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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残月 ...

  •   沈刃沿着月亮的方向不间断地开了一晚,早上满眼血丝地拐进休息区,看到路标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到了通往陈星桴家的高速路口。
      沈刃思考半分钟还是决定去小镇上看看,路过上次住过的民宿,刚巧遇到民宿老板娘,对方正向外走,见到沈刃的车热情地上前打招呼,沈刃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出于礼貌还是选择下车客套两句,“您要去哪啊,我开车送您”
      老板娘有些犹豫:“我要去墓园,你顺路吗?”
      沈刃其实根本没有目的地,走上前打开车门示意老板娘上车。
      陈星桴的家乡似乎是一个基督教徒很多的小镇,老板娘道谢下车后沈刃坐在车里点烟,远处牧师祷告的唇形一直不间断,沈刃走向人群,下葬的似乎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亲属们压抑的啜泣声此起彼伏,人们开始排队向墓穴投掷鲜花。
      沈刃注意到一个女孩走到墓穴旁割下一缕头发塞到男孩冰冷的手上,他好奇地悄声问老板娘:“这也是基督教的习俗吗“
      老板娘回头朝着沈刃笑笑“你也来了啊”她往沈刃手上塞了一枝鲜花“这是我们镇的习俗,死去后在手上握一缕恋人的头发,那么死后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能相见”
      说话间队伍已经轮到沈刃,他学着老板娘的样子将鲜花抛进墓穴,看着那缕头发深思。
      棺椁渐渐被土掩埋直至再也看不见,亲友们开始招呼大家去参加追思聚会,沈刃站在原地没有动,幻想百年后这片土地下的一缕头发可以钻破坚硬的棺木,长出一朵花来。
      一阵剧烈的风刮来,身后人群渐渐散去,沈刃能听到他们在讨论台风,暴雨什么的,死者的母亲走到他身边,“你是我儿子的朋友吗”
      沈刃回过头并未正面回答,“节哀“他说道。
      转身上车向反方向行驶。
      路边一整排平房墙边,曾经硕果累累的果树都变得光秃秃,遍地的金黄色树叶没有人去扫,堆成了一个个小山,曾经追着沈刃和陈星桴咬的那只大黑狗趴在上面晒太阳,舒服地伸懒腰。
      风越来越大,大黑狗似乎有所察觉,摇着尾巴跑回院子里,街道上自此除了沈刃,没有任何的身影,一片片落叶在沈刃车前打着旋飞起来又落地,刚过正午天已经变得阴沉沉,四处都透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湖边的枯草被疾风压弯,铺在土地上直不起腰,沈刃的衣角也随风猎猎作响,他的头发在眼前飞扬,让他有些看不见前路。
      一切的一切都像末日降临,沈刃坐在地上,低低的吹口哨,音符随风飘着,不成曲调,湖面倒映的乌云、树影、飞鸟,和不知什么时候升起的几颗孤零零的星星,都被风吹得模糊一片看不出样子。
      沈刃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牙齿不间断地打颤,眼前的景象没有一丝一毫像他记忆里的样子,来电铃声淹没在呼啸的风中,沈刃险些没有听见,他看着小孙的名字接起电话,对面却是寇恒的声音
      “孙一忙着帮星星洗澡,让我跟你说“
      沈刃只“嗯”了一声,风声传进话筒里。
      寇恒看着窗外被压弯了腰的行道树皱皱眉“台风天最好别在外面”
      沈刃还是静静的不说话,寇恒接着说到:“孙一让我跟你说,星星病情突然好转了,就是他好像对珍珠过敏,耳垂都挠破了也一定要带着耳钉,让你给星星换一对不是珍珠的”
      “知道了”
      沈刃决意把言简意赅的风格贯穿到底,寇恒思考了一下还是赶在电话挂断前对沈刃说:“老赵撤职处理了,这几天除了杀人放火,违法犯罪,你还有什么没做的事,抓紧处理吧“
      “好的”沈刃挂断电话。
      寇恒撇撇嘴走进浴室,陈星桴干瘦的手脚自然垂着,耳垂一大片尚未结痂的伤口,鲜血沿着伤口顺着水流淌过他的肋骨滑落到地上,寇恒有些不忍心看,把手机还给小孙,背过身。
      小孙帮陈星桴涂护发素“说完了?”
      “嗯”寇恒回答。
      “他说什么?”
      陈星桴垂着头,装作不在意,但还是微微歪着脑袋竖着耳朵听
      “他说”寇恒清清嗓子“嗯,哦,知道了,好的”
      “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
      陈星桴:“……”

      这一晚随着第一滴雨滴落下,全市迎来了大范围降水,台风夹挟着雨水将路面彻底淹没,天边不间断的闪电直直劈下来,像要贯穿天与地,沈刃坐在车里还止不住发抖,这座小镇所有的店铺全都紧闭着门,他想找一家饰品店更是难上加难,天地茫茫,四面八方在这样的暴雨下看起来全都一个样。
      他有些无助突然想起寇恒的话
      有什么还没做的事吗
      有的,他想买一对耳钉,不要珍珠,漂亮的,镶嵌着小小的钻石,状似金龟子的一对耳钉。
      说好要带陈星桴走,陪他过圣诞节,他就会告诉自己爱是什么的。
      音乐播放到《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他突然想起那个昏黄的午后,深紫色的花墙旁,陈星桴亮晶晶的眼睛和带着薰衣草香味的轻语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方向盘猛地向右转,车轮摩擦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行至高速公路前沈刃才发现,这条公路已经被封闭,他调转车头走上人迹罕至的国道,导航不间断地安全提示,这条坎坷的路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
      一道巨大的闪电落下来,寇恒被一通电话叫回了警局,陈星桴靠坐在床头前,心里不时泛起些不好的预感。
      极端天气下的警局一直灯火通明,局长亲自指挥抓捕工作,参与九年前案件的警察全部停职查办,剩下不多的警察只剩寇恒是中流砥柱人手有些不足,局长临时借调了一批入职时间不久的警察。
      寇恒走进办公室,拍拍同事的肩膀“怎么这么着急”
      同事摇摇头,手掩着嘴贴到寇恒耳边说到:“局长就靠这个案子升职呢,这么大的案子能不急吗”
      投影仪上放着沈刃的车停在高速入口的监控画面。
      沈刃的车进入市区时已经是深夜,陈星桴的手机震动两下,他打开未读消息,上面只有四个字
      ——跟我走吗。
      他探头看窗外,沈刃的车在雨幕里模糊一片,车前沈刃的身影站的笔直,衣角和头发顺着风的方向飘,融进了风里,陈星桴摸摸耳垂痒痒的麻麻的,小孙正睡得熟,陈星桴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走,只是忍不住想下去看一看,坐上轮椅时他意识到,一旦走出这间病房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看一眼沈刃他就会忍不住跟他走。
      爱或不爱他总也找不到中间值。
      站到医院门口时看到沈刃的身影只在咫尺之间,他确认了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沈刃被雨浇得狼狈,走上前抱起陈星桴,撑着外套挡在陈星桴身上,小心的把他放在副驾驶后,又冒着雨去推轮椅,陈星桴除了裤腿被淋湿以外,身上其他位置都很干爽,坐在被雨淋透的沈刃身边格外违和。
      “我们去哪?”陈星桴问道
      沈刃的声音像穿越时空而来“可能会去月亮升起的王国吧”
      陈星桴笑不出来,这条道路这么眼熟,雨点敲在地上像他出院那天,后备箱盖敲在轮椅上的声音。
      车里很安静,沈刃喃喃道:“我又去了那个湖边,还记得吗?”
      陈星桴没有回答,沈刃继续说到:“哪里是我们的月升王国呢”
      “我已经找到了”陈星桴回答“很久以前就找到了”
      “在哪里”
      陈星桴盯着沈刃身后反射到车窗上的圆形灯光,似月亮。
      他摇摇头,又没有回答
      “早就找到了,在我想把翅膀送给你那天”陈星桴这样想着,听到远处模糊的警车报警器声。
      寇恒坐在副驾驶对后面的警察们交代“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开枪,有情况时能起到威慑作用就好”
      沈刃似乎忽略了警报声,还在坚持不懈地问“在哪”
      陈星桴看一眼后视镜突然说到:“还记得吗,我说过会告诉你什么是爱“
      沈刃楞了一下,突然很紧张,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陈星桴垂着头措辞片刻,抬起头盯着雨幕“沈刃,爱是靠瞬间无法掌控的肢体表达的”
      沈刃没有听懂,“肢体是靠大脑控制的,无法控制肢体,爱是脑袋有病吗”他皱着眉问。
      陈星桴有些忍俊不禁,沈刃也跟着陈星桴轻笑,他还在不间断地在心里重复陈星桴的话,试图理解陈星桴的意思。
      身后警车的声音更近了一些,打断了他的思路,仪表盘警告油箱马上要没油了,沈刃还是没有停车。
      车外四面八方嘈杂的声音吵得他心烦,这只是一辆老旧的帕萨特,暴雨倾盆看不清路,雨刷器一刻不停地摆动也不起作用,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Sam,在末日牵着Suzy登上一艘似诺亚方舟的简易小船私奔,但他明白的,这只是一辆老旧的帕萨特,他永远不会找到属于他们的月亮升起的王国了,连眼前的月亮他也即将失去。
      仪表盘急促的几声警报声后,汽车彻底停在了原地,这里离他们的家只剩一段很短的路,他脱下湿透的外套披在陈星桴身上,“要回家吗?”
      陈星桴点点头,沈刃下车拿出轮椅,推着陈星桴在雨里向前走,台风从沈刃身后吹过来,推着他的后背,远处警车也停下来,寇恒带头走下车,举着对讲喊,“沈刃,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沈刃充耳未闻,依旧向家的方向走,他伸出一只手轻抚陈星桴的发尾几下后,沉思了一会突然从口袋里拿出手术刀,刀刃远看像擦过了陈星桴的脖颈,一缕头发落在沈刃手上时,枪声突然从身后伴着雷声响起。
      开枪的警察声音不住地发抖,“我以为他要杀那个男孩……我不是故意的……”
      沈刃瘫倒在陈星桴脚边,陈星桴紧接着随着沈刃瘫坐在地,伸手揽住沈刃的头,雨水不间断冲刷沈刃的身体,胸腔的弹孔不断冒出鲜血,雨滴落在沈刃的眼眶里有些睁不开眼。
      陈星桴哭喊的声音格外刺耳“沈刃,你看看我啊,沈刃!”他的手扶着沈刃的脸颊,手忙脚乱地去堵沈刃胸前地伤口,语无伦次,只是不断地哭着喊,“沈刃!沈刃,你看看我”
      冰冷的雨水里沈刃感觉到不间断的几滴是滚烫的,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帮他擦眼泪,又觉得可笑,陈星桴现在满脸的雨水,多一滴眼泪有什么的呢。
      突然他想到陈星桴在车里的话
      “沈刃,爱是靠瞬间无法掌控的肢体表达的”
      一切瞬间似乎都有了答案,为什么总是下意识要帮他擦眼泪,为什么总是忍不住吻他,为什么自己的手总是像本能一样保护着陈星桴。
      只有自己像傻子一样认不清这是什么感情,他突然好像释怀一般,居然对着陈星桴笑了起来,张口艰难地发出声音,手贴着陈星桴的眼角擦过结痂的耳垂,陈星桴低下头,把耳朵贴到沈刃嘴边,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逝了,他听见沈刃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我爱你“
      在寇恒震怒地驳斥声中,沈刃的手垂落前一秒,陈星桴迎来了这段恋爱真正的开端。
      陈星桴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了,他头埋在沈刃剧烈起伏的胸前,一遍遍把沈刃脱力的手拉回到自己的脸颊旁,眼尾的手渐渐从温暖到冰冷,他还是有气无力地哭着说:“再看我一眼吧,求你了”
      “别把这句话用作遗言,不要”
      天光大亮,沈刃身下一大片血迹随着渐渐停下的雨水流向下水道,中间还混杂着一缕营养不良的棕黑色头发,沈刃的尸体两手空空被抬上担架,陈星桴握着沈刃的手不说话,也不松手,两眼无神地看着远方,眼泪不间断的缓缓往外流,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晕倒前脑子里沈刃的最后一句话还在翻来覆去的回响。
      并不是“我爱你”
      沈刃气若游丝,手贴在陈星桴的耳垂上,失去最后一丝力气前说的是
      “珍珠……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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