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六》梦里烟花易冷

8、第 8 章

　　第十五章
　　林目森的外套被宋醒带回了宿舍。
　　在恋恋不舍地脱下之前，他对着浴室那面很大的镜子看了良久。林目森比他高比他健壮，他的西装穿在自己身上，双肩是垮的，衣袖长一小节，不好看。
　　宋醒脱下外套，独属于林目森的味道顷刻消散。他小心翼翼用衣架撑起挂好，放进自己的衣柜里。
　　宋醒不敢用学校配给的洗衣机洗，又怕自己手洗笨手笨脚，最后还是决定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第二天，宋醒就出校将西装送到附近一家有名的干洗店。老板不用他提醒，看到衣服的标签就主动向宋醒保证绝对会洗的干干净净且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宋醒约好星期四来取，之后他可以微信上问一问林目森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去预约餐厅。
　　回学校的路上，阳光很好，宋醒沐浴在温暖之中，心情愉悦，仿佛回到春天。
　　和何婷的辅导员聊完事情后，宋醒照例去找教授，周三的民法课要讲一个学术界争议很大的概念，宋醒想向教授再请教一番。
　　教授办公室热闹的很，几位宋醒的师弟师妹还有法学院的其他一些老师围坐一方，显然在开茶话会。
　　宋醒原本想先回自己的办公室待会儿再来，结果被活泼的师弟推推搡搡拉进他们的闲话中。
　　好吧，那就坐下来品茶听闲话。
　　宋醒很快听懂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一位师弟最近喜欢上B市另一所高校的女同学。对方是能力很强性格冷淡的女博士。师弟沦陷的彻底，但不知道怎么追，也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有没有意思。
　　大家正在给他出招。
　　“微信日常送温暖啊，没有哪个女生能拒绝。”“约出来吃饭没有？多约出来接触接触，看看电影再拉个手，几次下来就成了。”“从找共同话题开始，你俩都是专攻国际法的，用你强大的专业能力拿捏她。”众人看法都不相同，几位老师直摆手，说你们年轻人谈恋爱花里胡哨的。
　　宋醒安静地听，颇为认真地思考着。林目森这么多年谈过恋爱了吗？他会怎么追人，会用到这些方式吗？想着想着，他又摇头。林目森那么优秀哪里需要这些追求女性的技巧。
　　所以，什么样的女生会得到林目森的青睐呢？大学时期，宋醒常思考这个问题，像捋法律逻辑一样认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林目森应该会喜欢活泼开朗，像小太阳一样的女生。
　　因为宋醒总觉得被人簇拥的林目森不是那么快乐，他需要一个能让他常常无所顾虑大笑的小太阳。
　　但宋醒这样的笨蛋不该不相信自己的揣测能力。
　　整个大学期间，他都诚惶诚恐，害怕哪一天自己注视的人身边的位置就不再空缺了。产生这样的情绪，宋醒对自己很失望。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希望他幸福，而不是永远孤身一人孑然一身。可自己明明深刻地知道站在林目森身边的那个人不可能是自己，却还是卑劣地想林目森是干干净净，来去没有牵挂眼中没有心上人的林目森。
　　总之，大学四年，宋醒没有看到林目森身边有伴侣。阶梯教室六的第一排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的林目森谈恋爱了吗？会喜欢怎样的人呢？宋醒其实有了不一样的答案。林目森现在应该喜欢成熟知性，温柔懂事的女生。最好家世再好一些，能和林目森门当户对，也能给他带来事业上的帮助。
　　宋醒这样出神地想，直到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宋醒，宋师兄。想什么呢，这么认真。快说说，你有什么意见。”
　　众人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宋醒。
　　宋醒推脱道，“我不知道，我没有经验。”
　　“哎呀，大家知道你没经验。没经验不重要，说说你的想法嘛。”
　　宋醒见逃不过，想了片刻开口说，“全心全意对他好吧。”他说的小心谨慎，一直看大家的表情，语气很不确定。
　　宋醒这么多年只喜欢林目森，还是连靠近都不敢的暗恋，哪里知道追人的方法。
　　他想，如果自己要追求林目森，比起林目森的其他追求者，一定是最差劲的那一个。没有匹配的家世，没有治愈人心的性格，甚至连性别都不符合。
　　他能给林目森的，什么实际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一颗剖解不了也没多大价值的真心。
　　那他只能全心全意对他好，奉献自己的一切，包容林目森的一切。
　　当然，这都是不切实际的想象。林目森不缺乏追求者，也不需要宋醒的全心全意。
　　众人沉默了几秒，最后竟然是教授打破了沉寂。
　　“我觉得宋醒说的非常有道理。哪有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方法，对人家姑娘好比什么都重要。”
　　众人纷纷附和。
　　宋醒看向教授，教授一脸慈祥，向他点了点头。像无声的鼓励和信任，他不知道宋醒感情方面的事，但人活到六七十岁的年纪看什么都通透。他随便想想，宋醒这孩子心里估计有一个喜欢时间不短的人，否则不会这么多年一点动静都没有。
　　所以他给宋醒鼓励，希望能给宋醒一些勇敢的力量。毕竟年纪也不小了，年纪越大顾虑越多，只会愈发迈不出舒适圈。
　　宋醒显然接收到了教授的信号。他嘴唇抿着，低着头不再讲话，有些失落。没办法，他注定要在某些事情上让教授失望。他怯懦惯了，且面对各方面差距都无法弥补的林目森，再勇敢也没有用。
　　就像一场赛跑，连站上起跑线的资格都没有，又何谈到达终点。
　　失落的情绪并没有笼罩宋醒太久，毕竟他是个对感情需求很小很容易满足的人。能和林目森有见面的机会，能获得林目森新的联系方式，能和林目森说上话甚至能得到林目森的帮助。桩桩件件，都是易碎的泡沫。宋醒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不敢奢望更多。
　　毕竟，比起过去几年对再见到林目森都不抱任何希望的生活相比，现在这样，近乎是恩赐。
　　第十六章
　　周四宋醒取回西装后，便微信联系了林目森。他选择在晚上，怕林目森白天太忙没时间处理这些琐事
　　想了很久的措辞，删删减减，宋醒发了几条信息。
　　【西装我已经洗好了，最近忙吗？忙的话我可以送过去。】
　　【不忙的话，我能不能周末请你吃个饭，顺便把西装还你。】
　　【何婷的事实在要谢谢你。】
　　宋醒发完信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平复心情。心跳很快，他期待林目森的回复，又害怕林目森看穿自己那点小心思。
　　借感谢为由吃个饭不过分吧，宋醒最后这样安慰自己。
　　这晚他终究没有等到林目森的回复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还懵着，看到置顶框有回复消息的红点时，瞬间就清醒了。
　　消息发送的时间是00：32.
　　【刚下飞机】
　　【在A市出差】
　　【等我回去联系你】
　　下一句引用了宋醒说要请吃饭的消息【我们吃什么？】
　　宋醒雀跃万分，林目森这是答应和自己一起吃饭了。他一边刷牙，一边想林目森回复消息时的样子。最后，百年而难得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
　　他给林目森回了消息问【你想吃什么？】
　　没课的一个上午，他坐在办公室看书，心神不宁，效率低下。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教授要看到，势必会数落的。
　　中午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林目森发来消息，简短的两个字，【火锅】
　　意料之外的答案，宋醒以为林目森刚刚回国吃不惯国内的餐食，会选择去西餐厅。不过这样也好，高雅的格调宋醒不习惯。
　　从这天起，宋醒每天都在网络平台上浏览B市各家火锅店的评价。他虽然学习的是法律，但理科生思维多年不改，遇事很喜欢逻辑分析。否则不会找一家火锅店都要列个比较分析的表格。最后挑挑拣拣，选择了几家在市区综合评价高的店。
　　因为林目森的一句“等我回去联系你”，宋醒每一日的生活都有了可期待之处。
　　他是宋醒荒芜的世界里贫瘠的土壤中生出的一丛永远欣欣向荣的绿色。
　　A市，建林公司。
　　此时，办公室里是一对彼此无言的父子。
　　林目森坐在林建岳对面，手上拿着支笔，一边走神，手搭在桌上轻敲着笔壳。
　　林建岳戴着副银丝框眼镜，面色凝重地翻阅B市分公司的财务报表。
　　良久，林建岳摘下眼镜，将财务报表推向林目森，说，“短短几个月能弥补这么多亏损，不要多少时间就能转亏为盈。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林目森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显然，他不想回来。
　　“再给你一年。”林建岳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只是陈诉事实。于是下了最后通牒，“明年年底给我回来。”
　　林目森轻蔑地笑了，“把我绑回来吗？”
　　林建岳面无表情，转向下一个话题，“今晚回家吃饭，你几个叔叔想见你。”
　　“今晚不行，我和别人有约。”林目森拒绝。
　　“那就明天中午。”林建岳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约，强势要求道。
　　“聊完了吗？没事我先走了。”林目森实在不想和林建岳起冲突。两人近几次见面全都不欢而散。
　　“我让你走了吗？”林建岳提高音量，“才待几分钟就着急走。”
　　林目森戾气四起，忍不住冷嘲热讽道，“您每天这么闲吗？还要留我喝茶聊天？”
　　“听小林说你下周一的飞机。周六周日晚上空出来，给你安排了几个学历优秀家庭关系简单的女生，去见见。”林建岳打开抽屉，将一份装在牛皮纸袋里的资料取出来，递给林目森。
　　林目森不接，只是眼神锋利地盯着林建岳，想从他一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出点情绪。
　　林建岳的手悬在空中，半刻，他将材料放在桌上，推向林目森。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男人，还要我……”林目森嘲讽的话还没说完。林建岳的眼神像刀子一般扫过他，厉言道，“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玩，结婚生子是必须走的路。我给你找的都是没什么家庭背景的。虽然对你的事业没什么帮助，但总归不影响你那些在外养的花花草草。”
　　林目森忍无可忍。林建岳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商人。不讲感情，利益之上，自私自利，毫无人情。让毫无家庭背景又无甚心机的女性嫁与自己做同妻，只有林建岳能说出这种话。
　　“花花草草，还是你自己养吧。”林目森拿起财务报表，迅速起身离开。没把那摞厚厚的贴有正青春年华少女的照片的资料甩在林建岳脸上，已经是他的让步和容忍。
　　“林目森！”
　　身后传来林建岳的吼声，林目森加快脚步，一点没回头。
　　第二天一大早，林目森刚刚结束晨跑，老爷子就打来电话，催他赶快回家。
　　林目森不好忤逆爷爷，但嘴上说着马上回家，还是在酒店吃了早餐，处理完手上事务才开车前往老宅。
　　北方十一月已然入冬，上午的阳光很好，按京城老话讲，是个好天。
　　林目森走进前院，家里的几位阿姨围着老爷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唠家常，热闹的很。
　　见林目森回来，老爷子从躺椅上起身，笑吟吟地招呼林目森过去。
　　“少爷好。”“少爷回来了。”“目森终于回来了。”几人礼貌打招呼。
　　林目森颔首浅笑以示回应。家里的阿姨常常变动，他又长久不在家，大多陌生。唯有带自己长大的管家周叔和岑姨一直还在。
　　“立军大哥，我看目森好像又瘦了。”岑姨目光慈爱地看着林目森走近，搀扶着林立军，心疼地说。
　　“这小子，一个人在外，肯定胡闹了。”林立军附和。
　　林目森不知道他们才远远看自己一眼，就妄下定论说自己没好好照顾自己。
　　“爷爷，岑姨。”林目森走到身边，弯腰扶着林立军的手臂。“最近膝盖感觉怎么样？前段时间天气预报说A市总是下雨，你有没有好好接受治疗？”
　　“哎呀，一回来就唠叨我这腿，你比你父亲还啰嗦。”林立军拍他的手，“放心，还能再活几十年。我现在这状况，打个乒乓球都不成问题。”
　　“好好好，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林目森眼角带笑，无条件宠溺这个有脾气又可爱的老顽童
　　林目森和林立军在一起的态度，相较于林建岳，简直是天差地别。林目森以前一直想不通，性格温和为人友善的林立军怎么会养出一个冷面薄情的商人。现在想来，孩子的成长大概和父母没多大关系，尤其是在他们这种商人高官家庭。亲情淡薄，长成什么样大多凭自己的意思。没有父母修剪枝丫浇水灌溉，长歪或笔直，枯萎或繁盛，都是无人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