烁的脑袋一顿,觉得不对:“后面应该还有故事的。”
加拉瓦说:“我不想说了。”
“为什么不想说了?”原烁问。
“因为……这场浩劫仍未停止,就连后来者——‘基因稳定值’的存在都像生死一样刻印在人们心中,却很少有人再提起费若明先生了。”加拉瓦说。
原烁感知到他的哀伤,很照顾人地沉默了片刻,才说:“加拉瓦,你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