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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贤良淑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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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是凌霄山庄学徒们的早起时间,一番梳洗之后便是晨练,季修会比那些来求学的孩子们再早起一点,去专属于他的后山云台舞剑一番,不至于让他父亲辛苦钻研的剑术自此失传。
只是他踏着晨光熹微来到这里时,已有他人捷足先登。
陈放师出无名,学的是百家功夫,练的是杂乱无章,时常有些别出心裁的想法,但大多数时候季修都看不惯他那些缝合剑法,偏偏陈放对这些招式也不上心,用过就丢,起名也很随意,例如他现在这套,似乎被他赐名为“三月十九日败佛头用”,简称“三月十九”,也算是他众多招式里用得比较频繁的那一套。
确实不错,即便再看陈放不爽,季修也得承认他在武学上的天赋好得过头了,还记得尚未决裂之时,自己与他切磋三次之后才琢磨出解法,也难怪佛头输得心服口服。
可是这并不能宽恕他擅自占用主人家的地盘。
季修侧过头朝旁边一看,云台附近种植的杜鹃已近花期之末,他随手折下一枝,轻轻捻了捻青枝,而后便随手掷出,直向舞剑之人。
此时尚未完全日出,光照有限,一朵飞花如同暗器一般,陈放却是反手收剑,两指并拢,精准地夹住了那朵杜鹃。
他低头看了一眼红艳的花瓣,朝季修挑了挑眉:“庄主送花的方式可真独特。”
季修冷哼了一声,他瞄准的可是陈放的喉咙,没有半点他说的旖旎意思。
他抱臂看着对方,语气里满是疏离:“谁允许你进来的?”
陈放也不嫌弃那花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将花别在自己头上,听见季修这主人家质问的话,就忍不住笑道:“往日庄主曾邀请陈某来此切磋,来得多了就熟了,当做自己家那般随便了,真是对不住。”
他说的倒是没错,季修曾经是邀请过他来山庄里做客,白日里切磋武艺,夜里促膝长谈交流武学心得。可那是之前了,他认为二人已经在祁梁山顶一战后就彻底决裂,哪还有决裂后还讲昔日情分的。
他昂首道:“陈公子若是不晓得该如何做客人,不妨和院里的孩童们一起从弟子规学起。”
“哎,庄主何必动怒呢。”陈放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半点对不起的意思,“此地客人禁入,陈某晓得了,下次不敢再犯。”
他拾起一边的剑鞘,在季修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时不时还拿余光瞥他,毫不掩饰自己在看人眼色行事,倒显得是季修待人刻薄了。
他刚才没有怒意,这下却是有点薄怒了,季修沉下脸来,警告似地唤他全名:“陈放。”
“欸!”他应得倒是快,手里动作也加快了,知道季修这是真生气了,哎,还是那么一点经不起挑拨,一说就炸。
等到碍事之人麻溜地离开后,季修也没了半分舞剑的兴致,他撒气似地又折了一朵杜鹃,可是一见这颜色鲜艳的花朵,就联想起刚才那人还不要脸地别在了自己发间,顿时更看不顺眼,随手将花丢在了一边,甩袖离去。
季修不会指导弟子们的这些武艺基础,年岁大的弟子自发带着年岁小的练习,他也不会督促,全凭自觉,别人要学他便教,除此之外一概不管。
辰时已过,厨房里已传来香味,弟子们也收起剑,准备去食堂吃早饭了。
庄主习惯独来独往,也不喜欢和弟子们聚在一起吃饭,他的饭菜都是单独送到自己房中。季修今日没有练剑,坐在榻上看了一会儿志怪小说,送饭的仆从为他送来了今日的早饭放到了桌上,正常来说他们不会出声打扰,只是默默退下,可是今天有所不同,季修察觉到这人还留在自己房中。
他抬起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陈放那张欠揍的笑脸,以及他头上那朵显眼的杜鹃。
陈放献宝似的为他介绍桌上的早餐:“庄主请看,这是在下亲手为您准备的佳肴。”
他将那盘子里的东西端起来,热情地为他介绍:“这道水煮鲈鱼是我特意在子时钓起,丑时入锅,精心烹饪了两个时辰,未加任何调料,最大限度保留了鲈鱼的新鲜口感,营养丰富,入口即化,最适合习武之人食用。”
季修完全没听他后面那些鬼扯的话,他只问了一句:“鱼哪来的?”
陈放也老实回答:“后山池子里捞的。”
季修放下话本,朝门外叫道:“四安。”
门口的人也立刻应道:“庄主有何吩咐?”
季修重新看起了话本:“把人赶出去。”
于是陈大厨和他精心烹饪的水煮鲈鱼一道被请了出去。
他昨日让陈放随意,没想到人直接鸠占鹊巢,比他还像这山庄的主人。晨时的早饭没了着落,季庄主腹中饥肠辘辘,再一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更是一肚子火。
山庄里服侍的人本就不多,季修喜静,在他那不靠谱的老爹挥手告别说是要去追寻真爱之后,他就遣散了庄里的大部分下人,只留了几个好使的,连厨房里的几个厨娘都是他一时兴起开始教学生之后新招的。
已到未时,他走到了前院,却发现自己常坐的藤椅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上午的文字课结束后,本该是他教习凌霄剑术的时间,可现在一看,他的弟子们都围在陈放身边,学他那乱七八糟的招式去了。
“朱正。”他叫了一声自己的大弟子。
一个约莫十四岁的男孩立刻应道:“我在这里,师父!”
定睛一看,他离陈放最近。
季修没什么好气:“你们基础不牢,别跟着他学。”
陈放也闻言抬起头,居然在附和他:“你们师父说得对,现在可不能跟我学坏了。”
而后他话音一转,朝着季修露出那标志的笑容:“所以我在教他们你的剑法。虽然三年没有再见,但我的记性还不错。”
季修:“......”
他知道陈放天赋异禀,几乎是过目不忘,切磋一次就偷学一次,这也是自己后面逐渐不喜欢和他切磋的原因,虽然自信对方学不会独门心法才能使出的绝招,但是一次次切磋让他发现对方成长得太快了,总是能针对上一次落败的原因在下一次琢磨出解法,季修很不喜欢这种逐渐失去掌控的感觉。
他没再管院前的事情,又起身回了屋内,临时想起要事,特意绕到厨房告诫厨娘们别让陈放进来,自己的餐食也别让陈放插手。
申时晚饭和往常一样,季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今日季庄主也和往日一样虚度了光阴,他揉了揉额头,看了一眼横放在木架上的佩剑,曾经它也随自己闯荡江湖,赫赫有名,现在却如宝珠蒙尘,束之高阁。
季修沉默了半晌,起身拿起了剑,朝后山云台走去。
也没人规定必需得在早晨练剑,他踏着黄昏而上,云台周围满是血红的杜鹃,这花是他父亲亲自种下的,季修对这些花卉不感兴趣,也不擅长打理,可能是晨雾湿润,它们在无人伺候的情况下还生得这么好,反倒是前院那些精心呵护的紫藤,在三年前终于不堪冷清,成了枯枝一串。
昨日再次与陈放交手,竟让他隐隐找回一些剑客的感觉,他气息平稳,回忆起短兵相接之时内力的碰撞,陈放那家伙,剑术似乎又精进了一步,不知道又从哪里偷学了什么秘笈,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惹恼了他人,被种下这荒谬的蛊毒。
内力在经脉里平稳运行,季修从未觉得如此得心应手过,手中之剑划过一轮圆月的弧度,而后迅速刺出,这是凌霄剑术的第一式,明月照人还,他与陈放第一次交手,对方就止步于此。但是不同于其他人,陈放似乎并不在意是自己输了,他反而兴致勃勃地凑上来,询问他使的是什么招式。
那时候他也不过初出江湖,刚从父亲那里学会了全部的凌霄剑术,正是得意洋洋喜欢四处炫耀的时候,也理所当然地告诉了对方,当陈放更加热烈地表示自己想学时,他那颗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说教就教,毫不含蓄。
......怎么想来想去都是陈放,季修停了下来,一想到他又一股子火,只好收剑入鞘,坐到一边的石凳上,开始运功调息,试图放空大脑。
凌霄剑术一共有八式,前六式都是寻常人都能学去的招式,陈放自然也全部偷师了去,季修干脆也不瞒着了,谁想学这前六式,只需要上这凌霄山庄来,若是庄主看你顺眼,兴许就教了。但是这最后两式却非习特定内功心法的人不得学,他那老爹说是遇见他亲妈时文思泉涌,当时就写下了大部分的灵罗心法,当做定情信物赠与了......算了,还是不要相信他那鬼话连篇的嘴。
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季修顿觉浑身舒畅,他睁开眼,此时月已上梢,该是就寝的时候了。
就在他带着一身夜色推开自己的房门之时,早已在里面恭候多时的陈放冲他笑了笑,将自己特意铺平整还熏了香氛暖好了被窝的软榻让了出来:“庄主请。”
季修终于忍不住了:“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