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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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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脑子坏了,眼睛也瞎吗?”
下午5点32分,伏蒂涅对跟在身后的老杨说。
如果席尔维在场,他这几天因住宿引起的不适和心累就能找到债主了——这就是那天那个油腔滑调的中介。
此时,他们正站在一片狼藉的隔间里,看着滋滋作响的弗里。
小机器人躺在被不久前收拾出来的操作台上,身上流淌着藤蔓一般的纹路,每一个关节都被泛着银光的丝线缠绕着,胸口有一个近2CM的破洞。
之前,它是被钉在墙上的。
弗里高度拟人化的情绪反应让人无法忍受它的痛苦。
尤其伏蒂涅,他既愤怒又心痛。
约翰·杨被机器人家属骂,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摊了摊手:“我早说过,你该给自己家安个监控的。”
伏蒂涅拧了下眉毛,目光不离开弗里分毫,冷声道:“别说风凉话。”
“行,你别生气,我看看怎么把你家弗里救回来。”约翰·杨摩拳擦掌,打量着弗里,眼里闪过一丝无机质的金属光彩,他探出一根手指。
然后那根手指开始融化、旋转、重塑。
仅仅几秒钟,几根顶端尖锐、状似蝎尾的细长链条从约翰·杨的手指上延展出来,泛着银光的金属钩子分别扎进弗里的头颈、手腕、脚踝的缝隙里,弗里破碎的叫喊声戛然而止,蝎尾医生轻声说了句“真乖”。
趁着老杨给弗里治疗的功夫,伏蒂涅才开始检查这个宛如遭了炮弹袭击一般的小房间:白色墙壁上满是凹陷、刮痕,露出锈红色的底子,像一块块各有案情的血迹;椅子歪倒在一旁,操作台——弗里躺着的那个——从屋子正中间移到墙角;金属架扭曲得不成样子,上面玻璃罐东倒西歪,有几个全碎了,各类零件散落一地,只有头顶上那盏无影灯还算完好。
伏蒂涅不时蹲下,捡起一些还能用的,包括4节金属关节、3只机械眼、2颗金属假牙以及一把齿轮。
最后,他走到操作台的另一边,低头看着约翰·杨的动作。
老杨不时瞟他一眼,看他面无表情,心里打鼓,他加快了动作。
2个小时后,伴随着“啪嗒”一声,弗里的胸口覆上最后一层外壳,它再次完好无损了。
随后,弗里开机,从操作台上坐起来,有些震惊。
它环顾四周,愣愣地抬头看着一脸阴沉的伏蒂涅,问道:“咱家……遭入室抢劫了?”
伏蒂涅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应该记得些什么?”弗里下意识恼了,然后站起来,顿了下,才开始有些举止慌张地问:“发生什么了?”
“你自己看看,再想一想,告诉我你看出了什么,又能不能想起来什么。”伏蒂涅声音轻柔,眼神也有些诡异地柔和,盯得弗里毛骨悚然,约翰·杨也情不自禁抖了下身子。
弗里歪了歪头,一动不动。
伏蒂涅越过它,走了出去。
约翰·杨对上弗里的目光,耸了耸肩,若有所思地盯着某个角落看了几眼,也跟了出去。
弗里真的想不通伏蒂涅为什么生气,按照他的话又看了一遍这个自以为的抢劫现场,记录下来,停在原地安静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走出去。
伏蒂涅气到胸闷,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这种事情,按照程序应该去找警察。”约翰·杨冷不丁冒出来一个馊主意。
没人搭理他。
他也不尴尬,看了看四周,自顾自地从橱窗里拿出一罐西红柿粉,给自己冲了一杯。
弗里拉下伏蒂涅按着额头的手,攥着他的手指说:“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几次了,弗里,这是第几次了?”伏蒂涅声音有些疑惑和疲惫,“为什么你一个……一个机器人在家的时候就总会出事呢?”
“……”弗里低下头,手也放下,“你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在家呢,你为什么要指望我在家就能一切安好呢?我从来不是看家机器人。”
“我的意思是,每当发生这种事情之后,你都表现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
“我就是不知道啊!”
“所以,你愿不愿意去机器人管理中心做个检查?”
弗里仿佛被电击了一般,它抬头,一字一顿地说:“说了这么多,你就是为了这个。”
伏蒂涅没答话,神色复杂。
约翰·杨笑出声,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只是做个检查而言,小弗,就像人有时候生病了去看病一样,不用那么抗拒。”
“不要你管!”弗里冲挤眉弄眼的小个子喊了声,然后盯着伏蒂涅表态道:“我不去!”
“行,但你要给我个理由。”伏蒂涅往椅子上靠了靠,目光移到弗里胸口,“给我一个你连自己死了多少回都不知道,还不愿意去检查的理由。”
“我什么时候——”弗里突然卡了壳,声音有些发虚,“……我那是关机。”
“你说真的?”弗里接着往前走了几步,“你真的要把我带去检查?然后我会被盖上不合格的印章,套上颈圈被送去屠宰场。”
“理由。”伏蒂涅没被那种设想吓到,不为所动,语气几乎带上了几分铿锵,“不然就是管理中心。”
他像在看着一个病入膏肓又忌讳行医的病人。某种意义上也没差,弗里就是一个脑子出故障又不愿意修复的机器人。
之后,弗里开始崩溃。
机器人的崩溃是什么样的?
伏蒂涅或许可以给出一种偏向感受类的回答:你不明白那是从哪刻开始的,但你能感受到某种压迫;你没有听到有什么声音,但你的耳朵已经开始流血。
约翰·杨突然扑过来,脱下外套一把抱住弗里,像兜住跳上岸的带毒刺的鱼。
伏蒂涅没看清他是怎么操作的,但弗里再次关了机,它被裹在那堆衣服里,额角的圆环一闪一闪,直至黯淡,然后彻底熄灭。
老杨像一只猴子那般跳起来,躲到一边,连衣服也没抽出来,半天才对伏蒂涅说了一句:“你家机器人疯了。”
“你才疯了。”伏蒂涅晃了晃脑袋,一阵厌恶感袭来,他觉得周遭一切都令人感到恶心和不愉快,他拾起弗里没有半分反应的铁壳身子,良久才说了句,“我到底在干什么屁事,说什么狗屁不通的话?”
“你别陷入自我怀疑啊。检查是必要的,把话摊开说也好。”约翰·杨语气轻蔑,“我说,要是你不一开始表现得像那个小家伙的家人一样,不那么惯着它,不和一个小机器人装什么情深意切,也不会有这些破事了。”
伏蒂涅身子晃动了一下,像被戳中了。
“真不是我说,你干什么装成一副很喜欢这小东西的样子?”约翰·杨眨了眨眼,继续添油加醋,“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太无聊,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有没有可能,我真的很喜欢它。”
老杨撇了撇嘴,明摆着不信:“或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越来越无情和迂腐。你采取一种非常不宽容的方式来压抑自己,甚至到了对自己生活中的炸弹视而不见的地步。”
“你是在说弗里是炸弹吗?”伏蒂涅拨了拨弗里毫无知觉的机械四肢,像在摆弄一个人骨折的手臂。
“不然呢?这枚炸弹还是你亲自安装的,它已经蓄满了能量,就等着引爆呢。而我,就是那个凑巧送上门的拆弹人。你的盘算实在太……”约翰·杨没找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只好以一声嗤笑作结尾。
伏蒂涅像在看台上观赏剧目一样看着老杨,他摇了摇头:“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这件事是个意外,我是真得喜欢弗里,它会醒过来的。但是这些就不麻烦你了。”
约翰·杨脸色一阵变换,最终定格为冷漠:“随你吧。”
简直是在自欺欺人。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双双撇过脸。
“行了,我懒得再和你说。反正东西都带给你了,你自己看看办。”他扬了扬下巴,毫不留恋地走了。
伏蒂涅摸了摸弗里的脑袋,又看了几眼待在角落里的黑箱子,在黑暗中一派沉默。
第二天,阿索敲开了伏蒂涅的门。
伏蒂涅看着这个陌生人亲热又形式化的笑脸,连疑惑都摆不出来——他一夜没睡。
“我是阿索·列文,唐璜的好朋友。”他伸出友谊之手。
伏蒂涅立马关门,被这人挡了回来。
“哎哎哎——”阿索依旧是一张笑脸,手上使劲掰着门框,“等一等,你难道不想知道昨天发生什么吗?”
伏蒂涅眼神阴沉,放弃了和这个瘦高个角力,他不像席尔维那样看起来羸弱实际也羸弱,很有几分力气。
“你想怎样?”
阿索站在门口往他身后望了望,笑嘻嘻说:“不请我进去坐坐?”
“不。”
“好吧。你知道你的机器人是怎么一回事吗?”
伏蒂涅对这种你来我往、喋喋不休的闲聊有些厌烦,但他着实打起了几分精神,委婉表示:“请直说吧。”
“‘原型机’,我想你应该听过。根据我们的猜测,你的机器人大概率是东部战争结束之后遗留下来的那批试验品当中的一个。虽然只是用来测试的那一版,但投入的技术也不可小觑,它们本该在战后被销毁的。”阿索观察了下伏蒂涅的脸色,没看出什么,接着说,“你的机器人估计是感受到我带过来的新一代战斗机器人的存在,触发了某些隐藏功能。总之,它们两个打起来了。”
“哦。”伏蒂涅反应平平,怪不得他那间屋子像被炸了一样,原来真的和事实相去不远,他抬了下眼皮,“所以呢?”
阿索陡然换上了一副悲凄的面孔,语气低沉:“所以,为了阻止那场小型战争,我的朋友,唐璜,不幸受了伤。”
嗯?
伏蒂涅心中一动,有些警惕,但强作淡然。
阿索瞄了伏蒂涅几眼,见他没什么反应,神色愈发悲凄,语气愈发沉痛:“他被你的机器人打中了腿。为了邻里和睦,唐璜一个字也没往外说。但作为他的朋友,我想除了向你解释清楚昨天的事之外,还要替唐璜说出他的一番苦心,免得白费他的牺牲。”
“……”伏蒂涅眼神飘忽,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