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交底 ...
-
因对昭王案十分关心,许多相关情况黎书意私下都有了解过,她记得告密者好像是昭王府大农,专门负责农产和税收事务,名叫李振益,现在已经是社郡的郡守了。
当时她也曾怀疑过,因为李振益是从中获了利的,只是她还未来得及与父兄交流更多,他们便远征安士了,想到这,她追问:“你在他身上可有查到什么?”
“李振益出生于前朝没落贵族,自幼开始读书,身上有一定的才学,二十五岁时他受地方官员的举荐,被任命为郡中下属县城黍县的主簿,三年后升至县丞,不过在任上干了五年便辞官了,之后他离开了社郡,携家小搬来陵光,凭借着好口才和处事圆滑,在那里很混得开,后来受人推荐,入王府做了大农,事后他因功升迁,任社郡太守,这半年来他在政绩上毫无建树,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的事倒是做了不少。”
“所以你打算罗列他的罪状呈报朝廷?”
“不,”谢烜赫摇了摇头,他双眼微眯,眸底闪过凌厉的光芒,“这半年我让手下暗卫仔细调查过,发现他与父王既无冤仇,也无利益纠葛,诬告当是背后有人在指使,且一定是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如果就这么呈报罪状的话,大概率证据会落在对方手里。”
“那你要如何?”
谢烜赫漆黑的眼眸望着虚空,目光阴冷锐利,声音不含温度地说:“社郡夏季多大雨,尤其六七月暴雨连天,因此常致河水决堤。为平水患,朝廷每年都要拨款运粮,而李振益则会借机带头中饱私囊,为了不被揭发检举,他私吞大部分敛取之资,剩余的部分大半用于打点郡县内的大小官吏们,小半则用于贿赂朝廷派遣的赈灾钦差。”
“他们居然贪污灾银?”黎书意惊呼。
谢烜赫闻言轻哼一声,眼底闪烁着凛冽的寒光,他讥嘲地勾起嘴角道:“可不止是贪污,因水患的缘故,地里庄稼都被摧毁了,当地百姓为维持生计,不得不将田地贱卖给李氏族人,成为佃农。”
“这是侵占土地?”
“是。”谢烜赫证实道,然后接着往下说,“并且为了能保证这两份收益,李振益在赈灾一事上能做八分的,他却只做四五分,好让水患频发,但不致造成灭顶之灾。”
黎书意心里说不出的震惊,她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地方父母官居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贵族豪强的宗族势力本就强大,更何况背后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未知对手,这复仇的第一步棋便不好走,思及此,她问:“你和父兄可商量出什么好对策了?”
“雨季已经到了,圣上对振灾不力的忍耐力也到了。”谢烜赫意味深长地说,那幽暗深邃的目光仿佛神明在看已知的未来。
黎书意明白这话的意思,雨季到了,社郡十有八九会发生水患,一旦发生了水患,朝廷必定拨粮草与银两。
谷仓上新谷了,伺机等候许久的老鼠岂有不行动的,从前它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吃,未曾让主人注意到。
这次却不可能了,有人会在它们偷吃的时候将仓门推开,把主人带进来。
“能行吗?”她心里还是有一层隐忧,世族的问题由来已久,可一直难以根治,因其势力盘根错节,在地方在朝廷形成各种派系,不是那么好拔除的,必须得慎之又慎。
谢烜赫回道:“李氏只是一个前朝没落的世族罢了。”
“那那个打开仓门的人呢?”她关心地问,眼下敌人身份尚不确定,贸然在明面上介入便是在暴露自己,可若是不介入,事情在很大程度上是不会按照期望的方向发展的。
“李振益有一亲侄,名叫李缨,我手下的暗卫在社郡调查时发现他身上背着一条人命官司,并且死者家属始终不肯私了,一路从县告到郡,又从郡告到州,但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这个走向不令黎书意意外,被告的是自己人,当然会选择包庇,无论向上告多少回,只要没走出利益圈子,受害者永远无法沉冤得雪。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看着面前的少年,有了父兄和谢烜赫的保驾护航,这回死者家属的诉求一定可以上达天听。
细细了解了一番,她觉得此法可行。
想到刚才谈话时,谢烜赫提过两回暗卫,王公侯爵都有自己的情报网络,她当然不相信谢烜赫是一人孤军奋战,到底有些好奇,便问出口了:“王府还余有活口?”
谢烜赫闻言抬眸望过来,深沉的面色微有缓和,轻抿着的薄唇张开道:“除却陵光王府和孟章王府的侍卫,祈安阁其他据点的暗卫并未受牵连。”
祈安阁……黎书意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这便是昭王府的情报组织吗?为祈求安宁所设?
“那孟章其他地方还有联络点吗?”
“有。”谢烜赫点头。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定然是有的,谢烜赫那日能提前逃府大约也是得益于此,不过,他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同她说了。
因为惊诧,她直截了当问道:“这么机密的事情,你就这样告诉我了?”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这毫无保留的态度令她微微一怔,后来一想,毕竟他们目前在同一条船上,是该彼此信任,同心协力,于是慢半拍回应了一个“哦”字。
……
香炉青烟浮动,清幽的香气蔓延氤氲,室内一片静谧,只时断时续传出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黎书意翻看着面前的文稿,一边拧眉思索,一边用朱笔做记号。
手上的这个故事如今写到第十回了,姚荐辕与姚远卓父子,以及姚家其他男丁早就赶至边境,目前已经驻守城池两月有余。
期间,他们重整军队,让这片死气沉沉、备受摧残的贫瘠之地有了几分生气,很快便赢得了当地百姓的称颂。
按照原本的构思,接下来这座边城即将遭遇外敌扰境,这对父子会带领将士顽强抵抗,最终他们成功地抵御侵犯,此役结束后更是民心所向。
奈何这几日黎书意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新点子,且越发占据主导地位,这让她迟疑不决起来。
故事是因为昭王之乱才诞生的,作为这件大案里的主要人物,谢烜赫的意外出现给她造成巨大的冲击,他与父兄所谋之事促使她殚精竭虑,这一切转变左右了她的创作思路。
她无法像父兄一样上阵杀敌,也没有谢烜赫的出色身手,可她不想做一个局外人,她要用自己的方法来保护她的家族。
身为一个文人,纸张便是她的战场,笔杆则是她的武器,讽喻现实的诗作有很多,她想她可以写一部影射现实的话本。
斟酌良久,最终她决定跟随本心,打算做一次大调整,在书中创造一个以谢烜赫为原型的人物,写一个遭遇污蔑被灭门的角色的复仇故事。
或许未来某一天,等到了恰当的时机,她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向外界透露她的话本是基于现实而创作的。
叛乱是重罪里的重罪,平常连提都不能提,想要翻案并不容易,只有借助民间舆论才能有平反的机会。
昭王叛乱之事举国皆知,当时不少人便对此表示怀疑,现下透过话本告诉民众这事确实另有内情,凭借着昭王积攒多年的清誉,他们定然会想要探寻真正的真相,而朝廷迫于压力也不得不重新展开调查。
若是以此为动机的话,那么她就得好好斟酌这个复仇者的故事了。
和先前对自家的考量一样,新人物在身份、外貌和境遇等方面都做了一定的调整,为了映照谢烜赫幸免于难,并且隐姓埋名的现实经历,她甚至加入了怪力乱神的元素。
故事里,因诬陷被抄家灭门的是开国诸侯王辛伯善,事发之后,辛家无一人幸免,他们全死在了镇压大军的刀下,世子辛君赫由于怨念深重,得上天垂怜,他意外重生在一个叫萧礼的少年身上。
萧家原是富甲一方的商人,萧礼小时候生活优渥,后因父母早逝而家道中落,由于身旁无人庇护,他受尽欺辱,姨父为图剩余的薄产,竟然不惜毒害他。
辛君赫发现自己重生后,决定改变命运,他想要建功立业,报家族血仇,考虑到走文士之路限制多晋升慢的问题,最终他选择走武将之路,武将不论出身只以军功论赏。
决定好以后,他便去乌犍投军了,那里恰是被贬的父亲好友的姚荐辕的驻守之地。
花了一个下午,黎书意方才将辛君赫的故事构思出五成来。
次日,她着手创作,将这个叫做辛君赫或者说是萧礼的角色融入之前的故事中,因为带了目的,她希望这本书能快点面世,至少与父兄、谢烜赫的调查进度同期,这样它才能起到作用。
将旧稿搁在左手边,白纸放在右手边,她提笔蘸墨,动手书写,不需要修改的便誊抄,需要修改的便斟酌着写下。
改写到姚写意和母亲、嫂子解决了诸多困难,归平酒楼终于得以开业的时候,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只见谢烜赫抬着一个托盘走进来。
之前,在他还是时野的时候,黎书意写作时一般都背着他。
在西景,虽然人们要求高门贵女要懂得琴棋书画,但是却并不赞成她们以此为生,它们只可以成为一种爱好,不想为人所议论,她不愿让太多人知道她在写话本。
如今知晓了时野就是谢烜赫,她便没这层顾虑了,因为他是除了她的家人和几个府中亲信以外,唯一一个知道她在写白话话本的人。
这,主要源于她的一次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