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城[末世]》成弥

4、伊始

　　“您就是海若先生！”码头工人一下激动，热泪再次涌出，翻过眼眶，化成滚圆的小水珠洒在空中，很快被一阵疾风吹不见了。
　　“我知道您！您就是常年出现在乐于助人榜上的海若先生，有很多同事都接受过您的帮助，我一直只是听闻，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想来，您平常也是像刚才那样，很从容帮别人解决麻烦。”

　　他的目光从海若柔和的面庞下滑，落在肩膀闪着银光的徽章上，“原来这就是乐于助人榜发的徽章，真好看。”

　　银色的徽章上印刻着百合花的图案，还有一圈草藤环绕在周围。
　　百合花是纯洁庄严的象征。

　　海若抚上徽章，指尖略显粗糙的皮肤触碰着凸起的花瓣，有些凉，“嗯，这枚徽章确实为我带来了帮助他人的动力。”

　　他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工人脸上的谢意，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忍，但也只是瞬间。

　　海若默默把用来维持“好人面孔”的力量增加了一些，笑容的弧度变大，眼中掩饰着锋锐的雾更加浓了。

　　他的通讯器震动一下，“叮咚！”，响起了新消息的提示音。
　　“辛博士的处理结果来了，”海若打开通讯器，迅速读完内容，抬眸，很轻地看了一眼码头工人，“我就说她会原谅你的。”

　　“辛博士已经原谅我了吗？”工人说着，伸长了脑袋去看通讯器的屏幕。

　　海若反应很快地往旁边一躲，神色不改道：“是的，她已经原谅你了。”

　　码头工人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失礼，下意识低下脑袋，挠了挠粗短梆硬的头发，“抱歉，我只是想知道后面应该做什么。”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心情。”海若柔声道，“但是请不要着急，辛博士的指示很简单，只要把现场清理干净就好了。”

　　“明白，我这就去拿清理工具！还请您先帮我照看现场，等我回来！”码头工人用力一点头，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好。”
　　海若眯着一双近视眼，望向他的背影。他应该是去外区员工宿舍的杂物间找一些普通的清理工具，拖把扫把之类的。
　　显然，这位年轻的工人没有完全明白辛博士的指示。

　　“把现场清理干净”——这句话里还包括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两个倒霉蛋。
　　有一个倒霉蛋长得还挺好看的，还顶着一头白发，一眼就惹人注目。

　　海若正要再看一眼，确认自己的审美，眼角闪过一道细小的红光。
　　是一枚红色的耳钉……嵌在那个白发的耳朵上，形状是飞鸟。

　　记忆被唤醒，一个形状相似的红色飞鸟慢慢浮现在海若的脑海中。

　　与此同时，手上的通讯器再次震动了一下，海若点开查看，又是辛博士传来的消息：
　　【那个白头发的，他耳朵上的是什么？】
　　不再是冰冷的指示，是活生生的人问出的问题。

　　海若如实告知后，得到的回答与他自己想的别无二致。
　　【白头发的先别处理，送到中心花园。】

　　那灰绿色的怪人呢？

　　海若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把灰绿色怪人一起送走，以防这个一眼看不出什么信息的人也和中心花园有关。

　　于是海若抛却了和年轻的工人的约定，没等到他回来，自己找了辆用来搬运货物的小推车，装上两个人就走了。

　　**

　　海若脚下踩着的土地，是一座“半人造”岛屿，在地图上没有名字。岛上的人几乎都是外来客，他们在外面听说了“桃花源”的美誉，来到这里深切感受过后，也认定“桃花源”这个名字。

　　“桃花源”上只有一座城市，名为狂欢。
　　这座美好的城市被一圈厚重冰冷的钢铁城墙包裹着，在昏黄的世界里散发着纯净的蓝色，城市常年不灭的灯光令它更加耀眼夺目，仿若在海中漂泊的遗世珍宝。
　　它如此璀璨，却难以寻觅。

　　能够踏足这座岛的人，都是幸运儿。

　　一般的幸运儿入城，走的是兼具设计感和科技感的正门，他们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威武的十七米城墙之上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火炬形状金属雕塑。
　　没有火焰在燃烧。
　　一眼看去甚至会感受到一丝寒意，但仍然不妨碍有人将它视为新的希望。
　　至于原烁和罗追，已经说不清他们是倒霉还是幸运了。

　　他们两个人的躯体堆叠在窄小的推车上，平躺在岛上前行。准确来说，这两双腿四只脚也并未真切地踩在“桃花源”的土地上。

　　海若带着他们偏离了通往正门的方向，拐进另一条脚印稀少的小路。
　　知道这条小路的人都像海若一样，佩戴着银色的百合花徽章。他们的名字长期出现在乐于助人榜上，听上去似乎是一群心地善良的人。

　　事实上，“乐于助人”的赞美永远都属于他们。

　　这是一个不为岛上大部分人所知的团体，除了隐蔽这一点外，他们和岛上其他的打工人一样，有固定的上班时间，和固定的工作内容。
　　每天需要做的，就是帮助码头工人们解决突如其来的外来事件。完成一件事积一点绩效。

　　乐于助人榜其实是根据绩效来排的。

　　同一个名字出现在榜单上的次数超过七，便会被撤下来，不再上榜。在这之后，名字的使用者会更换代号，套上一副全新的面皮，如腐木刷上新漆般继续游走在码头工人之间。

　　海若凭着习惯在城墙下的某个角落停了下来，他取下肩膀上的银色百合花徽章，找到熟悉的位置，把徽章贴在没有温度的墙上。
　　他的任务内容和目的地会通过徽章向上传达，然后等待通行的许可。
　　显然，这一次的行动比较特殊。
　　只等待几秒钟的时间，下一瞬，一道细微的开锁声响起，一扇只有两人宽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他推着车走了进去，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影瞬间被门后的黑暗吞噬了。

　　这里无光也无灯。
　　这是一条同向城市内部的特殊通道，但不连接外城的居住区，直达内城的实验基地。实验基地的中心，便是城市最高的建筑——实验塔。
　　高塔之下，栖息着一个神秘而美丽的地方，也是海若此次行动的目的地——中心花园。

　　据说，中心花园是当今植物种类最多的地方。它存在于一个已经分不清楚四季的世界，却四季花开不败，芳香缱绻。

　　进入中心花园需要携带特殊的指令，除了额外派遣了任务的“乐于助人”成员外，能随意通行的人只有实验塔的核心人员，还有花园的主人——霍伯特家族被遗弃的养子，林·霍伯特。

　　对于这个“被遗弃”，海若是怀疑的。
　　他所听到的传闻中，小霍伯特先生从前在实验塔塔尖工作，后来在老霍伯特先生的眼皮底下犯了错，没有悔改，才被撤下职务，流放到中心花园，成天做做打理花草的工作，喝喝茶，晒晒人造太阳。
　　可在此之前，并没有中心花园的存在。
　　虽然没有确切的人和话可以证实海若的猜想，但他还是觉得：那座仙境一般的花园，就是老霍伯特先生为养子建造的。
　　他们之间还留存着浓厚的情意。无关血脉和身份。

　　这个想法说出去兴许是会被人嘲笑的。霍伯特家族，举世瞩目的家族，即使在长达百年的世界级灾难之后，经济体系坍塌大半，却依然没有将霍伯特家族粗壮伸长的根茎从地底的土壤中拔除。

　　这个实力雄厚且富有善心的家族，不仅给地下城提供了巨大帮助，也为“桃花源”的兴建付出了心血。

　　很多人都说：大家族中少有情感，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

　　“叮咚！”

　　清脆的一声机械提示音，把海若从没有答案的思考中拉扯出来。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的实验室入口，实验设备散发出来的幽蓝光线映入眼眸，把整张脸都染成了忧愁的色彩。

　　他细想着方才来时走过的路，和特批的进入中心花园的指令，并没有错处……怎么就……来到实验室了呢？
　　还是辛博士的实验室。
　　难道是她老人家对这件还有什么安排吗？

　　说起辛博士，她是实验塔里脾气最差的人，但因为年纪大、研究成果不凡，地位也高，几乎所有内城的人都怕面对她。

　　好在她还有个亲切和善的女儿会帮着与外界沟通。所以实验室里也从不缺少自外界而来的特殊材料。

　　正想着，实验室门口的指示灯忽然亮起，再次响起了无波无澜的提示音：“我还需要确认这两个人的身份，先把他们带到实验室做检查。事发突然，没来记得通知你，直接修改了你在特殊通道里的目的地。”

　　海若的心里升起一点不爽，但很快又恢复到平静和顺从的状态。

　　他叹了口气，推着车从黑暗的通道走向幽蓝。

　　一串轻悄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温柔的声音一同出现：“抱歉，事后才向你说明了情况，你也知道我母亲的性格，总是突然想到一件事就去执行的，还望体谅一下。”

　　说话的人是辛博士的女儿，辛宜清。从前总有人叫她“小辛博士”，这称呼音同“小心”，不太好听，后来改叫“宜清博士”了。

　　海若循声看去，穿着一身素雅白裙的宜清博士站在实验室门口，脚踩一双低跟的白色皮鞋，目光明澈，好像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但没人看得到水底下的绿藻已经疯狂生长到什么模样。

　　海若扬起一个工作中惯有的笑容，“没关系的，宜清博士。我要做的是完成工作，无论工作内容是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身旁的另一道目光。

　　那道目光来自宜清博士身边的一个男人。

　　他的五官带着白种人与生俱来的深邃与锋锐，周身气质却儒雅温良。他的目光笔直地穿过海若，落在小推车上。

　　海若脑袋待机了一瞬，才记起来这人是谁，说话的音调不自觉地抬高了半寸，“您是小霍伯特先生？！”

　　有些夸张的声音惊扰了男人安静的注视，他深蓝的眼眸猛然朝向海若，缓和了一会儿，轻声说：“请不要以‘霍伯特’称呼我，我已经被父亲从家族中除名了。”

　　海若面色赧然：“抱歉。”

　　“没关系。”

　　海若：“那么林先生，你是认识推车上的这两个人吗？”

　　“不，我只……”林先生的话音一顿，思虑时喉头滚动一下，无声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不认识，他只是我的花园里特殊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