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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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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被面罩遮住,李缨眼前漆黑一团,因不辨方向,两臂又被人扯着,是以他走得踉踉跄跄。
不知走了多久,他被催赶着上了一辆马车,尽管左右都是人,可车里却静得出奇,只听得见“哒哒”的马蹄声。
心似乎也迷失在黑暗里,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不知道要去哪,又将会面临什么,虽然有诸多疑问,但是却不敢贸然开口,便一直挨着。
良久,马车停了,他被强硬地从车上拽下来,下车之后,又被拖着一路疾行。
这次没有走太久,伴随着木门推开的“吱呀”声,他被推进屋里。
心下正打鼓,头上的面罩被“唰”一下扯掉了,他眨了眨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着,发现这是一座简陋的一进宅院。
手早就被绳索绑住,左右胳膊又被两个身强体壮的男子给钳制着,他根本无法逃脱,甚至来不及好好观察院子,便被带进了正厅。
还未瞧清里头是什么情况,他又被大力地推倒在地,门也“啪”一声关上了,他想破口大骂,忽然忆及自己的处境,到底闭了嘴。
这时,他发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正是先前在牢狱所见的那一个,他便抬起头探究地向那人看去。
牢里光线昏暗,彼时他又急于脱困,因此并未来得及将人细看,眼下再一看,发现这男子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脂,看样子岁数可能比他还小。
正在偷看之际,少年冷不防朝他瞥过来,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散发着阴冷锐利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他立刻错开了目光。
难不成这伙人不是和林文正一起的?不知现下到底是何情况,他想自己该不会刚出狼穴又入虎口吧……
“笃笃!”神经本就绷得很紧,又闻外面传来敲门声,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门被推开了,脚步声逐渐靠近,李缨偷眼看过去,不成想竟意外看见了一个熟面孔,来人是黎长策。
见着他,李缨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原以为自己落在了第三批人手里,现在证明自己的确在朝廷手里,看来朝廷比叔叔以为的要有能耐多了,心下不由庆幸自己的选择。
进屋以后,黎长策先与那少年说了两句话,然后才朝他看来,他立即表衷心道:“黎少将军,只要你能救我,我什么都说。”
黎长策未有言语,只安静地在桌旁坐下,那少年则抬手遣退了手下。
等屋子里只剩下三人,黎长策对他道:“你现在就把李振益如何侵占土地的事详细说来。”
“我说我说!”李缨拼命点头,“李氏是前朝世族之一,我祖父这一支在社郡,他死后便由我父亲和叔叔两人共同经营,十年前我父母遭遇劫匪,马车落崖,两人俱亡,从此李家基业便由我叔父一人管理——”
“说重点!”
正说着,被黎长策打断了,他顿了顿,然后道:“社郡一直存在着地主侵占农民田地的情况,我叔叔自任黍县主簿之后加大了力度,本地夏季多雨,因此常发生水患,叔叔故意不全力整治,让水患持续发生,这样既可以侵吞百姓田地,又可以贪污赈灾银两,光用了十年就成为这里最大的地主。”
“他在这里势力如此庞大,为何会去陵光?”
陵光?李缨听后一愣,有些诧异怎么会突然提到了陵光,后来一想,这群人本就是有备而来,估计早在查叔叔了。
想通以后他忙回道:“当时我也有此疑惑,曾问过他,但他没有详说,只道是为了李氏,吩咐我照管好社郡的事务,并与他保持通信,他在那里待了两年多,后来传出昭王叛乱的事,再后来他因为检举有功,晋升为社郡郡守。”
说完他停下,等待着新的提问,然而却一直无人问,房间里本就安静压抑,眼下空气更是如同凝结了一样,他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心里不禁揣摩起来,想上座的两位估计是因为叔叔的累累罪行,所以动怒了,由于许多事他都参与了,担忧自己受到牵连,有些不安,便耐不住抬头观察他们的神色。
只见两人面色幽沉,尤其是那不知姓名的俊美少年,他下颌线条紧紧绷着,眉宇间的冷色仿佛能顷刻令大地凝结成冰。
良久,少年开口了,那双幽深冰寒的黑眸盯着他问:“李振益在社郡经营多年,贪污数目巨大,平时又需要打点官员,定然有账本,你可知在何处?”
账本,叔叔为人谨小慎微,每一笔收入和支出都有记录,条目清晰,那是决定性的证据,拿到他叔叔的罪行也便定了。
他有些犹豫,后来又一想,要想保住自己的命,必须叔叔死了才行,咽了咽口水,他回道:“在密室里。”
密室,谢烜赫已经查到了,他还潜进去过一回,但是那放账本的地方设有机关,他不敢轻举妄动,今晚他再好好探探。
时已三更,夜色苍茫,明月笼罩在薄纱似的浮云之中,四下寂静无声,郡守府院墙边的大树上,一高瘦身影立在横枝上。
谢烜赫垂眸俯视着眼前的院子,这半年来,祈安阁一直在调查李振益,包括人员往来,包括家中产业,也包括日常作息。
阁中暗卫曾报说李振益时常在书房待到深夜,有时甚至还留宿于此,所以他猜测密室多半就在这里,于是刚到社郡的时候,他就亲自来探查过。
依照已经获知的布防,他等待着府中巡逻兵值夜换班,“咔嚓咔嚓!”一队身穿盔甲手持长矛的府兵从廊下走过,最后隐没在夜色里。
见巡逻兵走远了,他罩上黑面巾,脚下一动,从树上跃到屋顶上,然后飞快移动着,几个闪烁最后来到书房。
双足轻盈落地,他趁着四下无人悄悄潜入房中。上次夜访,他已经寻到了密室,它就在书架的背后,只需转动花瓶即可开启。
书架向两侧划开,现出一道门,他穿门而入,先走过一条长廊,再下一段阶梯,然后来到了地下室,里面金银玉器堆积如山,古玩字画不可胜数。
谢烜赫视而不见,他循着上回的足迹,长驱直入进到里间,最后走至正对面的石壁前,石壁上挂着一副长长的山水画挂屏。
谢烜赫撩开挂屏,屏后现出一道石门,石门中央雕镂有五个同心圆环,每个同心圆环上刻有精细的纹案。
前次,他试着以目光拼凑组合过,发现按不同方向转那些圆环可凑成一副山水图,因不想打草惊蛇,他到底没有轻举妄动,是以那夜到此处便止步了。
现在,他再次站到石门前,已经从李缨口中得知了解开密室的方法,他便抛却那些稀奇古怪的纹路,按照李缨所说,左右转动着不同的圆环。
当他操作完成,圆形石盘自然转动,最后石门出现一条裂缝,再慢慢往两边划开。
和外间的琳琅满目不同,里间不仅空间小,东西也格外少,巴掌大的地方只放了一个书架,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谢烜赫略过桌椅,把目光放在书架上,只见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许多本册,他径直走过去,然后拿起一本册子翻看起来。
册子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记录了姓名与官职、银两数目和收贿日期,笔笔账目,清晰了然,是账册无疑了。
合上册子往书架上一扫,发现这样的本子大概有十多本,这是多少民脂民膏堆积起来的,谢烜赫将账本全部拿起。
其实,这半年他通过祈安阁已经得到不少李振益确凿的贪污证据,起先他想过匿名呈报,但是最终放弃了,因为你不知道在转手间会不会碰到与之牵扯的官员,最后不仅落得证据销声匿迹,还会让对方变得更加警惕。
账本拿完,他继续查看书架上的其他东西,发现除了各地的田契、地契再没其他的了,这令他有些失望。
原本想着这地方会有什么书信之类的东西,可是什么都没有,不知是李振益另匿他处了,还是阅后即焚了,他渴望得到背后主使的希望落空了。
……
清晨,一则消息从大牢传出,说是狱卒巡查时发现李缨无故暴毙在狱中了。
闻此之事时,李振益正在家中喝茶,他搁下茶杯,露出悲伤的表情,叹息一声道:“也好,这个死法总比斩首示众强。”
沉默了一会,他起身说:“我去看看他吧。”
言毕,让人备了车马,接着便动身去县衙了。
到了县衙,他径直往后堂停尸房走,最终在角落的硬木板床上看到了他的侄子。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又跟在他身边近十年,虽清楚这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心里多少有点难过,他走上前去,静静地看着面前那张苍白的脸,不由红了眼眶。
正看着,他眼皮忽然一跳,发现李缨右边额角有块凸起,他上手摸了摸,又试着扯了扯,随着撕扯的动作竟然拉下一块面皮,面皮之下是一张陌生的死人的脸。
脑袋里的那根弦“啪”一下断裂,李振益恍然明白死的并非李缨,不禁痛恨自己太过大意,当时就该看着李缨吃完饭菜再走的。
这既然不是李缨,那李缨人在何处?
一想到李缨已经落到林文正的手上,他就如芒在背,怒不可遏,如果只是为了查奸杀案,可不值得为一个死刑犯玩金蝉脱壳这一招,恐怕林文正此行来社郡,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查他来的。
“去把李九给我叫来。”他双眼一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就没必要隐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