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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冬寒雪止,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呼啸的北风,吹晃了悬挂的灯笼。纪棠看着牌匾上“孙宅”二字,扬了扬嘴角,施法隐去身形,遁入门去。

      孙家是干衣料买卖的富贾,庭院修得气派,东一座假山,西一座石桥,缭乱晃目。红梅翠竹扎作一团,盖着厚厚雪花,白生生一片,倒不杂乱。

      纪棠正看着,忽听到一道尖锐喝声,似从东面传来,循声赶去,很快到了一处宽广院落。

      院落正中,跪着一个青丝及腰的女子,低着头,嘴里不住地说着什么,声音极小,纪棠为了听清楚她的话,往她的位置移了移。

      “婉姐姐,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

      滴水成冰的冬日,她翠色绸衣外,只有一件薄薄的棉坎肩,冷风争先恐后地从她的袖口钻入。瘦削的肩膀轻微地抖动着,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她在哭。

      “不能白长一对眼珠!看看把大小姐撞的!还好没有闪失,若出了事,府里上下哪个能轻饶你!”

      这中气十足的呵斥声正是方才听到的,纪棠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只见那是个相貌周正的姑娘,两个麻花辫垂在前胸,身着青灰棉衣,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眼里的怒气却非她这个年纪该有,那架势,好像底下的人刚杀了她的父母亲人。

      纪棠看这两人,心下明白正是她要寻的,又将二人扫了一遍,暗暗称奇道:跪着那位穿着单薄,衣裳料子却鲜艳,头上也插珠翠,定有些身份。上头站着的丫头,年纪还小,哪来的资历训斥主子?

      台阶之上还有一人,一直未有说话。宽大的棉帽遮住面颊,旁人只能窥见她白皙的下巴和一点嫣红的唇,她整个人笼罩在雪白的羊毛斗篷下,成了小小的一个。斗篷的领口、袖口用绿丝线收边,上绣红色花朵,中间又点金线作花蕊,侧面却有一大片灰垢,坏了清丽华贵的景致。

      那丫头侧身,半蹲在地上,一面拍女子斗篷上的灰尘,一面道:“大小姐新做的衣裳,就被你这不长眼的给弄脏了!我看夫人来,你怎么交代?”

      泪珠从孙芳慧的脸上滑落,她望向台阶上的孙姝婉,期盼她可以替自己说句话。

      孙姝婉低着头,伸手抚摸袖子上的梅花。

      “莲青,在外面吵闹什么?老早听见你们的声音了,为何还不进屋?”

      木门被人推开,一股暖香袭来。

      一个玉簪盘头的中年妇人立在门槛内,眼风扫过屋外众人。她的皮肤依旧那么白净,丝毫没有岁月痕迹,可惜眼角皱纹却不能被脂粉轻易抹去。

      “夫人,你看看大小姐摔的!”莲青托起孙姝婉脏了的衣角,剜了孙芳慧一眼。

      刘夫人见了,忙走到孙姝婉旁边,暖手抄递给莲青后,将孙姝婉肩头膝上抚摸一通,见她脸上并无痛苦之色,这才放心,随后对莲青道:“带小姐回房,换一件干净衣裳来,这边刚备下红糖姜茶,等会儿,服侍小姐喝下去。”

      孙姝婉道:“娘,那东西又辣又呛,我不要喝。”

      刘夫人温言劝了好一会儿,掰着手指头,列数红糖姜茶的好处。孙姝婉还是不肯,刘夫人含笑摇头,转脸朝向莲青,“你在红糖姜茶里多放两勺糖。”她握紧孙姝婉的手,“你看看,手这么冰,喝点姜茶去去寒气。”

      莲青将暖手抄给了刘夫人身后的豆红,豆红含笑接住。莲青努努嘴,豆红一笑,眼神戏谑扫过寒风中发抖的孙芳慧。

      见莲青扶着孙姝婉进屋后,刘夫人才转过身来,对一直跪着的孙芳慧道:“芳慧,你说。”她的眼神和语气一下子冷了,和先前慈爱模样判如两人。

      “我正要给夫人请安,路上没、没看见婉姐姐,不留心绊倒了她。”孙芳慧头伏得更低,话语颤巍得如同风烛残年的小脚老太太。

      汀姚只告诉纪棠,上官淮柔这辈子是林州孙家的小姐,却未告诉她,到底大小姐还是二小姐,而要纪棠替代的那位也是孙家小姐。

      纪棠看着纤弱颤抖的孙芳慧,感叹起孙家两位女子,都为千金小姐,却是云泥之别。同时,心里疑窦重重,不知她将要成为二者中的哪一个。

      刘夫人冷哼一声,正待开口说话,却瞥见回廊上快步走来的身影。纪棠顺着刘夫人看去,皑皑白雪之上,迂回红廊之中,走来一个黑氅蓝袍的男子,金色团云腰带上挂着一块碧绿玉佩,玉佩下缀着的血红流苏摇曳风中。

      “二妹妹,说谎可不好。”

      声音清冽,寒冷之中,竟意外透出暖意。纪棠觉得耳熟,一番思索,再抬眼看去时,那人已到了孙芳慧身边。

      是……明梧。

      他的眉目与在天庭时一般无二,只是此时眼神里隐着薄怒,比起那时多了丝人气。因这不同,也因他们许久未见,更因此时他看不见她,这机会可谓生平第一次,纪棠自然不能放过,瞬也不瞬,将目光钉在那张脸上。

      大抵是天太冷,他脸色白得过分,两颊笼着的红晕,虚虚晃晃,再起一阵寒风,便能被吹开。极长极浓的眼睫半垂着,将黑亮的眼瞳大半遮去。纪棠不由惋惜,她最喜欢的便是他的眼,此刻却不得看清,好在那浓长的眉,挺直的鼻,合于一张脸上,也足够赏心悦目了。

      “我的儿,怎么这个时辰来?眼下正是一天中冷的时候,冻着你,我可以心疼死了。”刘夫人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眼含笑意,伸手招呼来人。

      纪棠听得一身恶寒,对刘夫人的千人千面心生厌恶,忙走开几步,离她远了些。

      明梧解下自己的黑狐大氅,递到孙芳慧手上,很有些无奈道:“真不打算说实话吗?”

      孙芳慧苦笑一下,微微摇了摇头。她冷得发抖,却不接明梧给的衣物,用细微到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她在里面。”

      “我可不管。”明梧掷地有声地来了这么一句,蹲下身,把衣服罩在她身上。

      黑狐氅下,孙芳慧的脸惨白如纸。明梧垂下眼眸,嘴唇微动,终是没说出什么,无言搀起了她。

      她脚下不稳,一下跌到他怀里,明梧道了句“小心”,顺势将她半搂在怀。

      “二妹妹犯了什么大错,劳伯母这样罚她?”

      豆红插嘴道:“二小姐弄伤了大小姐,是以跪着认错。”

      明梧不屑地轻哼一声。

      纪棠心下微动,汀姚要的,恐怕就是此般。若是上官淮柔是二小姐,还有她什么事?

      孙芳慧即使没有抬头,也感觉无数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她挣扎了下,想要离明梧远一些,但肚内的饥饿让她没有气力,冰冷的风霜又令她贪恋那人怀里的温度,她终是没有移动半步。

      明梧虽气她不肯为自己辩解,转而又想到她的难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孙芳慧鼻尖萦绕着沉水香的气味,她知道沈夫人最喜欢这种香料,一年四季常在屋里点着,不曾想,这香竟还能沾到衣裳上,久久不散。

      明梧道:“伯母是亲眼见二妹妹撞到姝婉身上的?”

      刘夫人看他二人亲密,本就气恼,如今又见明梧似要替孙芳慧出头,更是怒火中烧,面上却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

      她不愿再耽搁功夫,心念一动,一套说辞顺口而出:“叔烨此话,倒提醒我了,芳慧最懂礼数,从来只有人撞了她的时候,必是莲青那个小蹄子没照顾好姝婉,姝婉摔了,她怕责罚,见芳慧来请安,仗着她是个谦和的老实人,便推到她身上去。芳慧,母亲猜得可有错?”

      孙芳慧咬住唇,点了点头。

      明梧分明清楚刘夫人此言,只是一番糊弄言论,沈孙两家虽来往密切,到底他只是外人,孙芳慧既然认下,他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

      “张大夫今日来给老太太诊脉,我看芳慧脸色也不太好,豆红,你带着二小姐去瞧瞧。”

      豆红会意,应下差事,走到明梧身边,伸出手要扶孙芳慧,孙芳慧却避开,朝她露出一丝微笑,“有劳。”

      孙芳慧一走,刘夫人脸上的笑真心许多,对屋里笑嚷道:“姝婉,看看是谁来了?”

      孙姝婉换了条新裙子,端坐在长桌一侧,她早窥见外面发生的事情,很有些闷闷不乐,佯装没有听见刘夫人的话,只是吃着蜜饯,不曾回话。

      莲青蹦跶出来,见到明梧,欢喜道:“是沈少爷来了!”

      纪棠随众人一齐进入屋内。

      “洗绿,去把我那件貂裘拿来给沈少爷披上。叔烨,你到婉儿这边坐,她那儿离火炉近,更暖和些。”

      “洗绿,不许去。他自己不知道穿衣服来,冷死他,也和我们没关系。”孙姝婉柳眉微蹙,清脆的嗓音带着娇嗔。

      纪棠一听便明白,这是醋了。此时她已没了帽子,终于让人看清了面容。

      长眉入鬓,双目盈盈,纪棠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又盯着孙姝婉看了会儿,却没有任何头绪,只能放弃。

      莲青推了推孙姝婉的肩,扭着身子道:“小姐,你这样认真,小心沈少爷当真。”

      孙姝婉哼了一声,许久后,“吱——”的一声,是她将身边椅子拉扯了下。

      明梧不发一言,盯着屏风上的山水图,好像看得入了迷,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全无所察觉。

      刘夫人眼见气氛僵了下去,忙道:“姝婉,人家叔烨真恼你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言罢,走到屏风边,推了推着明梧肩膀,笑劝道:“快去那边暖和暖和,真冻着了,我怎么和你母亲交代?”

      明梧推辞不过,还是坐到孙姝婉边上。

      孙姝婉拿起个橘子丢给明梧,头歪向里面。

      让太子殿下吃瘪,可不是件容易事。纪棠看明梧面无表情,不觉一笑,高兴不过片刻,这喜悦便被之前的疑问冲淡。

      孙芳慧不该是上官淮柔,孔雀王族的公主即便到了凡间,也不会任人欺辱。孙芳慧更不会是她,汀姚要她扮恶人,套那妇人的话,孙芳慧只有被人欺负的份,怎么能欺负别人……

      纪棠越盘算,越觉得事有蹊跷,奈何怎样想,仍是一团乱麻。提气凝神,离开了孙家。在路边捡起两块石头化作银子,去酒楼喝了两壶酒,听了一出戏,起身拍拍衣上灰,正要驾起云雾回天庭,向汀姚问个明白,却被一人拦住,打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要找的汀姚。

      汀姚捏起一粒花生米,抛到嘴里,又提起桌上的酒壶,不管不顾往嘴里倒。待酒喝尽,砸吧嘴道:“一般,一般。”

      纪棠将她溅到自己裙上的酒珠打落,道:“的确不如不羡仙。”

      汀姚用袖子抹了把嘴,笑道:“仙君已去孙家看过来,也见到太子殿下,他与之前变化可大?”

      纪棠道:“我与他不熟,他变没变,我不知道。”

      汀姚按住她肩头,正经了些,“仙君,你隐去身形,道行浅的看不出来,仙力在你之上者,可瞒不过去,想来去无踪,只有靠落纱羽衣。”

      纪棠心头一跳,便要找个地方和汀姚仔细谈谈,却觉肩膀酥麻,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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