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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苍阳沉星(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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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境界进入元婴境后休息方式多种多样,打坐调息既能扩充灵脉又能休养生息,鲜少会有人选择入睡休息,便也鲜少有梦。
但若有梦,那梦境大多都具有预知能力。
季疏两次渡劫失败,身上内伤一直未愈,入睡对她来说更适合养伤,可偏偏一旦入睡就会被迫接受上辈子那个残缺的魂魄带来的记忆入梦。
前世的季疏在身陷绝境时选择用一道禁术逆转乾坤,可惜那道禁术是沉星山人留下来的残缺版本,季疏应该是后来自己琢磨补全了那套阵法,结果就是时间并未完全逆转,只是前世那道残缺的魂魄带着记忆来到了现在。
并且在季疏第一次渡劫失败,也就是季疏最虚弱的时候选择了回到季疏体内,强行融合了前世部分记忆。
这一点是季疏在扶光门藏书阁中查找典籍时推测出来的。
十年来,季疏每次入睡都会再次重复之前的梦境,可今夜不知为何,季疏看到了不一样的记忆。
梦境中的季疏置身在扶光门的传道堂之中,穿着绣有扶光门专属的紫藤花法衣,面前站着一脸肃容的和阳真人,和阳真人手上拿着闪闪发光的戒鞭,身旁还跪着一人。
是容亭。
容亭是季疏同时入门的师兄,二人刚入门时年纪相仿,修炼速度相似,容亭又会主动找话题,因此算得上是季疏在宗门内偶尔能说得上话的对象。
只是后来季疏修炼的速度太快了,二人之间成了季疏在前面走,容亭在后面追的局面,偏偏季疏毫无所觉。
季疏被和阳真人收为亲传弟子之后,二人也就只有在宗门大会时能见上几面,还都是容亭主动上前示好。
季疏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容亭后来被门内道号尘心的长老收为亲传弟子,和阳真人对他也是十分看重,容亭作为他们这一辈的大师兄也算是颇有声望,此时为何像是在受罚?
可季疏明明就在身旁却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只能看着和阳真人与容亭的嘴巴一张一合,随后和阳真人勃然大怒,手上的戒鞭狠狠地在容亭身上抽了一下又一下。
季疏有心阻止却动弹不得,因为这是前世的记忆,一切都在按既定的过往发生,由不得季疏去改变。
约莫抽了二十鞭之后,和阳真人将戒鞭摔到了地上。
此时季疏听到和阳真人哑声道:“祖师爷留下的秘籍之所以会被视作禁术你可知道为何?”
容亭忍痛回应,“知道,阵法不全,一步错,步步错。”
“那你还敢将秘籍给季疏看?!”
“掌门,师妹渡劫失败,境界退步,这不是她的错,此时宜疏不宜堵……”
“闭嘴!”和阳真人喝道,“她此时更应该静心修炼,早日重回化神,而不是去研究这不全的阵法!”
“只是看一看……”
容亭还欲再解释,但暴怒的和阳真人不给他任何机会辩解,强行打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馊主意,祖师爷留下的传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甚至很多都是他羽化多年后流传出来的,靠他留下的阵法就能重回巅峰这种无稽之谈根本不可信!要是真有这种阵法,他怎么可能还不到化神大圆满就羽化了?!”
季疏原本沉默地站在一旁听他们对话,和阳真人的视线却突然落到她的身上,不,应该说是前世的季疏身上,语气十分不善,“你修为倒退皆因道心不稳,整个宗门的重担都系于你一人,不要再让我失望!”
季疏呼吸一滞,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起来。
宗门重担系于我一人,然后呢?
我为宗门出生入死,宗门又是如何待我的?
杂念丛生,季疏的眉心又出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殷红,周身被暗红色的怨气和煞气围绕,整个人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十分痛苦。
季疏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前世自己渡劫失败后就会境界倒退?而现世十年过去了,虽然因渡劫失败后内伤未愈导致修为有损,生了心魔,但是境界还保持在化神大圆满,总体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前世又是为何走到那一步?
前世的季疏并没有给出答案,只是随着梦境的画面再一次扭转,季疏看见的又是之前见过无数次的山门。
战火纷飞,白衣剑客身前是万千敌军,身后空无一人。
*
被“噩梦”纠缠了一夜的季疏心魔又生,独自在房中运功压制,床边趴着一只小黄狗摇着尾巴安安静静地守着她,偶尔溢出一丝心魔散发的魔气也被小黄狗捕食。
一房之隔的楚鸩也是一夜未眠。
容亭与宫黎淼一番争吵,让楚鸩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一是想不明白自己听到容亭心悦季疏为什么会不开心,再是一想到自己因为这种事不开心也没有立场去表达自己的不满,思来想去,干脆趁着天色未明到院外溜达。
晨光微凉,秋意染黄了部分树叶却没有阻断世间的生机,岭南的秋冬不似北境那般寒冷,仍有嫩绿的芽尖从土里冒头,苍阳派的灵宠更是在一片宽阔的平原上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自由撒欢。
楚鸩心想,少时他也曾经是无忧无虑的。
顺着连廊,楚鸩行到一片荷花池旁,荷叶早已枯败只剩下些许残荷浮在水面上,苍阳派的弟子乘舟路过,互相行礼后又沿着池水而下汇入河流。
有脚步声轻轻靠近,对方不似昨日一身贵气的玄衣绣金穿着,而是换了一袭白衣鹅黄绣菊纹样长袍,束着透玉镶金发冠,平添几分平易近人的感觉,男子含笑道:“楚道友这么早起,可是我派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
男子声音与他斯文的外貌不同,低沉而浑厚,明明说着客套常用语,却透露出一种上位者不可置疑的感觉。
楚鸩侧过头微微颔首,跟人打招呼:“杜掌门客气了,贵派的房屋结实,被褥厚实,还有熏香防蚊虫,真是周到得不能再周到了,只不过我这人认床,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嘛。”
杜飞羽浅笑,“楚道友说笑了,灵籁山传承上千年,历史悠久,尊师与家师更是曾经差点成为姻亲,把苍阳派当成自家也无不可。”
“姻亲?”楚鸩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原本只打算随便应付两句就借口离开的想法也打消了,“我从未听我家老爷子提过。”
杜飞羽倒是摆出一副尴尬的表情,支支吾吾地不肯再说,“既然长辈们不曾提及,那我们作为后辈便也不说了吧。”
楚鸩似笑非笑道:“杜掌门这话说一半多不合适。”
杜飞羽长叹了一口气,扶额摇头道:“你也别怪我话多,主要是我也不把你当外人,若苏师叔尚在人世,两派缔结姻亲,你我便是一家人,可惜世事无常,我身为后辈不好说长辈旧事,你也莫要勉强我。”
楚鸩心中腹诽,明明是你主动挑起的话题,还试图攀关系,怎么就成我勉强你了?
但表面上维持着体面不再追问。
杜飞羽又道:“对了,我近日寻得了一尊七宝雕花琉璃盏,可养灵蓄骨,正愁不知该如何处理,不如就当作是晚辈孝敬长辈的心意,托楚道友带回给逢春真人吧。”
楚鸩一僵。
他实在搞不懂这苍阳派到底想干什么,一个两个借口送东西,他们不是还欠着苍阳派钱吗?
楚鸩下意识地想拒绝,偏偏这份礼不是送给他的,他没有理由拒绝,只好跟着杜飞羽前去他的居所拿东西。
杜飞羽的居所在苍阳派主殿旁边的山峰上,名叫四季山庄,这四季山庄内又分为迎春、苦夏、知秋和九冬四处院落,院落内风景如名那般四季交替,灵力充沛,从高处俯瞰,四时不过一瞬。
“我平日里便在迎春苑活动,整座山头太大了,弟子们倒是经常往后面的知秋苑跑。”杜飞羽道。
楚鸩咬牙,真想跟这群有钱人拼了!
*
季疏好不容易将体内乱窜的心魔压回去,出门一看太阳已经高悬正空。
叫了水梳洗过后,季疏戴上面具去找楚鸩,却发现楚鸩不在房中。
过来洒扫的苍阳派弟子低声道:“前辈一早便出去了,说是到处逛逛。”
“那他可有说何时回来?”
那弟子摇摇头,“不知,可需要我去问一下师兄师姐们?”
“不必。”
季疏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只是此时身处在陌生环境中,自己只认识楚鸩一人,便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当跟楚鸩同进同出,却忘了他们之间并非真正的师兄妹关系,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半晌,季疏又关上了房门,拿出之前一直在做的人皮面具细细刻画。
最后一笔落下,太阳逐渐西沉,之前一直待在院子里的小黄狗已经不知所踪,楚鸩依旧不见人影。
季疏将人皮面具妥帖收好,打算休息一下,就见窗外楚鸩跟一个穿着清凉的女子拉拉扯扯地走进来。
楚鸩一脸无奈地甩开女子挽着他胳膊的手,眼角眉梢都写满了不情愿,语气更是透露出一股疲惫之意:“哎,不是,我,我怎么跟你说不清楚呢?画扇姑娘,我真不行!”
女子模样动人,一双盈盈含笑的眼眸妩媚勾人,穿着一身鹅黄色荷叶边抹胸长裙外只套着一件轻飘飘的白色纱衣,胸前绣着蝶戏兰花缀珍珠,更重要的是她裙摆只是简单过膝,露出一节雪白纤细的小腿,赤着一双娇小秀美的玉足在地上行走,脚踝处系着一步一响的红绳编的银铃脚环。
虽然被楚鸩拒绝,但女子却依然凑上前挽住楚鸩的胳膊,娇声细语地道:“楚公子,你既然没有道侣也无心上人,为何不肯从了奴家?奴家这身皮囊可是日日费劲娇养,你若从了奴家,定不让你失望的。”
楚鸩再次将画扇的手甩开,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脑门青筋暴起,十分隐忍地道:“画扇姑娘,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
“奴家可不就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想以身相许嘛。”
楚鸩双手抱胸,一副生怕自己清白被毁了的模样怒道:“你们逍遥宗的找人双修是为了夺他们修为,你找我以身相许这不是恩将仇报呢?”
楚鸩觉得自己这次出门可谓是流年不利,先是莫名其妙背上了两千上品灵石的债,再是事情结束了还要留在别人家,这个别人家明显还藏着什么目的,然后不知道为何失眠一整晚出去散步散心,结果被别人秀了一脸富,这心里正酸着呢又遇上这么个难缠的女子觊觎自己修为,讲道理她不听,又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真是一肚子火。
画扇嘟起那张涂抹了漂亮口脂的樱桃小嘴,眼波流转,委委屈屈地说:“奴家可是真心待你,你若是不愿,奴家这也有双方一起共同修炼的双修功法……”
楚鸩余光瞥见屋内一闪而过的衣摆,扶额道:“画扇姑娘,我尊重你们逍遥宗的修炼方式,我当初救你也不图你报恩,这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总会遇见真正相爱的人,而我……家师已经给我与师妹定下婚约,我不能对不起师妹。”
在屋内看了一场好戏的季疏闻言推了推挂在脸上的面具。
“我不信!”画扇原地跺脚,气急败坏地道,“你方才还说自己没有道侣也没有心上人,这会儿哪冒出来的未婚妻?”
“……我与师妹只是师父定下的婚约,但师命不可违,我那师妹又哪哪儿都好,天仙似的人儿,虽然她瞧不上我,但我可是真心实意地想跟她一块过日子的。”
楚鸩这信口胡诌的能力也是随口就来,三言两句就编出了一个求而不得的爱情故事,说着说着他便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到山下酒楼找个说书人的活计,这样也就饿不着山上嗷嗷待哺的人和妖了。
画扇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旋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梨花带雨地哭诉:“可是奴家也是真心待你的,当年你救奴家的那一幕奴家可是记了这么多年,找了你那么多年,不然、不然趁着你与你师妹还不曾结为道侣,跟奴家好一段日子吧……”
说着又要往楚鸩身上贴,楚鸩感觉自己的脑袋一个顶两个大,头疼欲裂地喃喃道:“都说这逍遥宗的女子不好惹……”
转身推门而入,将在屋内正坐着喝茶听戏的季疏拉起来挡在身前,欲哭无泪道:“我师妹就在这儿,你可别害我了,我俩真不可能!”
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