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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配不上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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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内立时乱作一团。
被斩去了双臂的晏赫瘫倒在地,疼得蜷起身子抽搐不停,脸色煞白,血泪齐流,连痛呼惨叫的力气也已消失殆尽,嘴里只剩下呜咽呜咽的涕泣,夹杂两句含糊的咒骂声。
此一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浓烈的血腥气霎时弥漫开来,包括秦夫人在内的妇人脸色惊变,皆掩袖遮面不敢朝地上看去一眼。
晏二爷最先回过神,戟指着江樾舟,道他实在冲动鲁莽,又朝愣怔在原地的贺东亭及一众衙差喝道:“还不快扶景王回去!”
众人这才从惧惶悚然的状态中回神,手忙脚乱地上前抬起此刻狼狈不堪的晏赫。
他嘴里混着血沫,喘息不稳,几乎使了全身的力气方从齿间溢出一个“晏”字。豆大的冷汗湿涔涔从额角滑落,晏赫双目赤红,早已没了先前那股高高在上的傲慢凛人之气,恍如一只溺水的丧犬在徒劳挣扎。
“……晏非……本王、迟早要你……要你加倍奉还……”短短一句话耗尽了晏赫全部气力,他胸口上下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猩红的眼死死盯着对方。
江樾舟抬起眼皮冷漠地看过去,薄唇轻启,“滚——”
本是精心谋划的安排就这般潦草狼狈地收尾,晏赫眼中迸出万分的不甘和愤恨,不知咕哝着什么。断臂处血流汩汩,触目惊心,最后贺东亭及其手下将晏赫抬了出去。
地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血河。
闻溪听得周遭静了下来。她几乎被江樾舟圈揽在怀里,强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胸腔、隔着衣料敲击着她的耳膜,与她此刻剧烈的心跳声混响在一起。
脖颈上的刺疼感令她稍稍回神,若是方才没有看错的话,地上断臂是晏赫的,而至于是谁下的手……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覆在她眼睛上的那只大手也跟着颤了颤,却仍是未移开。她想开口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喉咙有火烧似的灼痛感。
她不由得蹙起眉,脑中瞬间浮现出了晏赫掐着她脖颈时癫狂而毫不留情的画面,窒息感异常强烈。若是……若江樾舟晚来一步,她此时是不是已经在鬼门关前徘徊了?
正陷在余悸中时,遮在她眼前的手撤开了,陡然刺进的光亮令她微眯起眼。下一刻,一双克制有力的大手将她打横抱起。身子失衡,她吓得骤呼一声,下意识地搂紧江樾舟的脖颈。
江樾舟腾出一只手来轻按着她的脑袋,靠进他滚烫结实的胸膛里,稳稳地朝外走去。
身后传来晏二爷的怒声:“晏非——站住!”
听此称呼,江樾舟淡漠嘲讽地勾了勾唇,冷笑道:“你没资格命令我。”说罢,步子不停,怀里人却轻扯了扯他的衣襟,急道:“厨房。”
虞柠和孟玉兰几人还待在厨房里,应也听到了大堂内发生的动静。
江樾舟紧崩着下颌,敛眸看了眼她。她一双杏眸泛着水光,可看他的眼神却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引得他心底没来由地有些慌乱。
他只得顿住步子,抱着她进了厨房里,交代虞柠和孟玉兰各带着荷香与林橙先离开酒楼。
路过晏二爷面前时,晏二爷伸出手来欲拦不敢拦,声音却降了几分气势:“三郎,你且留下,我有话与你说。”怕再遭拒绝,他急忙又补道:“不会耽搁太久。”
江樾舟未置可否,撂下一句“酒楼收拾干净”便再次抬脚往外走去。
正值晌午,烈日当头,街上热闹的喧嚣声顷刻将方才的恐惧不安稀释几分,乍亮的天光刺得闻溪的眼睛睁不开,她被江樾舟稳稳抱在怀里,耳畔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可有受伤?”
闻溪缓缓眯起眼,听出他语气里的紧张。
此刻有无数个问题盘桓在她脑海中,她开口想问,心头却堵得慌,闷闷的像塞了一大团棉花。
晏二爷口中的“晏非”唤的是他吗?他为何从京城不远迢迢来到橘宁县?他们之间是何关系?
再有,孟玉兰是否早知内情?阁楼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晏赫要抓的“凶手”又究竟是谁……
这些个疑问,他好像,从未与她提及过、解释过。
见她久不答话,江樾舟又问了一遍。
闻溪偎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再次阖上眼,一副不欲多言的神情。
过了许久,听得江樾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很低很低。
“是我来晚了。”
……
回到家后,闻溪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怏怏的。江樾舟陪在跟前,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道:“等我回来。”摸了摸她的头后,便离开了房间。
正巧孟玉兰和虞柠后脚也跟着到了家,见他要出门,忙拉着他走至一旁,心急如焚问:“小闻现下如何了?她是不是……都知晓了?”
江樾舟微拧了下眉,转头看了眼房间的方向,没有答她的话,只道:“我回酒楼一趟。”
“啊?哦哦。”孟玉兰思索着点点头,“樾哥儿,你和晏二爷……莫再起冲突了……”她叮嘱几句,又道:“你去便是,我在家跟小闻解释……”
江樾舟没说可也没说不可,抬脚快步离开了。
虞柠自觉地没有多问,回了房间。孟玉兰去灶房里端来一杯热水和一张热巾帕,推开了房门。
“小闻——”
闻溪抱膝坐在床头,闻言低低嗯了一声。
“喝点热水润润喉。”孟玉兰挨着她坐下,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喂她喝了一口,才恨恨道:“景王下手也忒没个轻重了!”一面说着,一面心疼地用热巾帕轻轻拭去她颈侧的伤痕,留下青紫色的指印,瞧着就渗人。
想起在酒楼里发生的一切,仍有些心有余悸,她长叹口气,看了眼闻溪的神色,见她很是安静,没了往日里的活泼伶俐,心里头越发难受。
“小闻,樾哥儿的身份……”
“不一般是吧?”闻溪接过她的话头,声音嘶哑,淡声道,“我隐隐猜到了。”
“嗯,樾哥儿他并非我亲生。我与她的娘亲幼时是手帕之交,十二岁那年她跟随升了官的父亲,一家前往京城,我二人也渐渐失了联系。直到十八年前,我收到一封她的信,来自京城的求救信……”
……
“你今日着实冲动至极!”
“那又如何。”
晏二爷正负手焦灼烦躁地在酒楼内来回踱步,听罢他的话,登时气得火冒三丈,“胡闹!景王如今在天子跟前如何得脸,想必你不会不清楚,今日这一刀下去……”他急得焦头烂额,“你说你……哎,过几日待你回了京城,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谁说我要回京城?”
晏二爷瞪圆了眼,怒道:“怎么!你还要在这破小的地儿待一辈子不成!”
秦夫人正安排小厮丫鬟清理大堂内的血渍,往这边看了一眼,去厨房斟了盏茶递给晏二爷,小声道:“二爷莫动怒,有话好好说便是。”
晏二爷哼了一声,接过茶盏大口饮尽,重重磕在桌面上。江樾舟不以为然,并未答他方才的话,周身戾气仍不减。
“二爷……”
大堂内清理干净后,秦夫人走近请示:“那我便先回去?”其余十几位客人已先一步离开了,此时只剩下他三人。
“嗯。”
秦夫人微躬身行了一礼,朝门口走去。
“慢着——”
她讶然回头,江樾舟朝柜台的方向示意:“秦夫人今日包下了我家的酒楼……”
话犹未落,秦夫人诧异地扬起黛眉,如何不明白他话中含义。她与晏二爷对了个眼色,方佯装懊恼地揉着额角,“瞧我,竟差点忘了……”
她命丫鬟取两个钱袋放在柜台后,笑道:“先前已给过定金,这是今日该结算的工钱。”说罢,见江樾舟未再有置词,她再次看向晏二爷,对方朝她轻一摆手,她才又行过一礼后,由丫鬟扶着出了酒楼。
晏二爷克制着心头的怒火,尽量平静道:“三郎,十几年前的那桩事,我知你一直耿耿在怀,可前些年天子登基,早已下令将那些不肖叛徒尽数清理,暗中又派人四处寻你……”
他劝道:“你应当知晓,景王那一派的人在暗里阻挠,现如今你身份已然暴露,他们更不会放过此良机。只要你到了京城,天子必定会护着你,依你的身份和才干,在京城才能有施展的机会。”
想起他处处维护那掌柜的画面,晏二爷又道:“京城的名门闺秀、重臣千金,到时也是任你挑选,她一个乡野村妇,又干着经商的下下营生,如何配得上你?”说到最后,竟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气闷来。
“那又如何?我甚心悦。”
“你!”晏二爷气个倒仰。
抚着胸口顺了半晌的气,他思索一阵,才接着道:“三郎,你心里头莫不是还在为着你娘亲那件事,才不肯回宫里?”
江樾舟轻呵一声,“她不配。”
见状,晏二爷悠长地又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应是理解你娘亲的苦衷的。”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信札递给他,“这是她当年的亲笔。”
……
孟玉兰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她一路高升至贵妃,顺利生下樾哥儿,是宫里头尊贵的三皇子,据说小时才智聪颖,很得皇上喜爱,直到……”孟玉兰掏出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泪花,“直到宫里头发生政变。我也不甚清楚,信上的说法是,宫里泠妃起了嫉妒之心,意图戕害樾哥儿,她求到皇上跟前,奈何皇上那时被有心人蒙蔽,言她疯语,关了她禁闭,同时对樾哥儿的喜爱也减了几分,恰这时,有人挑唆樾哥儿与她的关系,泠妃又联合大将军及母家势力,一举闯入中宫,夺了龙椅之位。”
孟玉兰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被关冷宫,与樾哥儿失了联系,隐隐察觉到不安,才冒死写信求人送到橘宁县……当年樾哥儿死里逃生,送过来时,全身是血,气息都快没了……”
闻溪抱着双膝,下颌轻搭在手背上,静静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良久,才极轻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