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记事》垂思声色

24、米线！衣服！

　　过了一会儿，李桥带他去吃东西，镇上有卖面条和米线的小店铺，祝小双想尝尝南方的米线，李桥就要了一碗面条一碗米线。

　　小店面积不大，正中间摆了三四张木桌子，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夫妻俩面相和善，店里来了客人就跟着唠几句，燃气灶上架起几口小锅，等汤水开了就下米线和面条，店里的米线和面都卖三块钱，配料也很简单，满当当一勺子酱肉加进去，韭菜切断和豆芽一起放进去，煮熟就端上桌。

　　桌上有腌菜、颜色鲜红的泡萝卜，豆瓣酱和辣椒油，看个人口味，想吃多少就自己加。

　　祝小双看着一大碗的米线，热气裹挟着香味飘了出来，北方把这种叫做粉，但做法不太一样，以前老家的小镇上也卖，但是祝小双没吃过。

　　把上面的酱肉搅拌开来，汤色就变得更浓郁了，祝小双夹起米线尝了一口，米线口感很软，在汤汁里煮出来的味道很足，而且这个酱肉里面有香菇碎，吸溜起来很是爽滑，就是刚出锅有点烫，祝小双只好慢了下来，放在嘴边吹凉再吃。

　　李桥那一碗是面条，煮的细面，配料做法都跟米线差不多，看上去也很好吃。

　　祝小双第一次吃米线，味道很好，他有点停不下来了，尤其是听了李桥的建议，他加了两勺酸萝卜跟辣酱，跟米线混在一起吃，酸香味十足，老板煮的量很足，满满一大碗米线，吃到最后祝小双已经吃撑了。

　　“撑了？”，李桥瞧着他坐直了身子，一只手还在肚子上摸来摸去，问了一句。

　　祝小双点点头，而后轻轻打了个饱嗝，“嗯，吃……吃太多了”。

　　“走回去就消化了”，李桥拿着筷子，三两下把剩下的面吃完，又在店里接了两杯水，递给祝小双一杯。

　　店里放了水壶，里面都是烧好的热水，来吃东西的都可以随便喝。

　　祝小双环顾四周，来吃面吃米线的都是衣着朴素的村民，背上的背篓就随意地放在脚边，门口还有整着包子的蒸锅，冒着阵阵热气，店内人们随意说着话，就连老板都跟常来吃东西的客人熟悉了，时不时加入他们，聊上几句家常。

　　从店里出来，祝小双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又悄悄看了眼李桥，李桥的肚子好像一点都不涨，瞧不出来。

　　回到摊位上，祝小双也没立刻坐下，他就站在那，时不时走过去走过来。

　　看守小摊的时候，李桥就在一边写字，祝小双凑过去看一会儿，看累了就盯着来往的人发呆，要么就听隔壁摊位上的男人跟客人吹牛，街上热闹得很，祝小双就这么坐着也不觉得无聊。
　　对面是个卖糕点的女人，木板子搭起来的台面，到人的腰部那么高，糕点都放在铁盒子里，女人两边脸颊上红红的，生来就带的红，手上戴着一对大红大紫的袖套，腰间挎着个钱包，有客人路过就吆喝一声：

　　“要点什么？看看嘛”。

　　“四块一斤，都是四块一斤”。

　　这时，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来到糕点摊前，眼睛盯着摊上的糕点看着，身边也没有家长跟着，老板看了小孩一眼，很快就移开视线，并不理会。

　　小孩在摊前站了很久，一双手无措地交叠着，只是看着铁盒子里面的糕点咽了咽口水，老板瞧着他，随后淡淡地说：“小娃娃，站那边去，挡住我做生意了，还有，别碰东西，都是吃的，碰脏了咋整啊！”。

　　小孩听了，立马退后两步，在一边站着，转头看了看街上，而后又继续盯着铁盒子里的糕点，老板见他不走，站那也影响自己，也懒得理会，自顾自地吆喝着。

　　“你跑哪去了？我叫你在那边等我，怎么跑这里来了？！”，一个矮个子的女人背着背篓，正匆匆赶来，看见小孩后拉着他一顿教育。

　　“街上人多，跑丢了咋整呢？你会不会听话？”，女人皱着眉头，一张黝黑的脸上满是担忧，嘴里不断责怪着孩子。

　　小孩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任由家长责骂。

　　女人看到旁边的糕点摊子，立马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脸色变了变，倒是不再继续骂了，而后拉着小孩来到摊前，望着金黄的糕点，良久才问了一句：“怎么卖的？”。

　　老板：“四块一斤，要的话给你称点”。

　　听到价钱，女人没说要，而是盘算了一下，称一袋至少也得十几块钱，她卖点东西才几块钱，于是她拉着小孩的手，问了句：“你想不想吃这个啊，四块钱一斤呢”。

　　小孩再次看了眼糕点，而后看着他的妈妈，缓缓地摇摇头，小声地说：“不想吃”。

　　女人听了从脸上挤出一个笑来，“那算了，我们回去了”，说完拉着小孩走了。

　　小孩走前再也没看糕点摊一眼。

　　祝小双瞧着母子俩走远的身影，久久没有回头。

　　直到有人来买鸭蛋，这次是个老奶奶，岁数看上去比曹奶奶都大了，头上戴着深蓝色的头巾，头发已经全白了，她慢悠悠地走过来，问鸭蛋怎么卖，祝小双说完价钱，老奶奶说要二十个，祝小双低下头给她捡，这才发现老奶奶的脚比一般人要小很多，鞋子也很奇特，头上是尖尖的，整个脚掌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祝小双猛地意识到，这是裹出来的小脚，他也是第一次见，以前只听说过，听妈妈说她的亲生母亲也是裹小脚的。

　　祝小双想起妈妈说的，裹小脚是在女孩小时候就进行的，把脚趾生生掰断，再用白布条裹起来，何其残忍又畸形的行为，却在旧社会广为流传。

　　老奶奶身形萎缩，驼背，大概是上街来，一身衣服都是新的，缠足的原因，她走得很慢，走路姿势也不大自然，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祝小双心底不由得一阵悲凉，畸形的缠足陋习，缠住的不止是脚，还有这位老奶奶的一生。
　　下午，陆续有人过来看李桥和祝小双卖的竹篮子，一个汉子直接买走了四个，剩下的两个也卖光了，鸡蛋还剩下四五个，祝小双还想再等等。

　　李桥看天色不早了，于是开始收摊。

　　“只剩下五个鸡蛋了，我……我们要不卖完再回去吧？”，祝小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脚腕，在树下坐了一天，手脚都有些麻木了。

　　“剩下的带回去吧，不早了”。

　　祝小双看着天边，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想起之前走夜路回村里，祝小双也决定收摊回去了，他把水壶挎好，又把装鸡蛋鸭蛋的篮子提在手上，正要往街头走，李桥却没动。

　　“去买点东西再走”，李桥把他叫回来。

　　祝小双哦了一声，跟了上去。

　　临近集市散场，街上的人少了很多，不像早中午时分那样拥挤，祝小双好奇地瞧着街边的商铺，目光在各色货物上停留。

　　李桥带他走到卖衣服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祝小双只顾往前走，一头栽在李桥的后背上。
　　“哎……”，后背又硬，祝小双站定身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李桥回头看他一眼：“慢点”。

　　“哦哦，知道……了”。

　　祝小双这才看见面前的小商铺，就在岔路口的拐角，简单的装修，再加上店里光线不太好，看上去有些老旧，斑驳的墙上挂满了各色衣服，老板是个斜眼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门口嗑瓜子，见李桥和祝小双进来，他热情地吆喝道：“小伙子卖衣服噻？来看看瞧上哪一件喽？是你穿还是后面的小伙子穿哟？”。

　　老板满嘴胡茬，说话的时候牙齿漏风，眼睛看了看李桥，又看看身后的祝小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把两人的身高体型看了个大概。

　　李桥看了一圈店里的衣服，而后说：“他穿”。

　　祝小双一愣，他以为李桥要买自己穿的，没想到是要给他买！

　　“不……不用，桥哥，我穿，穿家里你拿给我的就行”，祝小双拉了拉李桥的衣脚，小声地对李桥说道。

　　前些日子，祝小双穿的都是李桥以前的旧衣服，除了尺寸不太合适，穿着倒也凑合，祝小双不挑这些，他觉得有得穿就行，现在李桥要给他买新的，他也觉着实在没必要。

　　李桥站在他身前，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这段日子里，祝小双就拿着两三套旧衣服换着穿，脏了就换下来洗干净，灰白的长袖衣服都洗得发黄了，袖子上还破了两个洞。

　　“来看看想要什么样的，买两身回去”，李桥声音低沉，和缓而平静。

　　祝小双还想拒绝，买两身怎么也得花钱，能省则省的观念伴随着他长大，像衣服这种非必需的东西，够穿就行。

　　老板看他俩在那边嘀咕半天，笑嘻嘻地说：“来看看嘛，我店里价格实惠，样式也多的，小伙子人长得标准，穿上么更帅气滴！”。

　　在李桥和老板的注视下，祝小双也没法，尤其是李桥，一副他不买衣服就不走出店门口的姿态，祝小双轻轻叹了一声，为李桥的钱包感到担忧。

　　店里的衣服其实没有那么多款式，老板吹得天花乱坠，墙上挂的衣服要么是浅色的，不耐脏，要么就老气横秋，七八十岁老人的款。

　　祝小双在店里转悠了一圈，他也不知道选哪件，小时候衣服都是妈妈直接买回去，买什么他就穿什么，上学那会又是统一穿校服，他自己拢共就买过一套衣服，还在南下打工逃跑的路上被糟蹋得不能穿了。

　　“来，小伙子，你就试试这一件嘛！这个颜色你穿起更有精气神嘛！”，老板拿着长杆子，从墙上挑下两件带帽子的卫衣，胸前有一个褐色的小狗图案，一件深蓝色，一件白色，衣服很单调，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设计。

　　祝小双拿在手上摸了摸，里面有一层绒毛，穿起来应该很暖和。

　　“桥哥，哪件……要哪件啊？”，祝小双有点犹豫，向李桥征求意见。

　　李桥走上前来，把衣服拿过来在祝小双身前比了比，两件大小都一样，李桥看了看，随后指着蓝色的那件。

　　“这件”。

　　祝小双点点头，他觉得白色的不耐脏，实在不适合在山里穿，尤其每天都要上山下地干活，白衣服买回去也遭罪。

　　于是他把蓝色的那件递给老板，“那，那就这件吧”。

　　祝小双只打算买一件，但李桥又让他挑了两件短袖和一个外套，短袖拿了一白一灰的，再加上一件厚实的咖啡色外套。

　　老板脸上笑眯眯地，还特意送了两双袜子。

　　李桥去结账，祝小双看着李桥拿出去两张红票子，最后只换回来几张零钱，外套是四十九一件，两件短袖收了三十块，那件蓝色卫衣贵一点，要六十五块。

　　看着花出去的一百多块钱，祝小双心都在滴血，曹奶奶喂了好久的鸡，好不容易攒了两百多个，买几件衣服一下子就花完了。

　　手里拎着衣服，祝小双走出店门的时候，一张小脸上表情凝重，秀气的眉毛也微微皱着。

　　“桥哥，要不……咱把衣服退了吧，就要一个外套都成，太……太贵了”，祝小双走在李桥身边，抬头朝着李桥说道。

　　山里赚钱不容易，大多是卖点农货、粮食，每一分钱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太阳底下流汗赚来的，祝小双在县城里给人打过工，端盘子刷完，累死累活干一天也才三十多块钱，有时候还会被老板克扣工资，赚钱的艰难，祝小双是深有体会的。

　　所以手上的衣服他觉得过于昂贵了，拎着都觉得重。

　　李桥将就着他的步伐，脚步放慢了些，他个子高，从祝小双的角度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眸和高挺的鼻梁。

　　“不用，买了就拿回去穿”。

　　随后还补充一句，“冬天快到了，没点厚的衣服不行，山里冷”。

　　祝小双抿了抿嘴唇，半晌才嘟囔道：“可是……赚钱不容易的，这一件就六十五，太……太贵了”，即使衣服又厚实摸起来也软乎，再适合冬天穿不过了，但祝小双从小到大也没买过这么贵的衣服，况且李桥自己都不买，却还给他新的，实在让他过意不去。

　　李桥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祝小双，接过他手里的衣服，眼神专注而温和，认真地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也不是每天都买”。

　　“不用想太多，赚钱就是要花的”。

　　说完，李桥帮他拎着衣服，直往前走去。

　　祝小双跟了上去，他望着李桥高大的身影，忍不住走近了些，心里暖呼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