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城[末世]》成弥

3、“桃花源”

　　原烁：“外面好像没有声音了。”
　　罗追一把按住原烁即将站起来的动作，轻声说：“你别动，我去看看。”

　　他的手指压着集装箱的边缘，慢慢探出身去。
　　突然，罗追整个人剧烈地颤动一下，骨头连着皮肉一起，像是被抽走了石墩的桥梁，轰然倒塌。

　　“罗追先生！”原烁急着跟上去，从集装箱的间隙中探头去看外面的情况——猛地迎来了当头一下闷棍！

　　是什么人……

　　原烁眼中最后闪过的人影，是一片分辨不出轮廓的亮蓝色。

　　码头的工人制服，就是亮蓝色的。
　　原烁来不及想起这一点，两眼不受控制地一闭，倒了下去。

　　动手的那个工人颠了颠手里的木棍，化解慌张，“行了，就用这两个陌生人填补实验材料的空缺。”

　　还有一位旁观了全程的工人站在他身后，哆哆嗦嗦地开口：“这样不太好吧……”

　　动手的说：“刚才那个怪物把我们好不容易找来的E级基因者拍碎了，没办法，你也知道，E级那些家伙常年被丢在野外做探索工作，身上多少有点儿实力，不好抓。实力不济的也早就在野外嗝屁了。先前能寻到两具完整的、还没变异的E级尸体，算是遇到了天大的幸运，却没想到在码头碰上了怪物。”

　　动手的工人“啧”了一声，看向地上两个躺得横七竖八的人，半晌，挪开视线，再一咬牙，把最后的犹豫挥洒进风沙里，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就按我说的办！快，我们一人抬一个，把他们弄上船，快到开船的时间了！”

　　去往“桃花源”的船每半个月才开一次，且不知道下一次会安排在哪个码头，不能错过了。

　　旁观的工人指着地上两个即将被拽进死亡的人，不愿看，很快转移了视线，对动手的工人说：“你先上。”

　　“胆小鬼！”动手的低声骂了一句，撸起袖子上前，钳住罗追的两边脚踝，粗鲁地在地上拖行。

　　罗追的防护服与沙子相互摩擦，发出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音，正好与徘徊不定的心跳声契合。

　　动手的工人回头看了一眼仍然没有动作的同伴，放下沉重的人体，撤回来轻声对他说：“别再多想了，这次可是跟‘桃花源’做生意，那座岛上的人出手大方，事成之后我们会得到一大笔的收入，到时候就能离开码头，说不定还能托关系转移进地下城生活呢。”

　　“没错，我要离开码头。”旁观的工人喃喃地重复着。
　　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同行的伙伴知晓他此时此刻的行径……只需要离开这里，或者小伙伴永远也不说出他们共同创造出来的罪孽，他仍然会是一身轻松，仿佛从来没犯过错。

　　旁观的工人耷拉着沉重的眼皮，像是突然被什么邪祟抽走了精气神一样，走路都带着几分虚浮。
　　他有些困难地把原烁从地上拉起来，半拖半拽地走向码头。
　　他心想着：倒霉的年轻人，你千万记住，对你对手的人不是我，我只是无力阻止你的死亡，别怪错了人。
　　别怪我。

　　他们接下的生意，是一个星期前在赤站上看到的搜索任务。
　　除了传播着“灰色”任务的黑市和零零散散的小地方，能发布搜索任务的大平台有两个，一是每个城市的探索资源管理处；二是赤站，它像是资源管理处的一个夭折的分身。
　　赤站创立之初，还是个完完全全的野生机构，后来为了扩大发展与经营，向地下城求助，并合联了某个不知名的金融家族，在每个地表城市设立了分站。
　　但这一操作几乎动摇了赤站的根本，迫使大半元老离开。时至今日，赤站早已没了继续向上的风姿，只能摇摇欲坠地维持着千年老二的地位。

　　接下“桃花源”这单生意的人，准确来说，是那个动手的码头工人。
　　当时，旁观者也在场，同样也在旁观。

　　他清楚地记得，他们明面上接受的任务中没有任何一个字眼与“桃花源”有关，只是一个普通的野外资源收集任务。
　　但在动手的工人按下“我接受”的下一秒，屏幕画面忽然跳转，浮现出“桃花源”三个大字，还有一个收集实验材料的任务介绍。

　　他们俩都是D级基因，自然听说过传闻中的“桃花源”，一个低级基因携带者的圣地。

　　旁观的工人从来不信所谓的“桃花源”是个真实存在的地方，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已经陷入某个骗局当中，他正要返回原来的界面，却被伙伴拦住，“你别动！快看，这个隐藏任务有一万元的报酬！只要拿到这笔钱，我们再也不用累死累活地在码头当搬运工了。”

　　旁观的工人闻言，沉默地被说动了。
　　他收回了“拒绝”的那只手，决定担着风险去尝试一次，实在不行，身边还有个能垫背的。

　　旁观者坚定了心思，又听到不确定的声音：“不对啊，这个隐藏任务是有条件：如果任务未完成，后果自负……这又是隐藏又是恐吓，别是挖了个大坑等着人跳下去的，我们还是……”

　　“我们接受。”旁观的工人说，“兴许只是听着吓人而已，没后果的。”
　　动手的大傻个工人转了转脑子，说：“我也觉得没什么后果，就这样了，我们接受，报酬同享，有难同担。”
　　“嗯，同担。”

　　不管是怪物的出现，还是原烁和罗追的出现，都是意料之外的事。

　　旁观的工人倒也没想过害人性命，更没想过……自己的伙伴竟然有那么大的勇气……和狠心，怪吓人的。
　　没有人知道，最后到底是谁吓死了谁。

　　**

　　原烁醒来的时候，脑袋一片钝痛，混混沌沌的。一开始，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渐渐清醒，茫然睁眼之后，看见的是没有边际的黑暗，身体也很沉，像是陷在了坠落沼泽地的梦里。

　　身边还有一个人，也在醒来。
　　那人身上的衣服特殊，缓缓动作间，惹起了一串捏塑料似的噼里啪啦声。

　　原烁还听见他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可能脑袋也很疼。
　　“罗追先生？”

　　“……是我。”

　　“你还好吗？”

　　罗追摸了摸脑门，不太好地说：“头疼。”

　　原烁晕乎乎地想了一会儿，说：“看来我们受到了同样的攻击。”

　　攻击脑袋吗？
　　罗追心说。
　　其实他还记得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但是……两个藏得好好的人，顺利躲过了怪物的袭击，一冒头却迎来同类的痛击，这事实在难以启齿。

　　“咚——！”
　　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黑暗窄小的空间猛地震颤。

　　某个角落破开了裂缝，一束白光照进来，晃过原烁的眼睛，刺得他一瞬间进入了另一种什么都看不见的状态。

　　紧接着，“轰隆隆”的声响如过年的爆竹般响起，七零八碎的，他感觉到有尖锐的东西擦过皮肤，割开了好几处不足为道的表皮伤。

　　这是跌进了杂物堆吗？

　　现在这个装着杂物的盒子破了，里面的一切稀里哗啦地向下倾倒，原烁跟着无法抗拒的重力滚动在其中，又是“咚”一声，不知道撞到了什么，正中额心。

　　罗追的运气比他好些，没受到二次伤害，但顶着一颗晕乎的脑袋在空中转了几圈，吐着白沫彻底昏过去了。

　　两具人体骤然跌落在地，引出不小动静。

　　原本就操作失误的码头工人猛地一紧张，抖着声音对连接了公共频道的工作通讯器说：“是、是我弄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有热心的同事很快回应着：“先把其他工作都停下！别担心，我去看看。”

　　忐忑的一分钟过后，热心的声音再次响起：“掉出来两个人，都已经没有反应了。”

　　还坐在装卸机操作室里等消息的码头工人一下心凉，“死人了吗？！”

　　“……还有气息。”

　　“我来看看。”码头工人自知有推卸不掉的罪责，拎起通讯器，推开操作室的门，就要往下跑，匆忙间连着扯了两次数据线，差点一个趔趄摔出去。

　　他赶到事发现场时，热心的同事已经把情况看了个大概，“这个集装箱是用来运输实验材料的，这两个人很有可能是想上岛，意外钻进去的。”

　　“那……”

　　热心的同事安慰地看了眼码头工人，说：“他们身上的伤都不算重，能救，我已经呼叫了急救中心。”

　　码头工人终于松了口气，他单薄的身躯瞬间卸掉重负，肩膀随着胸前的塌陷低下去，像是没了内芯，只留存着一副人皮外壳。
　　他的余光撇到被一堆碎渣覆盖着的实验材料，心慌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连话音都是挤着嗓子里空气钻出来的：“这些，要，怎么办……”

　　热心的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经把现场照片传送给辛博士，说明了是意外，相信我，她会原谅你的。”

　　“真的吗？”码头工人的眼底瞬间浮起一片泪光，“我刚才还在担心会因为今天的事情担上处罚。前几天领导还跟我说，再过一个星期，我就能从三区调到四区了。别人升区都是一级一级上去的，而且还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我这可是特殊优待。”

　　热心的同事扬起一个温和的笑，“是啊，对你如此优待，想来一定会原谅今日的过失。”

　　码头工人一转身，双手相合放在胸前，对着身后城市最亮眼——也是最高的建筑——实验塔，弯下腰拜了又拜，嘴里呢喃着：“希望有好的结果，感谢、感谢。”
　　那里，是辛博士等一众研究人员工作的地方。
　　起身时，他望向远处的塔尖，那座建筑熟悉的轮廓让他想起了记忆中的地下城，城中有一座同样惊艳夺目的高塔，名为心塔。

　　他还在探索队的时候，有一位为了向心塔提供珍贵的野外资源，曾近距离观赏过那座凝结了人类最强科技与力量的高塔。
　　那是他一个C级基因者穷尽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有人说，人类一旦失去心塔，就像生命的流淌失去了心脏的跳动，停止在当下。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来到了“桃花源”，在这座岛上，没有不可跨越的基因鸿沟，只要他愿意努力为岛工作，就能逐个通过外城的七个居住区，走进内城，登上最高的实验塔，改善自己的基因稳定值，然后长久而安心地作为人类继续活着。

　　这样想着，码头工人紧贴着眼眶的泪水又热了一分，他抬头抹开这份喜悦，回头对仍然挂着和煦笑容的热心同事说：“也谢谢你对我的帮助，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该如何感谢你呢？”

　　热心的同事说：“我叫海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