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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策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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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右侧,李振益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侍卫们毫不留情地拖着李缨下堂,目光里写满了挣扎。
他膝下无子,对这侄儿是真当半个亲儿子看待的,可是这人资质平庸,又极其好色,这么多年,不知为此子收拾了多少烂摊子,这回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微微握紧了拳头,他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直到李缨挣扎的身影消失,哭喊的声音远去。
“李郡守不会怪我吧?”
叹息间,林文正朝他看来,他忙赔笑道:“哪里的话,是他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可怜我一直蒙在鼓里,无意间竟然做了助纣为虐之事。”
说这话时,他的心思已然转到了别处,这些年他把李缨当继承人培养,这小儿知道他太多的秘密了,如今人落到了别人手上,难保不会将他的秘密说出去,他双眼微微一眯,想着既然保不下来,那便索性舍去了吧。
另一边,任氏已经止住了哭泣,申冤成功,她连声向坐在公案之后的林大人道谢。
小女孩也朝自己的娘亲走去,她为自己昨日说谎之事道歉,母女俩抱作一团。
闵氏则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
堂上,林文正一拍惊堂木,怒喝道:“闵氏,你收取贿赂,干扰审判,本官罚你上缴贿银收归府库,并受笞刑三十下,然后关押大牢七日,以便反省。”
案子就这么定下,人群渐渐散去。
午后,撰写完判词,林文正和黎长策去了大牢一趟,黎书意和林静仪随同,督促李缨签字画押后,闵氏被他们提到跟前问话。
闵氏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的两位高官,只见年长的神态平和,气度庄严,年轻的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两人身上都透着凛凛正气。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下一刻听得林大人中气十足的声音:“闵氏,我知你选择息事宁人也是无计可施,只要你诚心悔过,之前的种种我可以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闵氏不可思议地张大眼睛。
“据任氏所言,你所租赁的土地本就是你的,只是后来卖给了李缨,可有此事?”
土地,闵氏一惊,他原以为两位大人是为了御状才奔波千里,现在看来,查御状是其次,查侵占土地才是真。
瞥了眼做笔录的貌美少女,他暗自叫苦,可怎么就找上自己了呢?
起先,他想着搪塞过去,他一个贫苦百姓,一旦卷入其中,便有生死威胁,可后来仔细一想,他如今状况早就垂危,又妻嫌女厌的。
而且……他捏紧了双拳,当初就是因为水患,他才被迫卖掉土地,从自耕农成为佃农,从此不得不仰人鼻息,连女儿被人欺辱至死了,都只能忍下,这等耻辱他岂会甘心。
如今,他再扫一眼桌边的人,林文正的公正贤明是他这个乡野村夫也有所耳闻的,反正已经走投无路了,不如就信他一回。
忖度良久,他自顾自说起来:“我闵安虽不富裕,但也有良田数亩,维持家中温饱不成问题,可由于前年的洪灾,家中良田被冲毁,粮食全部都没了,不得不将田给买了。”
“当年朝廷拨了五万两银子,竟不能解困,须得你买田?”林文正审视地盯着他问道。
闵安知道大人想听什么,他既然已经决定了,此刻便也不再隐瞒,惨然笑了两声,他回说:“社郡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员中饱私囊,能用到百姓手上的能有多少,尤其李振益,他不仅带头贪污行贿,不根治水患问题,还乘火打劫,让农民为了生计不得不贱卖田地……”
中年男子的话一句句传入黎长策耳中,虽然基本情况他早已从谢烜赫那里了解到了,但为了谨慎和严谨,必须亲耳听到亲眼看见,他看着小妹将这些话记录在册。
想到如今他们像是被装在套子里一样闭目塞听,遂问道:“说说社郡的真实情况吧。”
闵氏点头,“告御状是大事,隔没几日便传到郡里了,地方官吏为应对盘查,他们自然得做些表面工作,大人们现在所看见的百姓都是李氏一族的人和与李氏蛇鼠一窝的人,那些真正的穷苦百姓早被封锁在外城,不得入内。”
之后,林文正和黎长策继续有目的地往下盘问,他们把那些目前暂时无法从外界得知的情况,透过闵氏之口一一了解过,然后再由黎书意记录在案。
最后,供词写了满满几页,待日头西斜,四人起身离开牢房。
此时,大牢另一端背阴的牢房里,李缨正蜷缩在角落处,牢里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乞人身上才有的恶臭,耳边还不时传来老鼠活动时发出的窸窣声,他既厌恶又害怕,心头不断祈祷着叔叔能快些把他从这鬼地方弄出去
忽然,本就昏暗的视野投下了一道阴影,见有人走到牢门前,他急忙抬头,当发现来的正是他的叔叔时,他的双目陡然亮起。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激动到手脚并用爬至牢门口,然后两只手攀附在粗木上,急切地喊道:“叔叔,救我出去,这里好黑,还有老鼠。”
李振益蹲下身来,他伸出右手穿进栏缝摸了摸侄子的头,温声安抚着:“叔叔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只是现在林文正看得严,叔叔不敢贸然行动,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找个身形相貌与你相似的人代替你,你先委屈在这待上两日。”
牢里的人听了这话高兴极了,忙点头称好。
李振益微微一笑,他抬手示意后面的侍从,侍从见了连忙上前两步,蹲下身把提盒放到地上,然后揭开盖子将白饭、鹿脯、羊肉等几样小菜拿出来。
“牢里饭菜不好,我担心你吃不惯,这是特意吩咐家里厨子做的,以后早晚都会有人走密道来给你送饭。”说着,李振益将盛着鹿脯的小瓷碗拿起,并往栏缝里斜递进去。
看着递到跟前的鹿脯,李缨口内顿生津液,心下一阵感动,大牢里的饭食无肉无菜,甚至还有股馊味,这等粝食他怎可能吃得下去。
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急忙抬手接下,恨不能一口气吃了,可叔叔一向重礼仪,顾忌着他,李缨只能拼命忍着。
见侄子欣喜地接过小瓷碗,李振益唇角一勾,关切道:“你平时最爱吃鹿脯,多吃点,别饿着。”
牢里的人点头。
“啪嗒啪嗒!”
寂静的过道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李振益侧头一看,见地上出现一道影子,猜想是狱卒前来送饭了。
他急忙回头,看着还未动嘴的侄子,心里挣扎起来,原想看着这小儿吃了再走,可他不能让林文正抓住把柄,权衡之下只得匆匆转身,带着侍从往来时走的秘道快速跑去。
李缨目送叔叔离开,直到叔叔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了,他才收回视线,他真希望能快些出去,待在这个地方多一刻都是煎熬,低头看着栏外的白米饭和手里的鹿脯,他庆幸地笑了,好在还有叔叔送吃的。
这般想着,他徒手拿起一块鹿脯,从前每天大鱼大肉,这东西不觉得稀奇,今日却仿若山珍海味,轻易勾起了他的馋虫,他张开口欲食。
“你若想死的话,不妨吃吧。”
突兀的声音吓得他手一抖,鹿脯便掉在了杂草上,惋惜地瞥一眼沾了灰尘的鹿脯,他不悦地抬头。
只见眼前站着一名狱卒,却不是午间送饭的那位,想起方才他说的话,心知这人身份有异,便问:“你是谁?”
“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这菜里有毒。”
有毒,李缨闻之惊愕,接着他愤愤然回击:“你凭什么这么说?”
自从父母过世,他便跟着叔叔一起生活,叔叔待他如亲儿子一般,虽然平时十分严厉,但吃穿用度一点没亏待。
“我凭什么这么说?”那人仿若听见了笑话,轻嗤一声,目光转到了鹿脯上。
顺着他的视线李缨疑惑地低下头,发现有只老鼠正在啃那块掉落的鹿脯,正觉得可惜,那老鼠突然不吃了,“啪嗒”一声倒在了草堆上,它四脚朝天拼命地扑腾,“唧唧”叫了几声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见此情形,他瞳孔骤然紧缩,意识到这鹿脯是真的有毒,难不成叔叔竟然真的想杀他?
“为什么?”他不可置信,自己可是他的亲侄儿啊。
牢门外飘来了回答:“你知道他太多的秘密,如今又在朝廷手上,为了保密他当然要杀了你。”
秘密……叔叔做的许多事他都经手过,确实是知道内幕的,可他不会向外说的。
忽然,他回忆起不少为叔叔办事的人都被他以死人才不会透露秘密给杀人灭口了,现在他和那些人一样了,意识到这一点,他僵在原地,心凉得彻底。
他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人,这人不会无缘无故救他,多半是对他有所图,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警惕心起,便问:“你找我干嘛?”
牢门外的人回望他,声音起伏无波地指出道:“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弃暗投明,揭露你叔叔的罪行。”
“不不不!”李缨听后连声否定,“叔叔会杀了我的。”
“如今你还没说,他便已经动手了。”
李缨很想反驳,可这是事实,默然沉思了一会,他不确信地问:“我犯的可是死罪,你真能救我?”
“陛下派林大人来社郡,表面是为了查你犯下的案子,实际是想解决这里的侵地问题。”男人说着略一停顿,瞥向他道,“如果你能替朝廷拔除这里的毒瘤,自然可将功补过。”
李缨脑子飞快转起来,思考着这番话的真实性,奸杀民女不过伤一人而已,可瓦解豪强是造福了一个郡,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好,我答应你。”想透之后,他同意了。
正待要问他该如何行事,闻男人道:“进来吧。”
接着,就见两名黑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他们正合力搬着一个麻布袋,他还未来得及看清,牢门已经被打开。
入牢以后,其中一人解开了麻布袋,这下他看清了里头竟然装着一个人,不由惊骇得后退,再一细看,发现那人与他面容几乎无异。
“带他走。”
正在惊叹,他被强硬地从地上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