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仙》逢捌

3、花神祭

　　花神祭可谓是寿安镇五年内最大的活动，所有人忙里忙外用鲜花布置场地，整条街一直有人不断地送花、搬花，唐拾笙一开始还觉得新奇，可逛了一圈下来逐渐觉得乏味，刚想跟褚观岚说回客栈去照顾苍珩，扭头就看见褚观岚被几个漂亮女子围了起来。

　　其中一个漂亮女子穿着清凉，手中团扇轻轻抬起褚观岚的下巴，笑容妩媚，声音腻人：“小公子也来我们镇上赏花呀？”

　　褚观岚笑容勉强，嘴角不自觉地颤抖，求助似的望向唐拾笙：“我、我跟我师妹……哎，阿笙！阿笙？！”

　　唐拾笙见状往旁边摊子一躲，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观察褚观岚那边的情况。

　　漂亮女子顺着褚观岚的视线没看见唐拾笙，捂唇调笑道：“这么俊俏的小公子定然是第一次来我们镇上，不如由姐姐我带你游玩呀，不收你钱。”

　　“哦哟！这小公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也难怪隽娘你老树开新花。”另一名漂亮女子笑道。

　　修士五感比寻常人强上数倍，这几名女子没看见，但褚观岚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自家小师妹面对他的求助视若无睹，还十分不讲义气地将他一个人丢下，自己躲在一旁看热闹。

　　周围也有不少人发现这边的情况，都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手上还不停地指指点点，唐拾笙甚至发现还有不少人露出了十分轻蔑的神情，就是不知道这份轻蔑是针对谁。

　　被唤作隽娘的女子从随身携带的花篮里拿出一枝芍药，不由分说地别到褚观岚的耳旁，那柔弱无骨的玉指轻轻滑过褚观岚的脸颊，让褚观岚浑身一抖，唐拾笙再也看不下去，冲上前拉起褚观岚就跑。

　　边跑还不忘边喊：“对不住啊各位姐姐，我师兄还小！”

　　二人跑到确定看不到那几名女子的身影之后才敢停下，唐拾笙略带嫌弃的道：“二师兄，你怎么惹上那群姐姐的？”

　　褚观岚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用力地甩了甩头道：“你你你——你这小没良心的，平日里我对你不错吧？刚刚居然想丢我一个人应付那种场面！”

　　唐拾笙不服气地噘嘴道：“我转个身就看见你被一群人围着，总得搞清楚状况嘛！而且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那群姐姐手里呢！”

　　“小爷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没想到这镇上的民风居然这么开放，走在路上都能被人围起来调戏。”

　　唐拾笙的视线不自觉落在褚观岚身上——眼前这个少年，剑眉星目，芝兰玉树，耳旁别着一朵盛放的大红色芍药的模样更是俊俏，心道褚观岚的话虽然有些许自恋，但也没说错，确实长得好看。

　　芍药……芍药？！

　　唐拾笙伸手拿下褚观岚耳朵上的芍药，发现那芍药梗上竟然裹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两个潦草的字：速离！

　　四目对视。唐拾笙和褚观岚一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唐拾笙将纸条细心收好，二人匆匆赶回客栈。

　　日落西斜，唐随风才慢悠悠地回到客栈，四个徒弟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坐在大堂等他。

　　唐随风眉眼微动，笑问：“你们这是？”

　　唐拾笙将在街上发生的事情跟唐随风说了一遍，唐随风听完看了一眼苍珩，若有所思。

　　还不等唐随风作出决定，从外面进来三个穿着像是谁家侍从的男子，他们视线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唐随风和苍珩身上，为首的那人留着山羊胡，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唐先生，我家主人已准备好酒席有请先生以及诸位少侠赴宴。”

　　唐拾笙认得说话这人，早上就是他带着人送苍珩回客栈，没想到现在又来请他们。

　　为首的那人姓宋，是镇上有名的大户燕员外家的管事，他带着两名侍从亲自驾车将师徒一行人接送到燕府，唐拾笙在路上才知道，原来唐随风这次下山就是为了帮这个燕员外处理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

　　燕员外才满七岁的女儿燕明珠被选为了今年花神祭的“十二花神”之一，而燕员外并不想让他的女儿成为什么花神，又没办法跟祖上留下来的规矩作对，于是就想带着女儿偷偷离开寿安镇，谁知道被族里那些长老得知了消息，硬生生将女儿抢走关在祠堂已有五日。

　　燕员外想带走自己的女儿，镇上的大多数人都不同意，所以燕员外找不到人帮他把女儿抢回来，又没办法说服那些反对者，正焦头烂额之际想到了他太爷爷留下的一封手书，得知自己太爷爷曾经救过一个修仙之人，那人留下一只燕子，说日后无论遇到什么麻烦只要放飞这只燕子他就会前来报恩。

　　听完管家的解释，易连桑蹙眉道：“为什么不愿意让他的女儿当花神祭的‘花神’？”

　　宋管事深深叹了口气：“诸位贵客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子嗣不丰。夫人跟老爷是年少夫妻，早些年老爷还是一个穷困潦倒还落榜的穷小子，夫人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了他，借着夫人的嫁妆二人天南地北的行商，夫人因劳累过度掉了一个孩子，自那之后就再难有子嗣，老爷铭记夫人的付出，坚决不肯纳二色，直到老爷的生意渐渐稳定下来二人才有空四处寻医，年近不惑才有了这么一个掌上明珠……

　　“我们镇子上的大多数人都是靠香囊和香膏营生，因此有了花神祭这个活动，距今大约已经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这花神祭每五年举办一次，每次都要挑选十二名年龄小于十四的童男童女来分别扮做‘十二花神’游街祭祀，过程中会有六名‘花神’被真花神选中成为神的仙侍，在花神祭之后送往花神殿当神仙……”

　　“被花神选中成为花神的仙侍……听起来倒是诱人。”苍珩语带嘲讽，手却不自觉地搭上自己腰间的小算盘拨弄，“但是如果人可以这么容易成仙，那我们还修什么仙？”

　　宋管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道：“……被选中成为花神的仙侍虽然诱人，但是只有六人会被选中，没被选中的那六人则会被视作被花神厌弃，在镇上的人眼中，那落选的六人就是废物，可以被糟践、被奴役，因为他们被花神厌弃了，如果不折磨他们，那么花神将不再保护我们寿安镇。”

　　唐拾笙眉头紧锁，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怒道：“就因为这种无厘头的理由，那落选的六个人就被定义成了废物？”

　　褚观岚此时也是冷着一张脸，寒声道：“难怪这燕员外不想让自己女儿去当什么劳什子花神，被选上了不知道要送到什么地方再也回不来，没被选上就要被万人唾弃，这十二个人的一生从被选上当花神的那一刻就是死局。”

　　易连桑一双好看的柳叶眉紧紧下压，寒声问：“五年一次花神祭，每次都有那么多人愿意献上自己的孩子？”

　　一百五十年的历史，每五年就会有十二名不满十四岁的孩子被选中成为“十二花神”，其中六人“成仙”，而六人则被整个镇子的人糟践、奴役……光是想想就令人愤怒。

　　宋管事不答，易连桑还想追问，就见马车已经停下，唐随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燕府大门外，一对穿着贵气却面色憔悴的中年夫妻早已等候多时。

　　唐随风刚下马车，就见那中年男子上前行了一个大礼，忙声招呼将师徒五人请进府，“唐先生，晚辈燕满，前日冒昧将那只燕子放飞求助……”

　　“不必多礼。”唐随风淡淡道，“那只燕子本就是我灵力所化，留在你们府中就是想等燕炜后人找我了结这桩因果。”

　　一行人入府就坐后燕员外屏退了其他侍从，只留下了他们夫妇二人和一个宋管事，宋管事递了一个眼神给燕员外，燕员外便又将前因说了一遍。

　　“事情便是如此，”燕员外握着自己夫人的手，神色哀痛道，“我小时候我爹担心我会被选中当花神，卖掉祖宅将我送到壶洲守拙书院读书，可惜我实在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没能考取功名，现在报应在了我女儿身上……”

　　唐随风垂眸沉思片刻，问道：“我与燕炜相识时还不曾有花神祭，有些问题想问清楚，不知你们如何确定‘十二花神’的人选？”

　　回答他的是燕夫人：“由镇长和几家大姓长老当众抓阄。”

　　“那些被选为仙侍的孩子从未有一人回来？”

　　燕夫人用手帕逝去脸上的泪水，点点头，“那些祖老们都说是仙凡有别，神仙不可以干扰凡人的生活，因此成了花神仙侍的人从未回来。”

　　“为什么明知道两条路都是死路不去找那些同样被选中当‘花神’的孩子们的家人合作？”

　　燕满闻言嘴角抽搐道：“先生有所不知，家里的孩子被悬赏扮演‘十二花神’，每一户能拿十两银子。”

　　唐拾笙对银钱没什么概念，看了一眼手在腰间小算盘上拨弄的大师兄，苍珩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褚观岚最丑的那条腰带也要三十两。”

　　唐拾笙：“……二师兄这么有钱的吗？”

　　褚观岚故作谦虚地摸摸下巴：“一般一般，我娘比较会赚钱。”

　　易连桑凉凉道：“褚少爷只会花钱。”

　　褚观岚摊手，“桑桑，我今天可没惹你。”

　　苍珩清咳了一声，毫不留情的道：“在山下，小户人家一年花销也就二十两左右，所以说这些人让自己的孩子去当什么狗屁‘花神’其实就是拿孩子去卖。”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轰得唐拾笙头皮发麻。

　　宋管事又补充道：“被花神选中的孩子家里人觉得是成了‘仙侍’心里好歹有个安慰，可那没被选上的孩子……”

　　话说一半，宋管事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燕员外也叹了口气，道：“老宋的儿子五年前才九岁，被抓阄选中扮演‘花神’，事后没被选中成为‘仙侍’，五年来一出门就要遭受欺辱，只能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可随着孩子年岁渐长，老宋也不想他一辈子只能躲着，我就看在老宋跟着我这么多年的辛苦份上给他安排了一个前院洒扫的差事，不曾想在我的府中竟然也能让他受到欺辱，竟被那些恶仆害得大冬天的掉进井里，人虽然救上来了，可还是断了一条腿。”

　　钱员外说着忍不住抹了把泪，唐拾笙有心想安慰两句，但视线在每个人脸上都扫了一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花神祭五年举办一次，去年铺子里接了一单大生意，老夫就有了点侥幸心理，觉得抓阄不会抓到我的头上，抓阄消息传来时老夫在码头刚交了单，当时就想带夫人和珠儿离开镇上，谁知道镇子上的人——就连那些身契在府里的家仆都认为被选中当‘花神’的孩子不可改变，竟惊动了大半个镇子的人出来阻拦我们离开，族中长老更是搬出族规将珠儿带走，关在了祠堂中，每日只允许夫人带些吃食独自去探望。”

　　“连你的家仆都反对？”褚观岚觉得不可思议。

　　褚观岚出身壶洲世家大族，是唯一一个主动跟唐随风上山学艺的公子哥，从小接触到的世家驭下之术让他无法相信家仆身契在主家手里时竟然还敢反抗主家。

　　燕员外苦笑，“这些家仆并非家生子，都是我这几年挣了些银两后从镇上的牙行买来的，签的也都是活契。”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众人除了唐拾笙就都明白了——这燕员外幼时虽然贫困但被他父母保护得好，又在守拙书院读了几年书，行事老实本分，估计没少被守拙书院那褚老头教导什么人性本善，日常中要与人为善的观念，因此行事竟有些天真，用人都是活契，这也难怪他遇事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唐拾笙张口想问，却见易连桑朝她摇了摇头。

　　燕员外夫妇和宋管事三人突然朝唐随风一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燕员外道：“这几日晚辈四处奔波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寿安镇已经没有我们一家的容身之处，如今只希望能在花神祭之前将女儿救出离开这里，还望前辈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