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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宜其室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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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禁止陈放进出厨房之后,季修不得不禁止陈放进出自己的寝居,加上后山云台,陈放被禁足在客房里不准外出指日可待。
他似乎完全没有脾气,季修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倒不奇怪,陈放一直就是这种性子,天底下似乎没有能让他生气的东西,也是如此,他的人缘才会那么好。
山庄里的管事是新来的,他是以前那个老管家的亲戚,来这里不过两年,不知道庄主和这位客人的恩怨,也看不懂二人现在的关系如何,他便只管好自己的事情,将山庄名下的几亩田地和几家店铺打理妥当就好。
可是陈放不同,他来这庄里第三日,就要和所有人认识了,就算是被明令禁止进出的厨房,他也已经和里面的厨娘全都熟识了,一口一个二娘三娘的,还让人以为他们本就是亲戚关系。管事自然也逃不过,他想避让,可陈放已经“刘伯刘伯”地笑脸迎上来了。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刘伯也不好拒绝这位热情的年轻人,他叹了口气,还是将自己的处世之道告诫对方:“陈公子,庄主不喜吵闹,你还是别往他那去了。”
老管事临走前对他千叮嘱万嘱咐的,其中就说了现庄主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但你只要别犯他忌讳,还是十分好相处的。而陈放只不过才在庄里歇息了两夜,就已经触犯了不止一次,他对这总喜欢笑脸相迎的年轻人很有好感,这才免不了多嘴几句。
“不喜吵闹?”陈放却眉头一挑,并不相信,“我第一次来凌霄山庄时,季修的话可多着呢,我俩彻夜长谈,一宿没睡,庄主还未步入中年,就已经像个老头一样无趣了,我可不信。”
他这一副非得找死的样子,刘伯劝不住也拦不住,只好随他去了。
所有来凌霄山庄的拜访的客人,倘若有幸闯过了谢客阵,也是有准备的客房的,只是许久未曾有人住过,早就被当做弟子们的宿舍了,陈放突然来访,腾不出空房,只能给他腾出个空铺,他与几个大一点的弟子共居一室,其中就包括季修那个大弟子。
大弟子也不过十四岁,念不进书,被自家爹娘送来学剑,谁知道学剑也得念书,季修甚至从山底下的镇子里给他们请了个正经的夫子,他说大字不识更看不懂武功秘籍,必须得学认字。
陈放耐心地听着孩子抱怨,季修现在看着是冷心冷清了点,但也只是表象,这些孩子就算学会了季修教的全部东西,放到江湖也是没眼看的小卒子,他也知道这些孩子只是暂时不听话,因此该学的课该识的字一样不能落下,等他们长大了,知道该走什么路了,还可以迷途知返,不算为时已晚。
他不急着点拨尚未领悟师父苦心的弟子,反而还时不时附和他们对于季修的控诉,上山三年了,剑术还是稀巴烂。也是如此,他才能迅速在这群孩子里建立威望,似乎只要他振臂一呼,整个凌霄山庄的弟子们立刻就会拥护他为新的庄主。
当然他也不是单纯地来这里倾听少年们的烦心事,他还打听清楚了季修一天的作息规律。
卯时起床,去云台舞剑,辰时回到房间里吃早餐,然后他会花点时间在看书上面,未时之后行踪不定,大多数时候在茶室煮茶,消磨时间,偶尔出来指点剑术,教点新东西,等到申时用完晚餐后,又是看书写字,戌时就寝,十分规律。
陈放听了后沉思良久,一个剑客,只有早上那点时间习剑,已经算是非常怠惰了,这样的日子季修居然过了三年,他莫不是真的已经厌倦了习武?厌倦了江湖?
虽然祁梁一战,二人算是平手,但是季修战后就回到了凌霄山庄闭门谢客,不少人都说一定是他输了,才会倍感屈辱,不再见人。
不同于季修,陈放这三年可谓是精彩万分。
他与季修一战是负了点伤,但是他打小就是铁打的身板,又耐不住卧床修养的寂寞,早早地就又开始在江湖里四处游历了,若不是前段时间悠哉过了头,不慎中了那该死的蛊毒,他原本还打算出关一趟。
他一路游历,一路挑战,又将不少英雄好汉斩于马下,名气比三年前只大不小,若是有人要比一比这江湖里的第一剑客,肯定有人提起蓑衣客陈放。
但是季修的名声却日渐衰弱。江湖里本就波涛汹涌,前浪后浪你争我赶,他在最适合扬名立万的年纪选择了闭门谢客,世人也就逐渐遗忘这位凌霄庄主了。
这与对方曾经的豪言壮语也不一样。
陈放还记得初见时对方的排场要高调许多,随行侍女都要是绝色容颜,出手就是一掷千金,阔绰得很,更是在酒过三巡之后,捏着那白玉雕成的杯子,昂首挺胸地说出豪言壮语:“我要做这江湖第一剑客!”
又不知是何时,那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季修逐渐收敛了,变成他现在认识这个天天冷着个脸话也不说一句的凌霄庄主,若不是知道对方曾经的样子,他会真诚建议老庄主好好查一查是不是抱错了孩子。
当真是因为祁梁一战自己下手太狠了?陈放陷入了沉思。
今日夫子特地来向季修汇报这段时间的教学情况,庄主也就花了点时间听他唠叨起那些顽劣的孩子们学得有多糟糕,等他送走夫子时,已是日上三竿,他稍加思索,还是决定去茶室消磨时间。
陈放似乎知道他想去哪,总是能早早地就在那里蹲守,一看见他过来就眉开眼笑,扇火的扇子舞得更带劲了。
他兴致勃勃地冲他道:“庄主果然来了,再等等,我这猛火炙烤的雪顶绿芽还得差些火候。”
这到底是在煮茶还是在炼丹?季修看了一眼那舞得狂放的火苗,和被这蹿得老高的火焰熏黑的茶壶,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得厉害。
他双手抱臂,好让自己腾不出手去给他一巴掌,按捺住心中不耐,从牙齿缝里挤出个问句:“你从哪里找到的雪顶绿芽?”
陈放手上动作未停,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对方那咬牙切齿的语气,依旧笑脸盈盈:“从你那柜子里,没想到你放东西的习惯还是没变,第一次招待我用的就是这款茶叶,属实不错,所以我今日也来试试。”
那自然是不错又金贵的东西,才会一直存放在那价值不菲的檀木柜里,物以稀为贵,这雪顶绿芽也是有价无市的东西,还是仰仗他那老爹的情分,才能时不时从主人家那里分到一点珍品。
现在这款珍品正被某人当做试验品猛火炙烤中。
季修还记得他幼时好奇这被放得老高的茶叶,他的父亲这才舍得捻了一点出来,告诫他这款茶叶不得用开水,得用恰到好处的温水,才能最大限度地保留本身的芬芳,若是过火了,还会有一股苦味,得不偿失。
如此这般珍贵又麻烦的东西,自然只能拿来当做招待贵客的名茶,平日里他都懒得看一眼。
陈放大火收汁,总算是完成了炼丹,然后将那浓得快要变成浓浆的茶水倒了出来,呈到了季修的面前,还热情招呼着他:“庄主快来尝尝,这是我在南疆新学的手法,还不知道效果如何。”
他一边说着,未等主人家落座,就端起了自己那盏茶杯,满怀期待地品尝了一口,然后又默默地放下,似乎连一向能言善辩的蓑衣客都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了。
季修冷笑出声:“好喝吗?”
陈放抿了抿唇,居然还真让他总结出几句点评:“入口微苦,偶有回甘,青涩浓烈,倒是有几分喝酒的感觉。”
季修继续说:“雪顶绿芽产量有限,有价无市,我按照惯例算你万两黄金一钱,陈公子不妨自己算算还欠我多少。”
陈放闻言低头看了看茶壶中的湿润茶叶,瞎子也知道不止一钱,他将盖子小心翼翼地合拢,似乎是真的在思考要怎么偿还这价值不菲的东西,片刻后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让人以为他要说些什么豪言壮语。
“陈某自幼父母双亡,幸得百家怜悯才得以存活,而今二十有五却尚未成家立业,囊中羞涩,庄主如若不嫌,陈某只好......以身相许了。”
季修脑中的那根弦还是绷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将那暴起伤人的冲动压下,然后指了指门外:“离开这里,往后不许再进我的茶室。”
留宿三日,就喜提了四张禁令,换做他人早已被下了逐客令,可惜陈放身手了得,他不想走,没人能赶他走,那日谢客阵前蓑衣客的云淡风轻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对于他这频频找死的行为管事还是看不懂,不明白。
他看着陈放一屁股坐在台阶前,似乎又把刚刚被赶出来的事情抛之脑后,又乐呵乐呵地看着弟子们那各有千秋的创意剑法。
刘伯还是忍不住劝他道:“陈公子,你为何如此执着地要去惹恼庄主?”
陈放完全没有一点自觉:“我哪有在惹恼他?”
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郁闷,而后继续道:“我天生就是这脾气,遇到他时就是如此。”
是季修变了。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