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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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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及冠宴上,在一片映煞人眼的火红中,一身浅金衣袍的微不落被几位同辈人欢欢喜喜地簇拥着往主位上推去。
那里坐着他的师尊,正执着手中杯盏抬眸温和地注视着他。
身后推搡的力道消失,青年如幼时那般利落地挽袍相跪。
“师尊。”
微不落轻唤,看向何闲的眼里盛着热切的孺慕与欣喜。
两边落座的师叔师兄师姐们脸上都洋溢着喜色,抬手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又都分神关注着他们这边。
何闲微微笑着,拿过桌案上沾了杨柳枝的水向微不落身上洒了三洒。
一洒一祝。
“吾徒今日及冠,满堂欢庆,为师作为长者,一祝你修行日久,顺途无阻。”
“二祝你寿与天齐,无病无灾。”
“三祝你这修行路漫漫,能得一良人相伴,共证大道。”
“为师知你心愿,慕之闲云野鹤,赐你慕闲二字,如何?”
青年俯身拜了下去。
“多谢师尊。”
席间热闹愈烈,小辈们闹成一团,争着要去给及冠礼的主角敬酒。比较敏锐的大师兄却是眉头一皱,悄悄跟上淡然离席的何闲,离开了宴会。
两人走到一处偏僻地界,何闲转身,温声劝道:“师兄莫要跟了,你我又不同路。”
穗玉拧眉:“那字,真是你给他起的?”
“他自己喜欢,徒弟想要,师尊不好不给。”
穗玉望着自己师弟的眼,里面毫无波澜,不知是真没意识到还是在装傻。
若是师弟不戴面具就好了,他还能从旁的地方观察他的心意。
穗玉长叹一声,知面具是何闲禁忌,只略过不提。
“又要走?不与你那徒弟道别。”
“我在他屋里留了信。”
“……”
“师兄既无言,师弟便先撤了。”
白衣仙尊往后撤了一步,绕过穗玉径直往前走了。很快,天际闪过一道雪白剑光,蓬莱再无半点青年身上的气息。
何闲此去,目的地在占星楼总部。占星楼作为修真界的情报贩子,所设分部可谓是在五大洲里遍地开花。其总部位于中洲以南的葵阳,葵阳是修真界消息最通达的地方,也是人妖修真者混居最密切的地方,这两大特点可以说是与占星楼互相成就。
除此之外,葵阳还有一个最吸引何闲的地方,那就是葵阳拥有五洲之内最高的山。占星楼总部就修在这座最高的山上,目前已修至三百五十六层。站在最顶层,伸手便可摘天幕星辰,俯可览万界悠悠。
上次何闲来时占星楼好像只修到了三百二十九层,看来多出来的这些,昭示着这十几年来占星楼的生意不错。
占星楼外有护法大阵,既是防止高楼倾塌,也是为了防仇家捣乱。
“毕竟生意越做越大,总会有人眼红的嘛,仙尊说是不是?”
在收徒之前,何闲可是占星楼的常客,护法大阵对他不起效用。而他刚落至顶层,这位一身墨氅,手持玉色烟斗的占星楼主就迎了上来。
楼主名为鸾拾星,已与何闲相识数年,是以何闲在旁人眼中的装模作样在他这里都不必伪装。
只听得白衣仙人冷笑一声,扔给鸾拾星一袋看着就沉,实际也把瘦弱青年坠得往下一俯的灵石。
好在鸾拾星及时撒手,没有不自量力非要把那袋灵石抓在手里,但少不了在之后蛐蛐何闲。
“喂喂喂,心情不好就可以用钱砸人吗?有钱了不起啊!”
沉甸甸的灵石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整栋大楼都震了震。
鸾拾星看着地上掉出来的一块上品灵石,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喃喃。
“有钱确实了不起……咱这就给仙尊清场顶层!仙尊这次要包多久?”
何闲坐在栏杆边,垂首往下望。这个高度,其实下面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层薄薄的白雾绕着山间流动,看久了就容易神思恍惚,好像底下有个漩涡,无限吸引着顶端之人坠下。
鸾拾星靠近戳了戳他:“仙尊要是从这里摔下去,怕也是要来一次重伤的哟。”
何闲睁开眼,惫懒似地朝他挥了挥手:“先包一个月的,剩下的存你这里,反正我以后还会来的。”
“还有,不许告诉别人我在这里,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这封号怎么来的,少不了你们占星楼在背后推波助澜。”
“哎——在下退了,仙尊保重。”
被戳破的楼主弯着腰退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堆上品灵石拖到下一层,赶紧招来属下清点,自己则上上下下活动起来。
属下一就看着自家楼主在旁边蹦蹦跳跳的活动身体,眼睛数着灵石数量越数越亮。
“我的天哪,这是财神爷降世吧?抵咱们占星楼半年开销了!”
鸾拾星朝他翻了个白眼,看向沉默寡言的属下二叮嘱:“顶楼这层的贵客,不许任何人打听他的身份,不管出多高的价都不行,办砸了小心咱仨的脑袋!”
“墨天知晓。”
“行吧,这不仅是个财神爷还是个煞神呢。”
鸾拾星拿烟斗狂敲属下一的脑袋,气道:“你还说还说还说,当人家隔了一层听不见是吧!”
属下一抱头痛哭:“楼主别打啦!白露知错了!”
两人在正数第二层你追我赶,直到头顶传来何闲略带烦躁的声音:“想死直说。”
正追逐的两人步伐顿住,都是一副要哭不哭的脸,唯墨天还在一边默数灵石数量一边说:“仙尊弄死他俩便是,不关我事。”
“我靠,墨天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背叛组织!”
静音的两人使劲冲墨天挤眉弄眼。
“没有道德!”
“无情无理!”
默默数完的楼主二把手一边扛着这堆灵石,一手提着自家老大下楼了,被抛弃的白露在后边疯狂无声嘤嘤嘤。
而在顶层的何闲目睹这一场无声好戏后竟又笑出了声,似乎抓住规律的他想:要不看点搞笑戏文?
遂第二天就命鸾拾星送了葵阳唱的最好的戏剧班子上楼,结果看了一半又被人请下去。
何闲实验错误,颇感头疼。
鸾拾星给他提议:“为什么不看点风月话本呢?说不定你多看点情窍都开了。”
鸾拾星是知道何闲是个石头精的,但是他不知道何闲此次出来有一半的原因都是为了躲不确定的情债,遂被何闲严词拒绝。
“算了,你就犟着吧,等哪天全天下人都成亲了,你还光着呢。”
何闲一脚把胡言乱语的鸾拾星踹下了楼。
这话荒唐极了,全天下有多少人,他何闲怎么会是最后一个。
调整一下范围还好说,比如全蓬莱上至霍老头,下至他的师侄们,全都脱单了,他才会是最后一个。
不过……何闲闭着眼把手往栏下探了探,湿润寒凉的风拂过他指尖,带来几分清醒。
他不会这么惨吧?
吾徒微慕闲亲启:
见信如晤。
徒儿想必很好奇为师为什么会不告而别,缘由有二。
一是徒儿年岁渐长,已不需要为师再时时看顾。想来是这些年的朝夕相处只你我二人,日复一日观旧景,不见新人。致使徒儿弄混胸中情愫,是为师之过。
为师走后,徒儿大可离开归去峰,出蓬莱,去见识一番五洲十景。偏居一隅,往往看不见世间太多风景,为师愿徒儿可展雄翅,翱翔九天。当然,徒儿若想隐姓埋名,做一方除恶不留名的大侠,为师亦为你感到骄傲。
二是近日为师颇感心神不宁,想是旧疾复发,故外出寻求解之法。陈年旧疴,为师应对多次,早就对其熟稔如老友,故徒儿不必担忧为师身体。
若是徒儿实在不知往何处游历,恰逢近日中洲葵阳召开修真赛事,夺得魁首者可得一柄七彩琉璃盏。若徒儿能夺得此盏,日后遇见心悦之人,也可将琉璃盏送出。以此当作你们的定情信物,想必也能于后世流传一段佳话。
除此之外,为师亦有一段私心。我问川多年未出新人,怕是那些二等门派都要忘记问川存在,望徒儿能在大比中崭露头角,扬我问川威名。
师,何闲留。
青年望着信上诸言,慢慢红了眼眶,他咬紧了牙,却不肯将视线抽离信纸半分。
“微师兄。”
“谁?!”微不落猝然回头。
出声人是站在门外的文晨之徒业哲,他在门外站了有一时片刻了,见微不落眼神死死盯着信,放在袍子下面的手都快把自己衣物下摆给撕坏了都没去动那封平平整整铺在桌上的信,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他。
业哲面无表情道:“师祖叫你去清净峰见他。”
传完话,他直接走了,顺便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问川是不是流行门中人自产自销?他昨天路过大师叔的翠黛峰,瞥见里面的两个人直接抱在地上亲,还是徒弟压着师傅,吓得他赶紧跑了。
回到自家峰头,发现自家师尊又在抱着龟壳发出奇怪的笑声,业哲停在峰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一番纠结。最终目睹文晨笑完跑到他屋里不知道鼓捣了些什么东西,反正出来时手中龟壳仍在,但神情明快几分,大摇大摆回自己屋了。
业哲趁机回到自己房间,发现自己放在匣子里的灵石没了一半,面上神情复杂,只能在心里赞一句他的师尊脸大如盆,不忘初心。
微不落前往清净峰见霍不离,进门便跪。霍不离喝一口酒,没阻他,看着人磕到额头渗血,才把人扶起来,指着旁边的石凳,说:“坐。”
微不落扶着石桌爬到石凳上坐下,方才他磕的时候,地上有一股阻力,如不使劲,他一个头都磕不实。这股力又会在他克服之前撤去,故方才磕地的那些头,都是他自己实打实的冲击伤。
现在青年脑嗡耳鸣,头晕眼花,却还是执着地朝对面淡然饮酒的男人看去。
低声问:“师祖现在可同意我追师尊了?”
霍不离摇摇头,道:“追人这种东西不需别人同意,我只是想告诉你,想追不归,你便要有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儿。”
“我问你,若是他三番五次地拒绝推开你,你会放弃吗?”
“不。”
“若是他与旁人在一起了呢?若他执意要把你推给旁人呢?”
“……”
额上流下的血盖住微不落的半只眼,他一手紧紧握着腰间何闲亲手为他打造的本命剑朔月,答。
“若师尊心有旁人,我便帮他验证那人真心。若师尊执意把我推给旁人,我便昭告天下。此生,我微慕闲早心有所属,心中不会再有第二人。”
霍不离笑了笑:“不昭告天下你喜欢你师尊?”
“不。我不会打扰师尊。”
青年答的坚决。
“好!”
霍不离大笑抚掌。
“睡吧,孩子,醒来你就可以下山了。”
微不落一头血地倒在石桌上,人事不省。
霍不离把人拖到地上躺下,给人灌了一口酒,便背着手悠哉悠哉离去了。
靠着风细听,还能听见走远那人半醉半醒之间哼唱的歌谣。
“少时不识爱恨早,错过方知佳人好……”
“佳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