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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撞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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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她在兄长的书房里创作《学崖》下卷的故事,写到一半,院里一小厮来报说昭王世子来了。
因为与兄长交好,谢烜赫休沐时常到将军府做客,而书房便是他们常待的地方,两人有时候谈诗论赋,有时候下棋品画,有时候在院里切磋武艺。
通常,黎书意都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创作,那天之所以会出现在兄长的书房,是因为她需要查阅一些资料,她没有资格上学堂,所以并不知里面的具体情况。
上卷描写博士们授课,和同窗相识相知,以及馆内的娱乐活动等大小事宜全依靠兄长的讲述。
如今主角祝如瑜临近结业了,她该寻求出路了,虽然已经设定好了她未来要入朝为官,但考核选拔是她不了解的领域,好在兄长有保留试题的习惯,她可以以此作为参考。
听见谢烜赫来了,她急忙搁好笔站起身,由于纸张上的墨迹还未干,她担心将字给擦花了,于是便没有收拾,想着谢烜赫应当是不会看的。
在门口与他打了个照面,她回自己的院落里去了,坐在小厅里她脑海里满是接下来的情节,心里便不禁祈祷着谢烜赫这个不速之客能快点离开,毕竟思路打断了有时候很难再找回来。
然而,小厮一次两次回报,都说他还在与兄长下棋,最终他还被留下来用晚饭了。
自兄长入弘学馆以来,他基本上十天半个月才在家用一两顿饭,是以,只要他一回家,必定是全家人整整齐齐都上桌的。
待大厨房将饭菜备好,主屋侍女来通知她去用饭,她立刻换好了衣服,然后便往膳厅赶去。
到了厅中,见父亲、母亲、兄长与谢烜赫相谈甚欢,俨然把他当家里人一样,她不满地一撇嘴,然后向父母问了好,接着在母亲身边坐下。
嘉肴美馔紧跟着端上来,在父母热情招呼谢烜赫的声音当中,他们开席吃饭。
用饭途中,她发现谢烜赫好几次向她投来目光,起先她还在纳闷,后来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当是自己的稿子被他看见了。
她懊恼极了,谴责自己不该抱着侥幸心理,因为惊慌,导致她再没心思吃饭了。
吃罢晚饭,她打算去兄长书房把书稿拿回来,还未走出房门,谢烜赫趁着无人注意,同她说:“你比我想的还要大胆。”
他是笑着说这话的,表情算得上愉悦,可这却令黎书意惊慌极了,像是被闷棍击中一样,她彻底失了反应,完全想不到辩驳、威胁或是讨饶。
后来的一段时日,她每天都战战兢兢的,就担心外面突然传出她写白话话本的传闻,然而并没有。
她几乎就要放下心来,哪知道半旬之后,在一次宴会上她碰到了谢烜赫,看见她,他径直朝她走过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把《学崖》上卷看完了。”
当时她的脑袋“轰”一下炸开,心里头悲催地想,这下完了,之前他只不过读了点零散的片段,现在他不仅知道她的笔名,还知道了一半的故事。
再一深想,面前这人可是宗室子弟,自己的思想违背正统,再忍受不住刀子悬在头顶的煎熬,于是她强装镇定,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要怎样?”
谢烜赫轻笑一声说:“不怎样。”
她不信,只狐疑地盯着他。
良久,见谢烜赫叹了口气,解释道:“很巧,我母妃与你抱着同样的想法。”
她闻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对事情的走向意外极了,当时便愣住了,直到人离开了都不曾挪动半步。
回府的路上她一直在思索谢烜赫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
昭王妃辛念归,关于她的传闻黎书意听过一些,她与昭王的结合一直为人津津乐道,昭王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人们都以为他会娶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儿,结果他却选了一个商户女,而且还只是一个富甲一方,做丝绸买卖的中等商户,甚至还有传闻说她并非商人亲生,而是收养的女儿。
西景士农工商阶级明显,商户和世族通婚的现象并不多见,况且还是王爷呢,是以许多人都认为昭王之所以这样做,主要是为了安皇帝的心,可是一年一年过去,他始终未休妻,更未纳妾。
不管怎样,经此一叙,黎书意相信了谢烜赫应该不会暴露她的秘密,后来她便不再担心了,只叮嘱自己,日后对于书稿的保管一定要格外小心。
……
少女伏案在纸上走笔龙蛇,目光一旦落到这灼若芙蕖的丽人身上,便难以离开。
擅诗文,工书画,精音律,大将军之女黎书意文采风流,这样的评价,在孟章求学的日子里谢烜赫听了很多,他是极认可的,然而他想看到她的更多面,别人不知道的一面。
后来他确实看到了。
那日,他按照约定来找黎长策,走到他院中,见黎书意从书房出来,两人打过照面一个离开一个进屋了。
书房他来过许多次,对里面的陈设无比熟悉,在等待好友的途中,他不经意瞥见了书案上用镇纸压着的那一堆纸张上,因黎书意刚从这里出去,他猜想这应当是她留下的。
他并非是爱擅自窥探他人隐私的人,然而那一日却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挣扎了片刻他最终走到大案前,将视线落到了写满了字的纸张上。
只见纸上字迹运笔秀巧,柔中带刚,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内容,他原以为会是什么诗词闲作之类的,结果发现是一整段的文字,起先以为是骈文,读完才发现竟然是白话文。
这个发现令他好奇心更甚了,一竖又一竖,他看完一页又一页,直到听见外头传来黎长策与小厮说话的声音,他才离开书案,移步坐到榻上。
前两日他便与黎长策约好了对弈,可是因为无意间撞破了黎书意的秘密,当下他的心思全在她和她所书的文字上面,所以下棋的过程并不专心。
尽管没头没尾,但是凭着现有情节,依然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女扮男装进入太学求学的女子的故事,她似乎靠着小心谨慎,以及相熟同窗和师长的庇佑,成功地在太学待了两年多,目前正在准备结业前的射策考核。
西景太学生的生源限制颇多,别说是女子了,连商人之子都没资格,尽管只是在话本中,这想法也依旧大胆。
比起惊,谢烜赫更多的是喜,虽然一直知道她比寻常的世家女子想法更多,但是却没想到她居然抱了这样大的野心。
从前,他以为她苦修琴棋书画更多的是为了让夫家满意,毕竟她心许之人乃是当朝太子,对家世、才学、礼仪、品德有着最严苛的要求。
偷看非君子之举,他本该深埋在心底的,然而当夜他却忍不住表露出来,发现少女的惊慌以后,他既愉悦又失落。
“嗯哼!”
正想入非非,一声刻意的轻咳将他从往事中拉离。
未等反应过来,手上的托盘已经被拿走,兰亭小声斥责道:“让你送个紫苏饮,你怎么傻呆呆站在这里?”
见差事被接手了,又不想打扰桌边的人,无奈谢烜赫只好退出去,转而侍立在门口。
少顷,兰亭送完紫苏饮走了出来,她忽然转过身面对他,一脸严肃道:“时侍卫,我有事和你说。”
看着朝前走去的人,谢烜赫只好跟上。
走了十来步,前面的人猝然停下脚步,接着她转过身审视地看着他,然后郑重其事道:“时侍卫,有些事我得提醒你一下。”
他垂目,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个率真的小丫头。
兰亭鼓起勇气仰头看着对面的高大男子,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这人偷看她家二娘子了,起初她没太放在心上,因为有时候她也会这样,二娘子看书调香时的模样赏心悦目,看着她时光仿佛都被放慢了一样。
可今天,这家伙的举动实在出格,兰亭愤怒地剜他一眼,回想起进屋后发现他端着托盘直勾勾地盯着她家二娘子,她就忍不住想发火。
“我家二娘子人长得美,又有才华,心地还很善良,很难有人不喜欢,可不是谁都有那个资格的,虽然二娘子对我们亲和,但我们到底是下人,她可是大将军的嫡女,有些事不是你一个奴才该肖想的。”
她一口气训斥完,临了仍觉不够,遂又补充道:“前两天你也看到了,连太子殿下我家二娘子都不领情,何况你……”
兰亭甚少说这样的话,但是她必须做这个恶人,二娘子对她恩重如山,时侍卫的心思若是被察觉了,会对二娘子造成困扰的,她不想二娘子被外人议论。
谢烜赫看着兰亭,有些意外她竟对自己说这个。
“我知道了。”沉默良久,他最后给了这个回答,他本想说为何不可,然而一想到如今的身份,也只能如此说。
他想起那晚他问黎长策殴打赵承勋是否有林静仪的原因在,黎长策沉默后说将军府目前的处境艰难,不想耽误她。
他的处境比黎长策还要艰难,他身负血海深仇,世子的身份也被抹杀,如今他一个没名没姓的人如何能沾染瑶池金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