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沈竹心

3、老师来家访

　　过完暑假就是赵小令初三开学的日子。

　　开学第一天放学回家，赵小令就宣布“班主任老师周末来家访！”

　　白红梅一阵紧张。小令到了毕业班，即将面临人生的第一次大考——“中考”。

　　不比老大赵小如寄托了父母的殷殷期待，老二赵小梦叛逆总是惹父母生气，老三赵小令是个最有眼力劲儿的孩子，从小就知道察言观色，嘴甜心细，深得父母宠爱。

　　但是，这不意味着她可以逃避白红梅的鸡娃使命感。

　　在老大和老二身上，白红梅的白式教育法并不奏效：老大鸡飞狗跳十二年，考了双非一本，老二剑拔弩张十二年，考了二本。
　　白红梅就是不甘心，自己和赵明诚都是从那么艰苦的环境中考上的京海大学，凭什么女儿们有那么好的条件，还有名师辅导，却普通到了尘埃里？

　　凭什么？！

　　白红梅决定要在赵小令身上找回自己失落已久的荣誉感，所以赵小令过去的15年生涯是这么度过的：

　　和赵小如一样，3岁双语启蒙；

　　5岁开始学画画，但没走专业路线，业余插画和漫画十分不错；

　　9岁三年级之前成绩一骑绝尘，是城西文教区的区三好，这也给了白红梅极大的鼓励和满足；

　　四年级开始学习成绩有点下滑，开启周末补习之路，直到今天依旧坚持；

　　上初中后学习更感吃力，尤其是数理化，简直像是换了一个脑袋，怎么都开不了窍。文科能考全校前三，理科能考全校倒数，为此白红梅快把自己头发都揪秃了。白红梅自己重新学习了初中课本知识，自己陪读，还给小令换了补习老师，一对一，一节课1000块。

　　赵小令也知道妈妈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尽管觉得辛苦，但是也不敢抱怨，硬着头皮苦学。

　　每天早上5：30起床，白红梅一路穿过上班早高峰把她送到学校，晚上21：00学校才下晚自习，白红梅拿着点心在校门口候着，再一路把面带倦色的赵小令带回家，继续刷题到24：00才睡下。

　　周而复始。

　　赵小令上初中之后的两年来，700多个日子，白红梅从没有睡过一个懒觉，她自己都觉得很为自己的母爱而感动。赵明诚亦是感动于白红梅的执着和坚持，很想对她说“其实不用绷得那么紧”，但话到嘴边，常常就变成了“辛苦了，小令你以后要孝顺你妈啊~~~”

　　周末的上午，班主任杨谢天坐在赵家宽敞明亮的客厅转角沙发上。

　　“小令妈妈，开学就是初三了，我这次来是希望我们能家校联合，一起助力孩子这关键的一年，考上心仪的高中。”

　　白红梅连连点头，“是的呀谢老师，我们小令的科学成绩还是要劳您费心。”

　　杨谢天说道：“小令同学的理科思维能力还是比较薄弱的，我也说过很多次了，不能用文科的学习方法去学习理科，这两者的学习方法是不同的。”

　　赵明诚点着头，但是一直在琢磨，究竟什么是“文科的学习方法”，什么又是“理科的学习方法”。他很想开口请教一下老师。

　　白红梅已经接过话茬，“杨老师啊，这个我们也发愁啊，有啥法子能在初三这一年能再提升提升？”

　　杨谢天瞥了一眼赵小令，“只有刷题。刷的还不够多，还不能举一反三。刷够了题自然就能条件反射了。”

　　赵明诚腹诽“刷题那不是小镇做题家做的事情嘛，国家都要求出专才了，只会刷题的孩子以后有啥用啊？！”但是他不敢说出口，只能把想法藏在自己眼镜片后面，装作在认真听老师讲话般的，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白红梅倒是非常认同谢老师的话：“是的是的。我们来配合学校，增加刷题量，一定举一反三，弄懂为止！”

　　一旁的赵小令扁了扁嘴，眉毛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你们开心就好”的表情。

　　谢老师很满意，起身要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对赵小令说：“小令，老师还是很看好的你。加油！”然后举起右手，示意赵小令与他击个掌，以资鼓励。

　　赵小令没接这一茬，自顾自地捣蒜头似地点头，心里头一直默念着“快走吧快走吧。”

　　赵明诚为缓解尴尬，立马补位似的伸出右掌和谢老师对击了一下，“加油，谢老师！”

　　送走谢老师后，白红梅把正窝在房里的赵小如也叫到了客厅，“我们开一个家庭会议啊。”

　　赵小如说，“那得连线小梦啊。”

　　白红梅摇了摇头道：“她就算了，在外地的也指靠不上。”

　　赵小如轻声嘀咕着：“人都不全开啥家庭会议……”

　　白红梅白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接下去的一年是小令特别重要的一年，我们要全家总动员地帮助她。”

　　赵小令“嗷~~~”了一声，以示无言的抗议。

　　“咱们小令的薄弱项是数理化，刚才谢老师也说了，要增加刷题量。我建议，咱们三人一人认领一门理科的功课，每周陪小令刷题，要做到全程陪练，不留死角。怎么样？”

　　白红梅说的是“建议”，但是赵家父女仨都知道，红梅女士是下的“命令”，可不容别人来质疑和讨价还价哦。

　　用赵小令的话来说，白红梅女士在这个维度的世界里，是无敌的。

　　赵小如偏不服从！

　　“凭什么呀？！小令的学习，还要我们来陪读？我都忘了初中的知识点了，还得重新学一遍？这也太夸张了吧？”

　　白红梅立马提高了嗓门道：“那我都初中毕业33年了呢！我还不是重新自学一遍？这有多难啊？小令是你妹妹，而且你现在不是没工作嘛，那么空在家里还不如多帮帮你妹妹！”

　　赵小如更不服气了，“小令不还有辅导班呢！为什么一个人上学，全家都得陪练啊？”

　　白红梅气不打一处来，“我们不是一家人么？以前你和你爸都要上班，这些事我有和你们说过么？不都是我一个人扛下来的么？现在你和你爸都下岗在家里，让你们只是分担其中一门功课的陪读，就那么多话，你想想看，自己的行为，不是自私是什么？！”

　　赵小如气炸了，站起身来直接上二楼卧室，把门一甩。

　　“砰”的一声，简单明了地拒绝了白红梅的提议，也十分暴力地退出了家庭会议。

　　赵明诚看了看白红梅，这种时候还是要先安抚好老婆的情绪的。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女儿是自己同一战壕里的，过后总能哄好，可老婆的阵营是比较微妙的，既是自己人，也不能太当自己人。

　　“红梅啊，别生气，别生气啊。不就是小令的学习么？我会陪她的，也不用小如，她哪有那个耐性啊，对吧？我是理工科的，我来我来……”

　　白红梅还没从刚才赵小如的顶撞带来的气愤中抽离出来，“你说她都待业在家了，也不知道帮父母分担一点儿，真是白生白养她了……”说着，委屈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赵小令刚才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现在慢条斯理地说道：“老妈，你们刚才在讨论我的事情，总该听听我的意见吧？”

　　赵明诚和白红梅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小令。

　　“我现在除了每天六个小时不到的时间用来睡觉，其它全部都花在学习上了。也不是我存心不学好，确实是能力有限。

　　你们俩是985，京海大学高材生，但是你们有没有听过有一种基因生长规律叫做‘均值回归’？就是你们到达了一定的高度，那你们的孩子大概率就是要跌落人间的，知道么？

　　我真不是学习数理化的料，我觉得普高和普通的大学我是能考上的，以后我也就想做条咸鱼，写写网文，去酒吧弹个钢琴什么的，混口饭吃就行了。

　　所以老妈你就别折腾老爸和大姐他们了，我也没这精力去刷更多的题了。”

　　白红梅被这“均值回归”理论说的有点懵，这孩子怎么能那么顺溜地说出那么一大段道理来？

　　莫不是一直就在心里嘀咕着这些？

　　还说什么考普高，做咸鱼？

　　白红梅愣了愣马上又回过神来，“你以为我们拼命拉着你往上走是为了我们自己么？我们是为了你！为了你以后有选择的权利，不要到时候你只能去做那些低贱的工作，而是可以自己去选择过什么样的人生……”

　　赵小令打断了她：“老妈，现在不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么？我看到新闻里有很多国外知名大学回国来从事你所说的‘低贱’的工作的，还有现在的外卖小哥中的硕士研究生的比例已经达到了40%，外卖小哥是你眼中的‘低贱’的工作么？

　　我不认为这些工作和去研究火箭卫星和人工智能的工作有什么区别。我是在人间经历这一趟生命历程的，不是来刷题的。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你一直没有听我在说，我~真~的~没~有~时~间~去~刷~更~多~的~题~了！”

　　说罢，赵小令非常潇洒地转身，和她姐姐一样上楼，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的阖上了门。徒留下赵明诚和白红梅俩人在客厅里目瞪口呆。

　　这小家伙，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能讲出这些大道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