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沈竹心

4、不团圆的中秋节

　　赵小令的陪读计划后来因为主角的非暴力不配合而胎死腹中。

　　赵明诚主动接过了赵小令的早晚接送和晚间作业辅导的重担。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么做是“为了世界和平”。

　　一转眼，中秋节就要到了。

　　往年中秋节，赵明诚会有公司福利，还有各种下游合作单位送来的月饼和蟹券，甚至还有茅台和中华烟。

　　可是今年，随着赵明诚近半年前离开公司，今年的中秋节也就肉眼可见的门可罗雀了。

　　往年热闹的微信不停地闪烁着祝福的光芒，文案一个比一个编得精彩，今年中秋节，从早上醒来到晚餐时分，只有银行给他发了中秋祝福的信息。

　　赵明诚不觉自我嘲讽了一番。

　　不管怎样，今天小梦也回来过节了，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赵小梦是临近晚餐才进家门的。穿的稀奇古怪，吓了赵明诚一跳。

　　白红梅端着赵小令爱吃的糖醋里脊从厨房里出来，看到赵小梦，生气地说：“也不知道早点回来，你这都穿的什么呀！”

　　赵小梦笑着说：“妈，你这就不懂了吧，我这是cos蝴蝶忍的装扮。”

　　看她妈一脸嫌弃，小令又凑到赵明诚身边去，勾着赵明诚的脖子说：“爸，你知道蝴蝶忍吧？就是火影忍者里那个很漂亮的鬼杀队虫柱。”

　　赵明诚可听不懂她说的什么神神叨叨，一把将赵小梦汗津津黏糊糊的手拍开，“去去去，把衣服换下来，准备吃饭。今天是中秋节，怎么要到这么晚才回来？你们不是早两天就放假了么？”

　　“我不是很你们说过了么，我去S市看动漫展了呀！”赵小梦一边上楼梯一边满不在乎地回答着。

　　白红梅在厨房里传来一句：“你这去看动漫展，花了多少钱啊？”

　　“3000。”赵小梦从楼上传来回答。

　　“什么！”白红梅端着清蒸湖蟹出来，都没得及把盘子放到餐桌上，就盯着赵明诚说道：“她刚说多少来着？”

　　赵明诚叫苦不迭，赵小梦还在楼上换衣服，这雷却先引爆了，自己这是要先替女儿扛住这第一波的火炮攻势啊？！

　　“她说3000。”赵明诚做了复读机。

　　白红梅眼睛都瞪圆了，“啥？你这两天花了我一个月的菜钱？”

　　赵明诚委屈地摆了摆手，“不是我啊红梅，是小梦。”

　　白红梅翻了个白眼，看到赵小梦换了睡衣正从楼梯上走下来，脸上那画的花花绿绿的颜料都还没来得及洗掉。

　　“你去看个什么破展览，就花了3000块？”白红梅再次向赵小梦求证。

　　赵小梦闻到了空气中不详的火药味，“妈，那不是什么‘破展览’，是国际上很有名CP30，全世界的动漫爱好者都会集中在这个展会上……”

　　“那又怎么样？能当饭吃？还是参加了就能有份好工作？”白红梅打断了小梦的话，不客气地说。

　　赵小梦继续耐着性子，“妈，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功利？动漫是我的爱好，我就是非常喜欢火影，很喜欢蝴蝶忍，还有柯南。我本来还想cos柯南的……”

　　白红梅听不懂这些，不就是动画片么？

　　“你都多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看动画片，你能不能长大些啊？！”

　　赵小梦不服，“动漫就是给成年人看的啊，小孩子才看不懂呢。这是一个很大的市场，日本的宫崎骏你知道吧？他的动漫是全世界都追捧的，还有我们国家的大圣归来，大鱼海棠，白蛇，这些都是给大人看的……”

　　“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白红梅觉得说不过小梦，也懒得去和她争辩，直球比较好。

　　“那关系大了，我想以后就进入动漫行业，画画，或者游戏，或者动漫电影，我都很感兴趣。”

　　白红梅不屑道：“你学的是法学啊，以后难道不去律所？律师到什么时候都是吃香的。”

　　赵明诚在一旁帮着把菜放好，又从餐边柜里取出一瓶去年别人送来的红酒，倒在醒酒器中。边倒边说：“小梦喜欢这个，去尝试一下也是很好的，文化创意产业说不定比律师行业更吃香。”

　　赵小梦搭腔道：“还是老爸了解我。谁要去做律师啊，我现在一想到那些法律条文，司法案例什么的，就一个头两个大。我喜欢动漫，我就想去做老爸你说的那个‘文化创业产业’的工作。”

　　白红梅看到父女俩一唱一和的，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说好了教育要统一战线么？怎么队友就叛变到敌营了呢？

　　她看了赵明诚一眼，“你是哪一边的？”

　　赵明诚读懂了那眼神中的肃杀之气，立马闭嘴，悻悻地走到楼梯口冲着楼上喊道“小如、小令，下来吃饭啦~~”。

　　楼上响起脚步声，大小两位小主汲着拖鞋，踢踢踏踏地从楼上走下来。

　　这边白红梅还在说道：“小梦，你要分清楚主次，你学的是法学，这就是你的主业，你今年就要开始准备律考。那些什么动画，都是次要的，有余力的时候去参与一下，偶尔调节一下生活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不可能成为你的主业。”

　　赵小梦不甘示弱，“妈，我纠正你一下，不是动画，是动漫。我没觉得学法学以后就一定要从事法律工作。当初填志愿也是你们帮我填的，去学了之后我是真的觉得我不喜欢也不适合做这一行。所以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有什么主次，我就是想毕业之后去做我喜欢的事情。”

　　白红梅觉得胸口一闷，这半个月前才和小女儿交锋未果，怎么现在又轮到二女儿了呢？真的是女大不中留，自己管不住了么？
　　不行啊！不能看着她误入歧途啊！

　　白红梅搬出了老三句，“小梦，妈妈也是为你好啊……”

　　可话还没说完，小梦就打断了，“妈，你别说了，你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赵小令和赵小如已走到了餐桌边，拉开餐椅坐到了自己固定的坐席上，支棱着脑袋看着老妈和二姐的交锋。

　　白红梅觉得自己作为母亲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但她也确实不想在这中秋佳节团圆的日子里过于扫兴，只能草草收尾道：“行了，今天妈先不和你说了，总之你抓紧准备律考，这些动画什么的，你想都别想。”

　　谁知道赵小梦并不领情。反而被老母亲这鸣金收兵的一句给激地斗志昂扬。

　　“我再说一遍，不是‘动画’，是‘动漫’！我不会去律考的，考了也过不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

　　白红梅心底的火把“噌”地一下又给点燃了，“你今天是反了是吧？！我还没有跟你计较这两天花了那么多钱的事情呢！你爸你姐都下岗了，没工作没收入了你知道么？现在家里没有一个人在挣钱你晓得吗？还不知道省着点花，去这么个什么破展览花了那么多钱！你以为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啊……”

　　赵小梦也火大了，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过多地去向父母讨要过宠爱，因为她是中间的那个孩子，所以父母对老大的期待，对老幺的宠爱，她都没有。她常常会被忽略，而她也慢慢养成了不去争不去要的性格，在父母眼中，就成了最叛逆的一个。

　　她明明很节约了，展览的门票158元一张，住宿是和朋友合住的，奈何展览会期间周边的酒店实在太火爆了，住宿就花了1000元，还买了一套蝴蝶忍的cos服500元，柯南的她都没舍得买，再就是来回的车旅，途中的吃食，她甚至连非常喜爱的周边都没舍得下手买。

　　那是她最喜欢的展览，说是她的梦想也不为过，可为什么妈妈要把它说成是“破展览”？妈妈小时候不也有喜欢的明星么？不也有疯狂地追星的时候么？为什么到自己这里，就是要被拿来批判的呢？

　　赵小梦想不通，越想越委屈，趴在桌上“嘤嘤嘤”的哭起来。

　　一边的赵小如，没想到战火也能蔓延到自己身上，就好像自从自己一个多月前宣布裸辞了以后，老妈说谁都会捎带上自己。
　　小令的陪读要带上自己——“你都没工作待业在家了，小令的补习你负责。”

　　小梦去看展览也带上自己——“你爸你姐都下岗了，没工作没收入，家里没有一个人在挣钱……”

　　怎么裸辞就成了原罪了呢？

　　“哎……”赵小如长长地叹了口气，但还是拼命按捺住了不屈的表达欲，她知道自己是长姐，这时候就是再委屈，也最好不要和母亲叫板。

　　餐厅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赵明诚埋怨着老婆：“红梅！今天你就少说几句。吃团圆饭呢！”

　　赵小梦哭的伤心，这团圆饭，不吃也罢。气鼓鼓地把碗筷往前一推，站起身来，往二楼走去。

　　赵明诚叫住了她：“小梦，吃饭呢！回来！”

　　白红梅脸被气的煞白，“随她去，让她饿饿醒！”

　　赵明诚瞪了白红梅一眼，她这性子啊，刀子嘴豆腐心，就是不知道收一点，世界上哪有不心疼儿女的父母的？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天，还闹这么些个不愉快，何必呢？！

　　夫妻俩和大小两位小主把这“不团圆的团圆饭”默默地吃了。

　　白红梅气归气，但还是用饭盒把每个菜都挑出一些来，给楼上那位小主留着。吃完饭便示意赵明诚给赵小令送上去。

　　赵明诚得令，上楼推门而入，看到赵小令趴在床上抽泣。

　　他把饭盒往写字桌上一放，安慰道：“别和你妈妈置气啊，她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就是担心你，希望你有个好工作好前程。”

　　赵小令从床上坐起来，盯着赵明诚道：“爸爸，你曾经在房产公司工作的时候，一定觉得那是一份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对么？”
　　赵明诚点了点头。

　　“可是今年你就不得不失去了这份工作了。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AI都可以帮人写作、画图了，无人驾驶的出租车和公交车也有了。很多年前出租车司机和公交车司机不也是人们眼中的铁饭碗么？可现在呢？”

　　赵明诚没想到小梦会和他说这些，他一时间没有准备好该怎么去和女儿聊这个话题。

　　小梦继续道：“爸爸，也许有一天，妈妈觉得我该去从事的律所的工作，也会被AI所替代，毕竟在成文法的国家，要熟练记得和运用这些法律都不是难事。

　　而我要为了成为妈妈希望的那种人，牺牲掉自己的爱好，花很长的时间去律考，然后从一个实习生开始，与这些条条框框枯燥的文字打上一辈子的交道。

　　爸爸，我一想到这样的人生我就会觉得很窒息，很恐怖。”

　　赵明诚又点了点头，确实，他当初考京海大学的电气工程学系，就是想长大了要当工程师的，但是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他进入了房地产这个行业，他也因为这个行业能赚到钱而放弃了原来的人生规划。

　　在过去高速发展的几十年里，他乘风而起，并非他真的很优秀，而是时代确实有风口。

　　那么未来的几十年，女儿们所面临的时代，还会和自己曾经的时代一样么？

　　显然是不一样的。

　　“爸爸，不是说，唯有热爱，才能对抗对月漫长么？我就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么？”小梦有点疲倦地说。

　　赵明诚的心被触动了，他的前半生，有多少是因为自己热爱而做的事情？似乎入这行不是因为热爱，是因为能挣钱，离开这行也不是因为自己厌倦，而是因为行业垮塌了，不得已。

　　那么活到了50岁的自己，有什么是自己真正热爱的呢？下半生，他有准备去投入到自己热爱的事业中去了么？

　　赵明诚思及此处，便又些惭愧，他不如小梦，所以他要保护好小梦的热爱。

　　“可以，宝贝，你可以做你热爱的事情，你可以一直都只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