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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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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真好啊,梨花是值得画家“远观精雕细描摹”的。暮春时,“风吹落白雨点梢”。高考前,“一雁南赴排云上,疑有高鸣破天晓”。
他告诉我,最后一句是他中学一年冬天,早上在湖畔偶然看到的,觉得非常有感触,几年后又找出这首写在语文书扉页上的诗,抄在本子上了。
他扶了下眼镜,笑了笑:“我想送给一个人,她名字里有一个离字,梨嘛。”我懂他没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离”谐音“梨”。
他写了好多关于梨花的诗。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歪了歪头,离并不是一个好字眼啊。
“因为她姓卜,卜离是不离。”
我瞬间扬起眉,这名字真巧妙。闻此,我突然想到哑巴叔叫我一般是敲几下桌子,或哦哦啊啊叫几声。隔壁大婶叫我弟,村里老人叫我乖乖——他们对谁都这样叫。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
可能是我突然哽住的样子,让他以为自己烦到我了,他忙问我怎么了。我笑了笑:“没事,是要给人家表白吗?”
他一下涨红了脸,一双眼睛有些闪躲,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我这回回家去高中了,看到她高三的班主任,我居然和她考到了同一个城市,我……我真的真的很想勇敢一次。”
我笑意更甚,心里为他欢喜,嘴却不由自主的问道:“不怕被拒绝嘛?”
“嗯……不怕,我要告诉她,我喜欢她这件事,并不是希望她有什么表示。如果只是因为我喜欢她,而要她也喜欢我,那我就太自私了。”他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意识到后,瞬间埋下头去。
我没有说话,只剩下车碾过石头的声音,车内静了下来,几十人中只有远处有窃窃私语,显然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哎呦,还是小时候的喜欢……单纯哦。”一个大姨打破了宁静。
“那咋不是呢?小伙子,我说人要不欢你,你图个啥呀?”
“还是年纪小,心气高呢。”
“我不图什么!”
“……”
眼镜充分展现了自己的伶牙俐齿和情根深种,陷入了与周围人的争论之中。
我靠在窗边,将额头抵在玻璃上,看着外面掠过的景色,高低的房屋,茵茵的绿草,我也陷入了我自己的思绪中。
痴情种最会悲伤,希望他遇到一个好心人。
中途下了一次服务区,解了手,吃了点干粮就睡了,这一觉睡到尾,我昏昏沉沉,从车上拎了包下来后,发现眼睛也在站台。
一问才知,我们都是去到江苏,他考的大学也是名校。
夜里不发车,最后一班车早早就发走了,天都将近傍晚了。除非去买火车票,否则走不了了。
眼镜也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知道哪有火车站。其实我并不着急戴眼镜,马上开学报道,为了路上有照应,我们搭了伙。
还好火车发的晚,我们去时能抢得上票,只有硬座了,但倒比长途客运便宜了不少。还有几十分钟的时候,我在手机店里买了个手机卡和能打电话的手机,哑巴叔给的一千多块,还剩了七百多。
夜里十点多,我们上了绿皮火车,我依旧坐到窗边。下午在大巴上睡觉,脖子仰得酸痛的难受,晚上反而睡不着了。
眼镜显然也有些兴奋,话匣子就没有关上过,一直向我吐诉自己的感情和以前发生的点点滴滴。我出神的听着,但他也不甚在意我的沉默,只是倒豆子般说着。
我知道我不需要回应他什么,他只是想要倾诉。
他说他们并不在一个班,甚至不在一栋楼。因为一些误会和琐事,他和最好的朋友渐渐疏远了,家里有人生了病,经济压力也挺大。一次偶然遇见了她,头脑一热就加上了她的社交账号。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在近几天和他的交谈可以看出来,他很喜欢开玩笑,遇到尴尬的事情,也总是用玩笑话来化解。他说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一个人认真的回应他的玩笑。这是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就算是再无情无欲的一个人,遇到这种重视,铁石心肠也会化开。
细雨一样,化了冬天的雪,她全盘皆下了他的负面情绪,不曾烦过。
理所当然,铺天盖地的,矛盾又不可抗拒的沦陷,蚕茧一样牢牢裹住了他。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种经历,但也能体会到这样的心动。
在琼瑶的小说里,必定是男女主相互生出情愫来的美好故事,但这是在现实。
火车摇篮班轻晃着,他逐渐困顿,头顶在前座背上睡着了。我看着窗外漆黑的世界,以为不用再睡了,不曾想在后半夜也沉沉睡死过去了。
天还是鱼肚白,我就醒了,今天是阴天。云黑黑的,好像要压下来,我十分喘不上气,在车里一晚后,皮肤也黏腻的,还好路程走了大半,顶多再做两天就能到。
如果不是去警局得到的地址,我高低怀疑一下,我是不是被诈骗了。
很无聊,从眼镜那里读完两本报刊后,我沉不住气了。从包里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哑巴叔给我留的东西,一翻发现前几天摘的望生花已经被碾在了包底,蔫巴了。
我想着要把它扔了,却没有垃圾桶,又继续装着了。
进入江苏省界后,我和眼镜分道扬镳了,他去了发达的南方,而我向苏北走去,沿海小镇。他给我留了他的电话,我怕丢了,立马就加到了通讯录里,备注“眼镜”。
他说他现在上学的地区才刚发展几年,过两年他就直接在那边工作了,到时候他发达了,他的电话可就值钱了。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接下来的路途乏善可陈,我在车站上蹲了一晚,站内有很多人拎着大包小包,早早候着车。今天的车发完了,一天只有一班车,只有买明天的车票了。
在附近服务区,有个洗浴池应该是刚开没几天,毕竟天气才转凉不久。我换了身衣服,把一身汗腥泥臭味都洗去,在镜子里,我发现我的头发有些遮眼,再过几周估计能扎小辫了。还好还好,我长的比较帅,不怕。
坐上这班车后,先前被我刻意压下的情感猛地迸发出来。那种临近我的世界的真相,马上揭开面纱,我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和全盘接纳的认知让人害怕。
无所谓,我早就怕了。
望着窗外景色,与之前不同,我内心有种似有似无的熟悉和亲切,我的手止不住抖起来。
可能是潜意识里的我,近乡情怯罢了。
像所有回家的游子,我几乎是飞到了家门。不顾晚上十点多,我敲着门,难掩急切。怎么问的路?几时下的车?通通都不记得了。
只是邻居对门怒气冲冲开门叫嚷道:“几点了都?敲什么敲,那么大声干嘛?”
直到这时,我仿佛才回了神,这房子隔音不好,把邻居吓到了。
大妈竖着眉,探出半边身子,声音一下噎住,目不转睛看着我,向身后招手:“老头子!你看!过来看看这是谁?”
“子山啊!子山回来了!”没等回答,大妈就叫了出来。
“啥?”一个老头迅速跑到门边,挤开了大妈。
“这是做梦昂?呼俺一下。”老头望着我,眼睛有点红,脸上的褶皱都更深了些。
他刚说完,一个巴掌落在他背上,声音清脆响亮。他也没顾得上喊疼,只大声叫:“不是梦诶,子山真回来嘞!”
我几乎是被扯进了门,东拉拉西摸摸,确定我是否真的是人。我不直到他们与我的感情和关系,一直睁着眼,不知所以然的让他们拉扯。
十几分钟后,他们见我一言不发,终于察觉出有些不对味儿了。他们问我一些问题,我听不明白。
我缓缓的,详细的,将我如何回来和据别人所说的与我有关的事,都告诉了他们。他们时不时对视两眼,先前的兴奋忽然被冲走了似的,眼睛里的光也黯然。
大妈沉默着,递给我一把钥匙,指了下对门:“看看你家吧,待会儿啥都告诉你。”
“东西我都没动过。”说完,她又补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接过了钥匙。进门时,我听到老头叹了口气,嘟囔道:“可惜,不知道小意还能回来吗?”
进门就看到玄关边上挂着一幅手绘的中国地形图,四角烧了边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关上门,身体比我的脑子更快,不觉就推开了卧室的门。
梦里一样的画面,窗台边有一个竹笛,我拿起来发现已经落了灰,我从山里出来,并没有接触过笛子一类的管乐器,但我很自然的吹响了,声音好似破锣鼓。
一看,笛膜破了。
不自觉转过身,向墙那边苦笑了一声。很自然,自然到我觉得不可思议。
好像这样的事,在此之前发生过千万次。
现在我可以肯定,梦中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那他现在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