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了陈旧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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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2年李隆基于长安太极宫即位，年号先天。
可李隆基的刀，比所有人预想的更快更冷。
太平原以为自己的这个好侄儿要处理了这些风言风语再来博弈，可没想到仅仅五百羽林精骑就扑向太平遍布朝野的党羽宅邸。
许多头颅尚未从枕上抬起，便已滚落尘埃。
待消息传到太平耳中时，太平的势力网已经被他们撕开了一道口子，太平何尝不知道大势已去。
当燃烧的箭矢划过长安夜空，太平的银甲闪烁着青光。
当太平侧身上马之际，忽然听到孩童的哭喊，太平没有犹豫，于是记忆飘到从前，当年自己的这个好侄儿也曾对自己说过，姑母，侄儿替你簪花好吗。
只是现在的李隆基已不是那个黄毛小儿了。
于是太平甚至来不及召集残部，只能带着寥寥数名绝对忠心的亲卫，策马狂奔向终南山中一座僻静佛寺，希冀佛门清净地能暂阻刀兵。
然而，李隆基的围剿却如影随形。
精兵封山，箭矢在晨光中泛着寒光，将太平与其亲卫死死困在孤寺山门之外。
李隆基轻轻一挥手，玄甲军推出三百架弩车，机括声哭喊声，在太平耳间萦绕。
李隆基并未亲自上山。
他驻马山下，隔着层层林障与石阶，声音通过将领清晰地向上传：“太平长公主，毕竟为朕之姑母，太上皇之亲妹。虽有牵连逆案之嫌，朕顾念亲情，可不以谋反大逆论罪。”
话音刚落，一名将领便率人上前，对立于山巅的太平道：“请公主殿下随末将回府静养！”
静养？
太平都要气笑了。
多年皇权的争斗会让太平不知道这就是个明晃晃的骗局吗，所谓的静养，无非是将正义坊打造成华丽的囚笼，直至让自己无声无息地“病故”。
太平于此绝境长笑，经过追逐奔波，太平鬓发散乱，依稀的别了几枝金簪，发尾垂落，华服沾染尘土，模样狼狈不堪。
这或许啊太平这一生中最狼狈的一天。
也许也是最后一日。
然而，太平的背脊挺得笔直。
没有怒骂，反而仰天大笑起来，笑声穿透山林：“哈哈哈哈好一个顾念亲情，好一个不按谋反论罪。”
太平猛地止住笑，目光如淬毒的箭矢，仿佛能穿透山林，直射山下那个一手扶持起来的好侄儿：“李三郎，本宫的好侄儿，你且告诉你的部下，告诉天下人，是谁在你羽翼未丰时暗中扶持，为你筹谋，助你除掉韦氏逆党？是谁在你父亲犹豫不决时，力排众议，推举你为皇太子，助你名正言顺？是我！是你的姑母，太平！”【注四】
太平向前一步，无视面前的刀戟，声音陡然拔高：“如今你侥幸登基，坐稳了龙椅，便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反过来置本宫于死地？”
“这般就算了，还摆出这副假仁假义的慈悲面孔，想邀买天下人心。”
李隆基闻言只是静静看着这个曾经对自己多般宠溺的姑母道：“姑母，如今你借什么登上大宝？”
“东风吗？”李隆基带着轻蔑，显然对这个局面已经胸有成竹。
可太平手持长剑，掷地有声：“这皇位，母皇坐得，父皇坐得，皇兄坐得，我为何做不得？”
仿佛若是再有机会，就能东山再起。
可李隆基不会给太平这样的机会了。
只是说着太平的剑锋已然出鞘，像是孤注一掷的最后的开刃。
可就在这个关头，太平身后的亲卫竟突然倒戈，太平勒住马，就是这瞬间的恍惚，陌刀砍断了她左臂的护甲，碎落的甲片重重的落在长安的尘土里。
“姑母，看来你的近臣背主了。”
太平身后出来的人正是那个连婉儿都道好的幕僚，只见他在地上叩首道：“公主，李氏的江山不能出第二个武周。”
他这一跪一叩倒全了他的忠心。
血雨中，她似乎看见了母皇，看见了婉儿正着一身忍冬纹样的襦裙立在城头，耳畔忽然响起儿时母亲对自己唱的歌谣。
须臾之间，太平竟看清李隆基眼角的水光。
太平实在不解，这般田地，他竟会落泪？
“真是虚伪。”
“李隆基，你以为本宫为公主多年，皆虚度岁月吗？”
“你无非不想在天下人落下逼死姑母的名声罢了，本宫岂能容你诡计得逞。”
山风呼啸，卷起太平散乱的衣冠。
太平执起那柄宝剑。
剑光清冽，寒光中衬着太平决绝的面容。
“你看清楚，我是谁？”
太平的声音响彻山谷，带着最后的骄傲与悲愤。
“我，太平，是镇国公主，是这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女皇帝则天大圣皇帝武则天的亲生女儿，我身上流着的，是武周开创者的血，是李唐皇室的骨。”【注1】
太平的目光越过千山万壑，投向长安方向，似有无尽憾恨：“可惜时运不济，我没有母亲那样的天赐良机，未能登上那至高之位！”
随即，太平眼神一厉，死死盯着山下李隆基所在的方向，如同最后的诅咒：“但是，三郎，我的好侄儿，纵使败了，也绝不会让你这假仁假义的面具，安安稳稳地戴下去。”
“传遍长安，流于青史，你休想。”
太平横转剑锋，冰凉的剑刃贴上自己温热的脖颈，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天地，向李唐列祖列宗，宣告：“我生，是大唐的公主！死，也是大唐的皇姑！”【注2】
话音未落，剑光猛地一曳。
李隆基见这情形，立马顾不了什么，往山上冲来。
“住手！”
可此时太平的耳畔旁只有真火吞噬银甲的声响，像极了婉儿当年在文昌阁，替自己烧毁废稿的噼啪声。
好像又回到了那些秉烛夜谈的日子。
兵败如山倒，陈觉和许眠静静贴到了太平身侧，只听到太平低声道：“婉儿，本宫不能叫你祀昊天上帝了。”
鲜血，如同盛放到极致骤然凋零的牡丹，那柄曾代表无上荣宠与权柄的宝剑，“哐当”一声，坠落在血泊中。
山下一片死寂。
唯有悠远的晨钟，再次从长安方向传来。
一声，一声，缓慢而沉重。
仿佛在为这个因太平而死为句号的红妆时代的彻底结束敲响最后的丧钟。【注3】
终南山的云雾缓缓聚拢，掩去了山林中的血迹与悲鸣。
山下，年轻的皇帝沉默良久，最终拨转马头。
玄甲洪流如来时般悄然退去，只留下满山空寂。
不过权力的游戏从未停止，只是棋盘上，又少了一枚曾经举足轻重光华夺目的棋子。
长安的天，彻底亮了。
长安城的百姓开始新一天的劳作，对昨夜与今晨的血腥与决绝一无所知。
只有深宫之中，或许有两盏灯，一盏愈发明亮，一盏，已然永久地熄灭。
……
一阵冰冷刺骨的眩光之后，陈觉和许眠猛地踉跄一步，手掌下意识撑住冰冷的展柜玻璃。
耳边还响彻着震天的厮杀声，太平决绝的宣言那冷刃划过脖颈的细微裂帛声。
属于盛唐末夜的喧嚣与惨烈，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只剩下展馆里恒温恒湿系统低微的嗡鸣，以及彼此剧烈的心跳与喘息。
太平和上官婉儿几乎是陈觉和许眠看着一步一步走到那一步的，两人都经历了她们大部分的人生，就如同朋友一样，可就在眨眼睛就依次的湮灭于世间。
这对两人来都是巨大的冲击。
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场景转换，只是身体还在发着抖，全身都很冷。
许眠的视线几乎是涣散的，她死死盯着玻璃展馆内的碑刻，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
刚才那一幕太过真实，太平颈间温热血珠溅落的触感，李隆基山下那冰冷无情的包围，还有上官婉儿死于黑夜的场景都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疯狂回旋。
许眠不受控制地俯身，想要将那冰冷的玻璃捂热，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就能挽回什么。
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展柜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许眠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胸腔里堵着一团灼热的悲怆与无力，几乎要将许眠的心撕裂。
那碑刻上赫然写的是：“潇湘水断，宛委山倾。珠沉圆折，玉碎连城。”
“ 甫瞻松梗，静听坟茔。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注五】
碑刻上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扎在许眠的血肉之上。
许眠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悼亡诗，这分明是太平为婉儿写得平冤之句。
可是她们就那样死了。
好像就像一根羽毛一样，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就走了。
而另一边，陈觉的状态同样糟糕。
脸色苍白，额角沁出冷汗，扶住展柜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作为研究者，陈觉熟知那段历史的结局，但“知道”与“亲身经历”完全是两回事。
陈觉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和眩晕，不过胃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食物吐出来了。
只能一直反着酸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
许眠的啜泣声渐渐低了，变成压抑的抽气。
许眠实在做不到完全控制自己的举动，这种无意识的抽气令许眠心悸。
许眠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身旁的陈觉。
于是下意识向陈觉靠近了半步。
陈觉也看向她。
两人目光相接，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未褪的惊悸和悲恸，以及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脆弱。
那些穿越前的争执、猜疑、不解与欺瞒在共同经历了这样一场事件后，忽然变得无比遥远，甚至有些可笑。
还有什么矛盾，比亲眼见证历史上最亲的亲人之间的角力更残酷？
隔阂什么的更不用提了。
痛苦到底还是比较出来的。
陈觉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
最终只是伸出手，没有触碰许眠，只是随身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巾轻轻放在许眠手边的展柜上。
这样克制的举动，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
许眠看着那张纸巾，又看向陈觉。
突然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意交织着涌上心头。
许眠没有去拿纸巾，只是微微偏头，将额角轻轻抵在冰凉的玻璃上，闭了闭眼，任由最后几滴泪水滑落。
“我们失败了。”许眠静静的阐述着。
“是。”
太平和上官婉儿如此聪慧，机关算尽，也败了。
所以好像许眠和陈觉这场没办法用力的自救计划当然也失败了。
只是好在，没让二人继续像幽魂般飘荡在那个时代。
在经过简短的对话，两人的心，却在经历了这场匪夷所思的事件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彼此靠近了许多，心灵也多了几分贴近，是两人对于劫后余生的共鸣。
而此时，陈觉也不得不同自己和解。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了陈旧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