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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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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无岁月,弹指间数年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跃即逝。
微不落十八岁是元婴后期,今年是他及冠之年,距离化神初期,仅一步之遥。
“而师尊已至合体……”
在梨花树下打坐的俊秀青年将目光投向在池塘边闲来垂钓的何闲。
师尊仍是一身月白长袍。一手支颐,就那么侧躺在池边青石路上。
师尊的另一只手握着一只竹竿,垂下的袖口衣摆上绣着光阴流转才能窥得痕迹的银丝流云纹,偶有几片衣袖落在水面之上,摇摇摆摆,将沾未沾的。逗得塘内金鱼不去咬杆,反是追着它们游动。
一头青丝不束,就懒懒披散在脑后和身下,随心所欲极了。
许是在意硌手的问题,何闲面上换了一副更加柔软贴面的白绸面具,露出那双浅淡如烟雾的眼眸,正悄悄朝自家徒儿看来。
看来……
等等!微不落倏地收回目光,大脑空白了一瞬,面颊泛红,磕磕巴巴唤:“师…师尊。”
“无碍。”何闲很大方的挥了挥手,看着徒儿害羞他还挺乐,真是纯真啊,不比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男人。
何况他刚刚也在打量自己的徒弟,青年身量渐高,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抱师尊大腿的小萝卜头了。
眉眼也几乎长开,一双长眉入鬓,眼睫狭长。瞳如点漆,鼻梁高挺,唇色浅淡,唇形微薄。看着好似是个薄情面相,偏偏眼睛里盛着一汪深情。
欸,放出去肯定不到一个月就会给师尊领回来一堆徒媳徒孙吧。
再说二十也该行及冠礼,这个何闲昨日已同师兄师侄们商量过,一定给人办得热热闹闹的。
这十几年里,三位师兄各自找到了一位衣钵传人。
大师兄穗玉性格温吞,领了个活泼跳脱的兔子精回来,教炼器,时常炸鼎,好在问川家底丰厚。
二师兄文晨喜欢热闹,却找到个冷静腹黑的男徒弟,两人时常互相算计,搞得自己峰头常常是鸡飞狗跳。
三师兄九叶不善表达,遂找了个能说会道,惯会察言观色的女徒弟。师徒相处和谐,通常是九叶未开口,少女就把他想要的药材给递到手边了,就像他和微不落的翻版。
“不落,明日及冠礼,你想要为师送你什么礼物?”
青年闻言,坐的更端正了,声音低沉又郑重的开口:“师尊送的,我都会珍藏起来。”
这话不假,每次何闲给他的东西微不落都珍而重之的收好,有一枚何闲亲手画的护身符咒还被微不落裱起来了,就放在他屋中格子最顶层,每天都拿下来擦拭,一尘不染。
但何闲每次从他窗前经过看见都有点羞耻的无地自容,他把这种情感归结于霍不离教的符术课自己从来没有及格过,不太优秀的作品被人这样珍视真是让人羞愧。
何闲知道他这臭毛病,怎么说都不改,只好多给他一些护身法器。
他摇摇头,略过此事,又问微不落:“那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字?为师耍剑还行,起名就没那么在行。不落要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字,提前告诉为师,为师可以给你走个后门。”
风吹过林间发出飒飒声响,金鲤跃出水又落回水中,一片梨花慢悠悠飘落在青年肩头,何闲才等到自己徒弟的答案。
“徒儿无甚大志向,以后只想像师尊一样做个闲云野鹤,天地之间,来去自如。”
何闲听不懂:“说人话。”
“徒儿钟意‘慕闲’二字。”
说完,微不落用眼角余光去观察师尊神色,失望地发现对方完全没有觉出里面有何异常之处。
“微慕闲?挺好听,那就定下这个了。”
“为师去看看你师叔师侄们准备得如何了,你不许跟来,给自己留点惊喜。”
微不落抱拳垂眸:“是。”
“慕闲,慕闲……”
离开自己峰头后,何闲把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在自己嘴里念叨数遍,心中隐有怪异,却辨不明是何处出了差错。
“不妨去问问别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若在局中,大可去找个局外人。”
清净峰,是掌门霍不离的居所,因掌门喜饮酒,所以这里种的最多的就是高粱和小麦这两种酿酒原料。
能种在仙山的高粱和小麦自然是改良过的品种,每颗的茎杆都有人拳头粗,高度有三米。霍不离只在庭院两边种了三排,门前有青白石阶将两种作物分隔开,一边佛赤,一边桑蕾。
远远看来,清净峰真是问川门中颜色最接地气的山头了。
何闲少有去找霍不离的时候,除却每十年给他送上一缸酒,堪称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霍不离一看他来就知道何闲必有事相求。
何闲喜欢叫他老头,实则霍不离一点都不老,就是散乱得要命。不好好穿衣服,时常大敞着胸膛,偏棕色的微卷长发时常纠成一团,他也不打理。
这次何闲来,霍不离依然靠坐在一座石碑前,拎着酒壶往自己嘴里灌酒。
看见何闲,霍不离爵头色的眼眸亮了亮。
“徒儿又要给师尊送酒了?”
何闲摊开手,示意自己这回来什么也没带。
什么都没带的何闲不配受到他师尊的热烈欢迎,男人骨头软了似的往后面的石碑上倒去,双腿岔开在身前,懒洋洋问:“说吧,又有什么要问你师尊的?”
何闲带着踌躇开口:“我的徒弟微不落,明日就是他的及冠礼,我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字,他回我‘慕闲’二字,说是羡慕闲云野鹤那样的生活。”
听到“慕闲”二字时,霍不离就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何闲听后越发觉得这两个字里有鬼,却听霍不离问他:“你觉得你这徒弟怎么样?”
何闲不解,仍答:“善解人意,聪明伶俐,纯真质朴,就是有点过于尊师重道了。”
霍不离:“哈哈。”
霍不离笑完这两声,就挥挥手答:“没什么奇怪的,你就给他起这俩字就行。”
何闲欲再追问,霍不离却不再理他,一股清风柔柔把他送出了清净峰,还送来一道霍不离的传音:“不给我送酒就不要来啦,回吧。”
何闲虽表现得不太尊重他师尊,心里却是对他师尊很信服的,他勉强压下了自己心中的不安,回身去看师兄们准备的礼宴。
礼宴在蓬莱岛上举行,何闲去时,门口已是一副张灯结彩之相,处处挂着红绸与红灯笼,何闲一路走近,甚至看到尽头的那面墙上贴着一个硕大“囍”字。
他揪住一个正从他旁边路过的文晨,指着那“囍”字问他:“及冠礼需要这个?”
文晨按下他师弟的手,长吁短叹道:“欸,你看咱们几个师兄弟哪里举办过及冠礼?都是师尊草草给赐了个字就没了,师侄们除了你家那个,年纪都上百了,谁记得那么早之前的事情?这都是书上看来的。”
何闲:“……”
何闲朝他伸出手。
“那本书呢?给我看看?”
“这个……这个……”
文晨顾左右而言他,一看就是心虚,恰好此时穗玉路过,便被文晨抓过来当挡箭牌,尖声叫道:“书丢了,我们也没办法,只能靠想象办了!”
一脸懵逼的穗玉:“……”
手指握得咯吱作响的何闲:“文!晨!”
“哇——不要打我脸啊——”
台下师兄和师侄低着头站成两排,台上何闲用浮光剑尖把那大红“囍”字挑了下来,换了张福字上去。
回头看一个个乖的跟鹌鹑一样的人,何闲无奈了。
“辛苦师侄们了,就这样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何闲给每位师侄发了一兜上品灵石,假装没看到师兄们咬着牙酸到极致的微表情,催着他们离开。
“谢谢何师叔!”
师侄们弯腰道过谢后,美滋滋提着灵石和自己师尊走了。独独文晨拉着自己徒弟的手,恳求着他把灵石分自己一半,却遭徒弟冷脸,不依不饶的他挂在自己徒弟手臂上被提走了。
何闲望着好笑,低头看到两边矮几上摆灵果的盘子上都被系上了喜庆的大红蝴蝶结,又忍不住失笑。
果盘旁边有已经倒上的清酒,何闲从那明明如镜的酒影中窥得自己笑弯的眼。他一怔,揭下脸上的白绸面具,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扬起的嘴角还未收回,心中微惊。
自己这竟是好了吗?
他照着酒影又试图笑笑,结果酒影上的人脸又变得无法控制,僵硬阴森起来。
“唉,看来是没好。”
无法忽略心中突然冒出来的数道阴影,何闲轻吸口气,闭眼压下心中杂念。
再睁眼,酒影中人已恢复正常神态,何闲给自己带上面具,又在这一溜酒席中巡视片刻,确定自家徒弟明日的成人礼无虞,才回了自家峰头。
归去峰上,已经接替师尊接管小厨房一职的微不落正从中端出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糕点与零食,何闲背着手坐到石凳上,棋盘兼任了餐桌的职责,逼格大大下降但实用性暴增。
何闲垂眸去看这几盘饭后甜点,发现全是自己喜欢吃的口味,软糯,微甜的栗子糕,旁边还放着香甜香甜的栗子仁,触之有热气,看来是刚出炉现扒的。
椒盐酥也因为何闲不爱吃掉渣的,又喜欢这一口味道而被微不落大刀阔斧改造成了椒盐窝窝。有嚼劲,还咸香咸香的。
再加一碗清香不苦的茉莉茶汤,何闲扣着面具边吃边觉得这徒弟没白养。
徒弟本人则欢欢喜喜的,坐在对面认真观摩师尊吃相。不过他也知何闲不喜旁人多盯着他看,就掏出一本食谱在旁分着心学习,每一只眼睛的余光都观察着自家师尊被投喂时满足眯起的眼角,柔和下来的眸光。
微不落想,若是能这样永远跟在师尊身边,为他做一辈子吃食也好。
这样既有正经名义跟着师尊,不容易被驱逐,也好服侍师尊直到他生命尽头。
至于他从前的灭国往事,微不落也曾执着过。不过在他晋升金丹之前,这点执念就被世事轮转,规则无常,当做心魔给破了。事后他师尊还好好为他分析了一番自家为什么会亡国,政治腐败,奸臣当道,昏君无能,贵族大肆享乐而至民生凋敝,这不亡国谁亡国?
民间朝廷那点事,大多摆脱不了时代的局限性,一个位置,谁坐都是坐,底层平民根本无所谓谁当君王,只要自己穿得暖吃得饱便罢了。
这道理有点过于凉薄,但也让微不落站在世俗之外的视角看万物更迭。权利地位可让凡尘人一生都为此汲汲而营,叩问大道让修真者甘受无边孤寂作塌,滚滚天雷加身。
是人皆有所求,微不落问过师尊求的是什么?
“吃好穿好,让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只能看我不顺眼,打不过我的就是打不过我。”
微不落初闻此言甚是震惊,转念一想又觉师尊实在豁达,怪不得年纪轻轻便入合体之境,他也该向师尊学习。
许是胸中思绪繁多,微不落有一霎竟没控制住自己的一丝绮念,让它顺着自己的眼角余光笼住师尊全身。
何闲咀嚼栗子仁的动作僵硬了一瞬,不过分神太多的微不落并未注意,何闲也很快吞下那枚甜栗,心中扬起的惊涛骇浪一波都没涌出来,全被关在青年识海里。
心里的慌张尖叫不解都不妨碍何闲继续吃点心,他又咽下一口椒盐窝窝,支使走神走到露了底的微不落去小厨房做晚饭。
青年没多想就起身离开对面,也没问何闲怎么吃着点心就饿了,师尊的一切都不需要怀疑,微不落正想把方才看的菜谱付诸实践。
等待晚饭的时间里何闲心里一边打架,一边机械性地嚼着因他心态变化而味同嚼蜡的诸位糕点,只觉是自己辜负了它们。
“欸,等及冠礼过去再说吧。”
好歹是宠了这么多年的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