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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

  •   到了秋日,祝风起学累了,既想偷着出府饮酒作乐,又想把埋在地下的书偷偷挖出来,碍于家里母亲的许多眼线,一样都不敢做,只好拉着岑肃羽下了好几天的棋。

      也是这几天,他想出一个主意,对岑肃羽说:“你想知道院子里哪些丫头是母亲的人吗?你帮我办一件事儿,我便告诉你。”

      岑肃羽笑道:“在这里住了半年多,连伺候的人的底细都不知道,那我真是蠢得没边了。”

      祝风起哈哈哈笑起来:“我以为你只会骂别人,没想到气极了也会骂自己。你既说自己知道,那我问你,天冬是谁的人?”

      岑肃羽看着祝风起:“狗的人。”

      祝风起抿着嘴,叹一口气:“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老这么拐弯抹角地骂人?”

      岑肃羽反问:“那你为什么总不信我?我说知道就是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多嘴问这一句,好像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我们都是蠢货!告诉你吧,我不仅知道天冬是你的人,还知道你现在想做什么,想让我帮着你出去是不是?”

      祝风起竖起大拇指:“现在天底下至少有两个聪明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我知道你不肯白帮我,不如我们做个交易,这次你帮我,以后你要办什么事儿,我一定也帮你。”

      次日,伺候母亲吃饭的时候,岑肃羽说:“母亲,我听说城外的枫林观求子特别灵验,是真的吗?”

      母亲诧异地看她一眼:“难得你也有这个想法。”

      岑肃羽说:“不是三爷提醒,我还不知道呢。”

      母亲看一眼岑肃羽的肚子:“你们既有心,那便过去拜一拜吧。来年风儿蟾宫折桂,又逢上你得了大胖小子,才真是双喜临门呢。”

      轿子从祝府出来,没走几步路便是繁华街市,路过锦翠楼时,祝风起下了轿,到后面岑肃羽所坐的轿子前:“锦翠楼的首饰极好,我们进去挑几样吧。”

      到锦翠楼二楼,祝风起把门一关,指着身后的仆从,对岑肃羽说:“这位是卫宁,家生子,为人踏实可靠,他陪你过去,不会出事儿的。”

      他和卫宁躲到屏风后面互换衣裳时,岑肃羽坐在凳子上,紧皱着眉。祝风起让她以枫林观为借口助他,她以为祝风起只是想去枫林观,哪里想到他居然偷梁换柱,将她交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卫宁。

      等祝风起和卫宁从屏风后走出来时,岑肃羽起身,看着眼前腼腆的卫宁忍不住笑起来。他身材颀长,却不瘦弱,穿着祝风起的青色衣衫,如青松翠竹,真是赏心悦目。

      祝风起看看岑肃羽,又看看卫宁,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可他早已同永安王约定好了,没法变卦,于是催促岑肃羽:“好了,别看了,快走吧。再耽误一会儿,外面的人要起疑心了。”

      岑肃羽转头看着祝风起:“既然已经换了衣裳,为什么不换簪子呢?你带着玉簪,卫宁带着木簪,若是外面的人眼尖,你们刚出门就暴露了。”

      她这一声“卫宁”,温温柔柔,好似暗藏着什么情愫。祝风起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和卫宁交换了簪子,拉着岑肃羽走到一边,低声道:“今日之事,着实有些委屈你,你若是不愿意,现在反悔,我绝不埋怨你。”

      岑肃羽笑道:“我既答应,便不会后悔。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替你遮掩,绝对不让旁人看出破绽。即便不为你,也要为我自己,毕竟我已然成婚,和未婚男子去寺庙上香的消息传了出去,对我的影响远远要比对你的影响大。”她将祝风起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抹下来,绕卫宁转了一圈:“你叫卫宁,哪个卫,哪个宁?”

      卫宁看一眼祝风起,低头道:“守卫的卫,安宁的宁。”

      岑肃羽说:“好名字,干净利落!”她取下腰间的折扇递给卫宁:“出去的时候用折扇挡着脸,更不容易露馅。”

      扇子一开,一股茉莉香扑面而来。卫宁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不妥后,连忙屏住呼吸,下意识看了祝风起一眼。扇面上是迎风起舞的荷花和荷叶,一旁还写了几行字,他虽不认得,却也觉得风雅。想到岑肃羽说“用折扇挡着脸”,他连忙又把折扇举起来,脑子也不知怎么突然就糊涂了,怎么放都觉得别扭,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岑肃羽抬手要帮他调整,还没碰到扇子,祝风起抢先一步,将扇子从卫宁手里夺过,抵在额头,扇面从太阳穴斜下来,挡住半张脸:“今日天热,你出去的时候这样遮阳,再低下头,保管谁也看不出问题。”他看到扇面上那位“江”公子的画和岑肃羽的字,顿觉不快,合上扇子,扔给卫宁,又问岑肃羽:“你不是很爱惜这套扇子吗,怎么如今肯借给别人了?”

      岑肃羽看着祝风起的眼睛:“三爷不爱惜东西,给你是糟蹋了。”

      祝风起说:“你又没给过我,怎么知道我不爱惜?”

      岑肃羽说:“你的书全都是卷角的,还好意思说自己爱惜东西?”

      祝风起说:“书看得久了,就是会卷角。”

      岑肃羽说:“说得好像我没看过书一样!你不是有正事儿要办吗,怎么还有闲工夫在这儿跟我吵?快走吧,再晚别人就要起疑了。”

      岑肃羽率先走出锦翠楼,随从中除了竹喧和几位年长的妈妈,全是男人,见岑肃羽出来,纷纷低下头,卫宁趁机以扇子遮面,顺顺利利地坐进轿子。

      枫林观建在城外的枫林中,这时节恰逢枫叶转红,漫山遍野的红枫吸引了不少游人,一路上耳边都是吵吵嚷嚷的声音。轿子在山门前停下后,岑肃羽先出轿子,走到祝风起轿前,撩开帘子:“夫君,我们已经到了。”

      卫宁怕被别人发现,特意用长袖蒙了头,听到她说话,慢慢地把长袖放下来,露出一双眼睛。他的眼睛清澈透明,什么想法都明明白白地摆着,不像祝风起,装得傻乎乎的,其实比谁都精明,眼睛也是黑沉沉的,让人捉摸不透。

      岑肃羽打心底喜欢卫宁这种人,歪头一笑:“快出来吧。”又对随行的人说,“你们在这里随便逛逛,我们夫妻二人去拜即可。”卫宁照旧拿扇子挡着半张脸,出了轿子,看着岑肃羽,岑肃羽抬手示意他先行,他点点头,走在岑肃羽的前面。

      这枫林观香火极旺,门外便摆着许多摊位,卖些吃的、喝的,还有小玩意,引得不少游人驻足。进了山门,更是行人如织,岑肃羽和卫宁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会儿还是晴天,半个时辰不到,凉风乍起,吹得乌云遮蔽了太阳,哗啦啦地下起雨来。道士把门打开,请游人避雨,又生火让他们烤火取暖。岑肃羽和卫宁被人群挤着到东岳殿前的走廊里避雨,难免有些肢体接触,卫宁窘得耳朵都红了,岑肃羽也不自在,还要担心祝家的人瞧见这幅场景。

      一位小道士撑着油纸伞过来,请他们进大殿避雨。卫宁原要跟人群过去,见岑肃羽走到小道士身旁,便低着头跟着过去,假模假样地咳嗽了几声。

      岑肃羽从钱袋子里取出一块儿银子给小道士:“不知这观里可有空着的房间,容我们进去把衣服烤一烤?”又把卫宁拉过来,“这是我夫君,礼部侍郎祝大人的儿子。”

      小道士见他们衣着华丽,回去禀报了师傅,不久便拿了一把伞过来,在前面引路。岑肃羽撑着伞,卫宁钻进伞下,闻得到她身上的香粉味,下意识往外面挪了挪。风急雨大,从这里到道观的房间,短短几步路,卫宁身上已经湿了一半。

      进了房间以后,岑肃羽又取出一块儿银子,请小道士到山门外告诉祝家人他们已经找到避雨的地方。小道士回话的时候,竹喧也过来了:“外面的几个妈妈说,你们在这儿缺人伺候,争着要过来,我想,我是常跟在姑娘身边的,自然该我来照顾姑娘,也过来了。”

      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天都快黑了,还淅淅沥沥地停不下来。雨天路滑,天黑更难行,想回城只怕不行,山门外的人拿不定主意,过来请示祝风起,看能不能在这里住一晚。卫宁不敢拿主意,看着岑肃羽,岑肃羽便对来的人说:“他方才淋了雨,身子正不舒服,那便在这里留一晚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岑肃羽套了卫宁几句话,知道他不会写字,便教他写自己的名字。竹喧搬了个小板凳在门口坐着,防止别人闯进去。正发着呆,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转头,看到熊一样臃肿庞大的东西,吓得心头一颤,噌一下站起来,离那个东西八丈远。

      祝风起笑着解了竹帽,递给竹喧,又脱掉蓑衣,拿在手上:“瞧你吓得,胆子就这样小?”他是骑马过来的,蓑衣只挡上半身的风雨,膝盖以下的衣服全湿了,鞋更是湿淋淋的,踩到地上能出水。祝风起急着换衣服,推开门,大步走进去。

      书桌上点着一支蜡烛,照在两个人脸上,格外温馨。卫宁坐在书桌前写字,眉头紧皱,头低得很低,几乎要趴到桌上。岑肃羽悠闲地坐在书桌侧边的椅子上看书,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二人活脱脱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卫宁抬起头,看到是祝风起,连忙放下笔,过去行了礼:“公子,您回来了。”

      岑肃羽瞥他一眼,还是看着自己的书,并不言语。

      祝风起双手背在身后,咳嗽一声,岑肃羽才又抬起头,上上下下扫他一眼:“三爷的要紧事儿办完了?”

      祝风起走过去,看到一张纸上是清晰的“衛寧”二字,力透纸背,气度俨然,毋庸置疑是岑肃羽写的。另一张纸上一团一团的黑疙瘩,应该是卫宁写的。

      这两个字笔画复杂,卫宁以前又没有正经提笔练过字,一笔一划都很奇怪,好多笔画都糊在一起,可不就像大疙瘩了吗?卫宁也觉得不好意思,尴尬笑道:“我初学写字,写得不大好。”

      祝风起冷笑了一声,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给卫宁:“这是永安王的亲笔书信,因为紧急,你得特意骑马送信,马系在离道观山门不远的地方。我过来的时候看过了,大家多在殿内避雨,路上没什么人,你可以放心出去。”

      卫宁接过信,到屏风后脱了衣服还给祝风起,再换上祝风起湿淋淋的衣服,又与祝风起互换簪子,套上蓑衣,匆匆离开了。

      祝风起接替卫宁在书桌前坐下,脸色跟今日的天气一样阴沉。他将桌面上的纸团了团扔进炭盆,呲啦一声,火舌卷起来,卫宁的字儿在火焰里消失。他又拿起笔看了一会儿,啪地一声,也扔进炭盆。

      竹喧察觉事情不对,朝里面张望了一眼,祝风起立刻说:“竹喧,把门关上,我有事儿要问你家小姐。”竹喧想要说什么,祝风起把桌上的水杯砸到地上:“我说把门关上,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竹喧顿时闭嘴,一面望向岑肃羽,一面慢慢退出去。

      岑肃羽放下书起身,开了窗子。这间屋子地势高,从窗边望过去,外面烟雨蒙蒙,红枫在一片氤氲中模糊。她转过身,盯着祝风起:“你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祝风起举着烛台走到她面前,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到哪怕一点点的不安、忧虑或者讨好的笑,可没有。岑肃羽的目光平静悠远,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犯了错。祝风起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就因为我让他代替我陪你过来,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还教他写他的名字,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吗?”

      岑肃羽仰着头,目光冷冰冰的:“你觉得我应该让竹喧也待在房间里,这样别人可以毫无阻拦地推门进来,这样他们便能看到在这里的人是卫宁,而不是你了!至于写字,我记得我们曾经约定过,谁也不管谁的事情,难道现在这个约定无效了吗?”

      祝风起无言以对,咬着牙:“你这都是狡辩!”他看到卫宁从走廊走过来,岑肃羽也察觉到他的目光,循着目光转头,还未看清楚,祝风起便向前几步,将窗户关上,拉着岑肃羽的胳膊,将她拽到书桌旁。他放下烛台,牵着岑肃羽的手:“你这样做不就是想报复我,让我吃醋吗?你做到了,我的确在吃醋,这样你满意吗?”

      岑肃羽连忙将手抽出来,和祝风起拉开距离,郑重其事道:“我没有想着让你吃醋,我只是好奇,好奇如果我做了类似于你对姜璇做的事情,你心里会是怎样的感受。现在我知道了。”

      祝风起笑道:“我要是不吃醋,你心里就会好受点吗?只怕未必。”他又靠近岑肃羽,重新牵着她的手:“我也不确定我有没有喜欢你,但我很确定,看到你和卫宁那么亲密,我心里很难受,真的很难受。”见岑肃羽不反抗,他将岑肃羽拉到怀里:“之前的事,确实是我不对,以后我会慢慢弥补你的,请你相信我。珑儿,你不要生气,我会用我的一生好好对你的……”

      岑肃羽身体一僵,意识到“珑儿”是姜姑娘的小名,眼泪一下子掉下来,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祝风起还不明白,轻抚着她的后背:“珑儿……”他一怔,想解释又觉得无力,只是搂着岑肃羽,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岑肃羽摇了摇头,推开祝风起,背过身擦去眼泪:“我现在要出去走走,你不要拦着我。”她拿起斜放在门口的伞,推开房门,撑开伞,走了出去。见她出来,竹喧起身,举起手里的信:“这是卫宁刚才送过来的书信。”岑肃羽摆摆手,指指屋内,一声不吭地走了。

      观叫枫林观,周围也都是枫树,观里最大的一棵树却是银杏树,还是棵百年老树,树干粗壮。午来时还是金灿灿的,风渐渐大时,金黄色的叶子被风吹得漫天飘扬,岑肃羽站在门前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撑伞去接卫宁。现在树上金色已经斑驳了,间或露出一段浓黑色的枝干,地上也是如此,像撒金的黑色扇面。

      岑肃羽弯腰捡起来一片银杏叶子,用手擦去泥土,再用手帕包了放进怀里。手脏了,不知道哪里有水可以洗,岑肃羽左看看右看看,把雨伞收了放在一旁,就着从屋檐落下来的水洗了手,水渍全抹在裙上。

      再回去时,祝风起已经换了鞋袜,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岑肃羽没理会他,径直进了房间,拿起刚才还没看完的书,坐在烛火旁看书。

      祝风起走过来,看了岑肃羽许久,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以为自己身体好,吹风淋雨不碍事,不想这会儿忽然觉得冷,连打好几个喷嚏,额头和身上也开始发烫。他握着岑肃羽的手,搭在自己额头上:“我好像生病了。”

      岑肃羽喊:“竹喧,三公子生病了,你来照顾他。”

      竹喧拿来毛巾,打湿后拧干,要放在祝风起的额头。祝风起推开她,马上又把胳膊缩回去,对岑肃羽说:“我的病七分怪雨,三分怪你,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你就冷眼旁观?”

      岑肃羽说:“竹喧照顾得比我好。”

      祝风起对竹喧说:“你去歇着吧,这儿的事情交给你们家小姐就好。”

      岑肃羽头也不抬:“竹喧离开,你就在这里等死。”

      祝风起说:“我不信你会真的不管我。”

      用过晚饭,外面的雨已经彻底停了,房间里还有湿润的感觉。风时不时地吹过,能听到刺啦啦的声音,不知道是树上的叶子在摇,还是地上的叶子被风吹着跑。偶尔有几声鸟叫,暗夜里听得让人凄惶。

      祝风起躺在床上,时不时地叹气。明明困得厉害,可死活睡不着,难受至极。一气之下,他把额头滚烫的毛巾扔进水盆,掀开被子下床:“我要出去走走。”

      岑肃羽说:“你想死,我也不会拦着你。”

      祝风起阿嚏好几声,迅速穿好衣服,打开房门:“我死了,你做寡妇,岂不可怜?”外面的温度比他想象中低得多,冷风毫不留情地吹过来,当真是透心凉。他又打了好几声喷嚏,正要关上门,忽然瞧见好景色,说:“你过来。”

      岑肃羽不理他。

      祝风起转过头,招招手:“快点儿过来!”

      岑肃羽仍旧不理他。

      “过来!”祝风起硬拉着她到门前。

      道观的围墙之上,悬着轮毂一样的白月亮。岑肃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近、这么大、这么红的月亮,好像从山背面升上来的一样,连斑纹也清晰可见。

      岑肃羽和祝风起并肩站着,思绪完全被眼前的景色占满了,谁也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遇到这样稀奇的景色也是需要机缘的,早些,月亮还没升起来,看不出色彩,晚些,月亮已经升得高了、远了,如玉盘大小,远不及现在震撼。

      夜里,山风大,不知道停歇一样呼呼地刮着,祝风起打了好几个阿嚏,转身回去,躺到床上。岑肃羽也关了门,坐回去,脑子里想的净是那轮圆月,若是裴江月在就好了,她一定会把这月亮漂漂亮亮地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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