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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傲慢与偏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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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热烘烘的,很舒服。
柜台后,小梅眼皮都不抬一下,一边整理账册和碎银,一边擦拭桌椅和柜子,准备一日的开始。
阿十拎着水桶淘洗抹布,将每一张餐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再把摆在窗边的花花草草都浇了水,转一转方向,让每一片叶子都能沐浴到温暖的阳光。
灶房里也传来叮叮呛呛忙碌的声音,还伴随着聊天和说话,忙碌的一日开始了。
那位不速之客沈少东家自己逛了半天,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只有巴掌大的店铺,是打心眼里瞧不上。
这么小的食铺,连店面都算不上,也不知祖父让他来这里做甚。
再看看这里的伙计和婢子,一个个傲慢无礼,见了客人也不招呼,这样的铺子怎么可能生意好。
但是既然是祖父之命,他也不敢怠慢,高声喊道:“我说,你们的东家到底什么时候来。”
无人应答,片刻后小梅才从柜台后头露出笑脸,“郎君来到一不要吃的二不要喝的,张口就要找东家,不知您所为何事,咱们也好通禀。”
哟,一个小小的食铺东家,架子倒是不小。
沈郎君嗤笑,“我能同你们东家说话已是给足了她脸面,现在却要同你一个婢子论长短吗。”
瞧不起人,小梅愣了一下,咬了咬牙终究是没跟他理论,冷着一张脸坐回到柜台里再不同他说话。
梅映禾端着两杯茶水从灶房里出来,笑着行礼,“我便是这里的东家,方才伙计已经同郎君说得很明白了,奈何郎君不信,您找我何事?”
面前的小娘子大约刚及笄的年岁,样貌姣好,眉眼如画,娇滴滴软绵绵的模样,待人接物倒是有些章法,只……沈郎君却怎么都不信她就是东家。
只当是被戏耍了,沈聪拍案而起,怒道:“你们这群人真是不识好歹,别后悔。”
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只留下茶水都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梅映禾站在原地发呆。
这是怎么了,如今的小郎君怎么都这么大的气性。
虽说只是个小小的插曲,但是这回梅映禾留了心眼,别管什么事,但凡有不好的苗头都要提前防范。
打听到这位自称为沈少东家的小郎君竟然真的是沈记酒楼的少东家。
“沈记酒楼最近几年的风头盖过了状元楼。”周大厨介绍,“听说这位东家是位颇有些人缘的老者,为人和善随性,对待店员也是极好。你别说,他的沈记酒楼的菜品倒是时常换新,很有几分讲究,也能随着时令节气而调整,做得很细致,听说东家为人乐善好施广结善缘,所以朋友很多人脉颇广,生意自然越来越好。”
到底是行业资深元老,周大厨介绍得很清楚,梅映禾点头,“可是这位少东家跑来我们这里口口声声找东家,那态度不怎么好,气势嚣张得很。”
周大厨摸摸后脑勺,一筹莫展,“这少东家倒是未曾听说,只知道沈东家的儿子儿媳早就去世了,留下一个小孙子不假,却不曾听位这位少东家的事。别是冒充的吧。”
梅映禾:……
算了,先这样吧,真有事他还会再来的。
果然,这位沈少东家隔了五日又来了。
沈记少东家沈聪,年十九,老东家沈茂庆便是他的祖父。
这位少东家从小没了爹娘,被祖父捧在手心里长大,纵然脾气骄纵急躁却是个十分爽朗直率的。沈茂庆觉得孩子长大了,自己也老了,便有心栽培他,希望孙子能够早日继承这一摊子事,最好能够将沈记再壮大。
可是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件一件做。
沈聪虽聪明却未经世事,从小又是锦衣玉食般长大,做事没有章法,难免还有些少爷脾气,这沈茂庆交给他的头一件事就办得乱七八糟。
听说好吃食铺的生意极好,沈茂庆早有留意,并且来吃过几次,不说别的,只说这菜肴的创新和味道,便是让老爷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和许多同行一样,原本以为是周大厨的功劳,一打听才知道竟出自这好吃食铺的东家之手。再看这位东家,更是了不得,竟然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
再看看自己个子已经长成,性情却依旧幼稚的孙子,沈茂庆便将同好吃食铺东家见面洽谈合作的事交给了孙子沈聪去做。
沈聪不以为然,“不过一个小小的食铺,上不得台面,祖父竟然要跟他合作,索性给些银子买下便是。”
瞧瞧,这就是不参与具体经营和事务的富二代们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想法。
沈茂庆耐心解释,“买下这间食铺有何意义,菜品特色出自东家之手,我想要的是这个人才,再说,人家未必肯卖你,要知道这间小小的食铺可是刚做过万寿宴的,风头正劲。”
那又如何,沈聪不以为然,终究跟自家的大酒楼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但是既然祖父交代了事情,自己又很想多学点儿东西,那便认真去办。
谁知第一次登门就碰了一鼻子灰。
“这家食铺长不了。”沈聪断言,“不懂礼数,态度恶劣,到底是小作坊就是不行。”
沈茂庆想了想自己曾经去过几次的经历,怎么都觉得跟孙子说的大相径庭,“这里头怕是有什么误会。”
沈聪两手一摊手,“哪里有什么误会,我到那里就说明来意要见东家,结果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不拿我当回事,指着一位还不及我年岁大的,穿的破衣烂衫的小婢子,非说她是东家。简直可笑。”
沈茂庆一听,可不就是出问题了吗,到底是谁可笑。
“那小娘子是不是皮肤很白,笑得很甜,样貌极好不输高门大户的女郎们。”
沈聪听祖父这般说,点头称是,“的确长得不赖,祖父去过的吧。”
沈茂庆摇头,笑道:“那位还真的就是这食铺的东家。”
这下轮到沈聪瞠目结舌了,“就她?一个小娘子,乳臭未干,还没灶台高……”
沈茂庆一瞪眼,“怎么说话呢,就是那位小娘子,在陛下和娘娘面前露过脸的,还得了赏。是她收留了人人嫌弃的周大厨,还让他做主厨。是她让好吃食铺日日排队,那里头的菜品是我们都无法企及的。也是她,让沉寂穷困了许多年的梅花村重新振作,并且名声在外,被陛下和各位大人们关注,你难道没瞧见吗,午食晚食的时候,她的食铺里出入的客人皆是达官贵人和穿着绯衣紫袍的大官……”
那倒还真没瞧见,沈聪去的时候太早,人家才刚开门。
既然祖父都这般说了,沈聪这才觉得自己的唐突和莽撞来,于是,自告奋勇第二次出战,一定要会一会这位了不起的东家小娘子。
这一日他来的时候正是午食,好吃食铺最忙碌的时候。
果然如祖父所说,远远地就看到门口排起了长队,还不乏一些高官也在队伍中规规矩矩地等候。
这可是有点儿厉害了,沈聪想起自家酒楼,平素来了高官莫不是提前订座,便是直接到店自然留好了伺候官老爷们的雅间包房,从未见过这样的大人物竟也同百姓一起排队的,还有说有笑,丝毫看不出半点不悦。
这好吃食铺究竟什么来头,沈聪这回带了几分谨慎和小心,排在队伍里头。
仔细观察下来,的确上回是自己不礼貌在先了。
还是那个小跑堂,个子不高人却机灵得很,这么多人点菜竟全都能记在脑子里,还有柜台后头的高高个子皮肤略黑小娘子,笑得很甜,嘴巴也很甜,全然不似对待自己那般横眉冷对的模样。
只是……未曾见到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东家小娘子。
沈聪自顾自嘀咕着,“东家今日没来铺子上吗?”
前头一位排队的食客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问:“哟,这又是一位来瞧梅东家的小郎君。”
沈聪不明所以,食客瞧着他样貌周正斯文,反正排队等座闲着也是闲着,便同他多聊了两句,“这位梅东家因为样貌出众,每日都不少小郎君慕名而来,一来为饱口福,二来为饱眼福。正所谓秀色可餐,小郎君你说是不是呀。”
这还调侃上了,沈聪却不以为然,“大哥说得是旁人,我却不是。”
他信誓旦旦,“家下也是做这一行的,今日来是取经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那人又来了精神,索性拉住沈聪的胳膊,道:“那小郎君可算是问对人了,这好吃食铺的菜肴点心我样样都吃过,给你介绍介绍。”
说来话长,那人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一直说到队伍尽头,眼看要进去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头招呼,“方才我说的那些小郎君可一定要尝一尝啊。”
沈聪这一日排了大半个时辰的队伍,才算正式见到了这位梅东家。
梅映禾对他的再次到来一点儿也不意外,却被他开口说出来的话惊到了。
“上回是我唐突了,向梅东家赔礼。我是沈聪,沈记酒楼的少东家,今日来是想跟梅东家商量一下,你开个价,沈记想要买下这间小食铺。”
“不卖。”梅映禾二话没说站起身来,“小郎君慢用。”
直接甩了脸色,闪身进了灶房再没出来。
直到沈聪怏怏离去,梅映禾才端着卤肉饭出来,坐在窗边临街的桌子上一个人慢慢吃着。
小梅过来问她,“怎么了,那冒失鬼惹你生气了。”
“神经病。”梅映禾鲜少骂人,“上来就要买我的食铺,一副财大气粗看不起人的样子。”
小梅点点头,她太理解了。对于梅映禾而言,这小小的食铺是她的心血,像亲生的孩子一样,莫说要买,就是有人提出合作,她都未必会给好脸色。今日没打他一顿算他造化了。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梅评判,“下次再来,恕不接待,直接给他叉出去,什么沈记酒楼,我看就是个店大欺客的,看咱们生意好眼红了,无赖。”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骂了一炷香,这才解恨,梅映禾收拾碗筷去灶房跟周大厨商量新菜单去了。
冬日了,该上一些热腾腾炖煮的菜品了,梅映禾想起了铁锅炖,不知道好不好做。
周大厨没做过,甚至都没见过,索性,晚间送走了食客,梅映禾亲自操刀做了一锅铁锅炖大鹅,一圈贴着饼子,先吃大鹅,吃完了再往里头放其他的菜肴,蔬菜、丸子、肉、粉条,想吃什么放什么,那锅鹅汤越炖越有滋味,连粉条都吸饱了汤汁,咬下去唇齿留香,简直都要把舌头吃到肚子里了。
“这个好,好极了。”周大厨赞不绝口。
自从周嫂子也来帮厨之后,周大厨几乎等同于住到了店里,每日不到时辰就早早过来,晚上送走食客收拾妥当还要再研究技艺,走的时候都是入夜时分,这让梅映禾很感动。
周嫂子却说:“东家给了老周一次重新活过来的机会,等同于救了他一命,不然这人就废了。该说感谢的是我们。”
看吧,人就是这样,真心是一定能换来真心的。
都像那位沈小东家一样,这事能办成才怪。
遥遥隔着几条街,沈小东家连着打了几个大喷嚏,裹着毯子跪在祖父面前听训:
“让你去找东家,你瞧不上人家小娘子,搞砸了。第二次去,都跟你说过了,不能张口买人家的铺子,这是人家的心血,是命根子,但凡任何一个白手起家的东家听到这样侮辱的话都不会让你全须全尾地回来,人家梅东家算是客气了。你想想,若是有一家比我们还要大的酒楼……”
沈聪打断道:“这京城里就没有比咱家还大的酒楼了。”
噎了一口气的沈茂庆顿了一下,苦口婆心道:“好,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这么说,如果官府一纸明文要收了咱家的酒楼,给你银子,随你开价,你要不要。”
“那不是欺负人吗,咱们又没想卖……”沈聪一下子跳起来。
话说到这里自己才算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欺负到人家头顶上了。
两次了,事不过三,得罪梅东家已经两次,这算是彻头彻尾将人得罪透了吧。
“那怎么办?”他终于蔫了,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我错了。”
得了,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沈茂庆看了一眼孙子,心里也是心疼,叹了口气道:“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吧,这次我陪你一起去,给人家梅东家道歉。”
梅映禾再次见到沈聪的时候,好吃食铺刚上了铁锅炖。
她特意找了铁匠铺新做的大铁锅,又给每个桌子下加了炉子,铁锅炖大鹅、铁锅炖排骨、铁锅炖老公鸡,嘿,各有各的滋味,瞬间掀起一股热潮,门口排队的人更多了。
沈茂庆拉着沈聪排队,点头赞道:“就这份心思,咱们跟人家天壤之别啊。”
经过周大厨的指认,梅映禾破例将沈茂庆让到了里间,“前辈来小铺,是我们的荣耀,这间房是我们自己吃饭用的,沈老先生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