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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言语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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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劲竹一箭射去,箭羽晃了两下,咻地正中树干,覆在箭竿上的金粒子随即消散。尉迟朗以为这一箭射中了大葫芦,可箭竿消失后仍不见其身影。随后,老虎脚蹬树干借力跃到半空,裴劲竹又是一箭射去,却是射在热淘俱乐部隔壁圣歌教堂门前的石墩子上,旋即箭竿又消失了。
咻!咻!咻!……接连几次都不见大葫芦身影,而裴劲竹像初学箭上头的野小子,毫无目标地在四周一通飞射。
尉迟朗了解裴劲竹,这人从不做毫无把握的事,他只看他射向哪里,毕竟出去的箭竿都随着金粒子的消散而消失了。
“我滴奶奶个熊野!裴老大你在干什么?”老虎却急得气喘呼呼,吐槽:“真累死俺勒!”
裴劲竹心道这是多久没运动了?瞧它虎身都圆润了不少,揪它耳朵,骂道:“跑几步就不行了?振作点!你好歹是山中霸王!”
老虎道:“我不就是你老婆画出来的老虎?那幅山林图就我一只老虎,我不早就是霸王了嘛还霸啥王!”
裴劲竹简直无言以对:“……别废话!去排污管。”说着又是一箭射向掠过的商铺。箭矢穿透玻璃射中模特眉心。幸而解放街一带唯热淘俱乐部有人气,其余商铺自上次旧世界大灾后人去铺空,布满冲天灰尘,谈不上冒犯人家。
施耀听见声响,蓦然抬头,正好余光瞥见裴劲竹朝前射出一箭。心道终于等到裴老师出手了!咦他在跟谁打?结果一动,头颈上的酸痛劲儿直涌上来,忍不住闷哼一声,差点要吐。无法,只能乖乖地继续躺他的尸。
骑士听见他颈骨处传来的咔嚓声,怕他扭断脖子,提醒道:“还在帮你修复身体的其他部位,先别乱动。”
裴老师好不容易来一趟。施耀一脸遗憾,不住唉声叹气。骑士摸摸他的头,道:“再忍一下,很快就好。”
施耀怔一下,摇头道:“我不痛啊,就是好奇裴老师怎么打……”
话没说完反应过来,惊喜道:“啊我能说话了!”
他马上把一肚子话噼啪甩出来:“姐姐我杀了一个还剩三个,你刚说爆了他们车胎,人呢?都死光了吗?还有我胸骨好像重塑完了?我感觉好多了,谢谢姐姐。对了姐姐,这个紫火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躺在上面不会被灼伤,也感觉不到热?它还能帮我修复身体?这是什么原理?你是怎么弄来的?可以教教我吗?这一招酷毙了!可我还没有觉醒异能,这得觉醒了异能才能学吧?哦对了姐姐,你跟裴老师是怎么认识的啊?我在社里几个月了,怎么也没见过你?我在门口喊了好多次救命,为什么只有你出现了……”
骑士按住他的额头,像是在按什么开关,道:“慢慢问。我一个个答你。”
施耀被开关定住。听骑士三言两语向他说明情况,说:“他们都死了。你裴老师要对付的是个异能者。”
施耀道:“还有一个人?可我怎……”他脸色一变:“他的异能和隐身有关?”
尉迟朗见他神情有异,说:“是。怎么了?”
施耀:“难怪我跟马洪斌那群王八蛋打架时脊梁骨发痛,我当时差点吐了!还以为后背磕到了水管,原来有人在背后捅我刀子!”
便是这一下让施耀摔倒在地,马洪斌才得以一脚踩住他手腕抢走滑板。否则几个小屁孩哪里是他对手?他可比他们大整整六岁!找到问题后施耀呼了一口气,看来真不是自己实力有问题。
“脊梁骨?”骑士一听,不知直觉到什么,却五指一拢,将紫火收起。施耀本来躺在半空中,忽然紫火消失,感到一阵下坠感。就像睡意朦胧间整个人往下猛坠,被鬼压床惊醒。他哇了一声,骑士即刻横抱住他,说:“没事,我就是看看你后背有没有受伤。”
施耀头磕到骑士胸膛,尽管磕的是铁甲,但想到骑士是姐姐,有些不太自在,还是把头微微往后仰去。下一秒骑士道:“我掀一下你衣服。”说完不管施耀什么反应,把他肩头一掰,面朝他后背,掀他衣服。
紫火给施耀灌了很多能量,他四肢酥麻得很,人还在脱力状态,根本无法站直,不得不抓住骑士的胳膊以倚靠。骑士显然清楚他的状态,另一只手牢牢按住他的肩。
等了好片刻,不见骑士说话,施耀懵懵然地问:“怎么了?”
尉迟朗拧眉看着施耀后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上面居然盘着十几条长约两米的蜈蚣!
它们如绳结般密麻地缠在一起,在施耀的两处肩胛骨上打洞挂着,头均朝向他的大椎穴,百足往背阔肌两边大敞,拉长平铺,深深地刺入他血肉中。
不仅如此,还有一条深红色的竖线从施耀的大椎穴贯到了命门穴。
骑士屈指轻轻地碰了下施耀的腰。施耀对此毫无反应。
他是没感觉到一丁点儿的痛,还是感觉被屏蔽了?这么一想,骑士用食指去戳施耀后背,不同位置挨个儿戳个遍。
施耀仍然毫无反应。于是骑士掐了下他耳垂。这下施耀缩了肩膀,回头看他一眼。
骑士:“没事,不小心碰到了。”
看来,他是失去了对后背的感知力。
尉迟朗忍着不适再仔细观察,发现这些蜈蚣都还活着,其中一条甚至睁开集合眼瞪着他,然后蠕动了两下,像要跳出来咬他。
尉迟朗动用紫火去焚烧,指尖所过之处火焰滚滚,甚至迸溅出花火来。然而这些蜈蚣就如施耀身体内本就存在的血管,逍遥自在,并不畏惧紫火,尉迟朗只好收回紫火。
施耀叫了两次都没听见骑士的应答,开始心慌:“怎么了姐姐?”不想一开口又有哭腔,心说神经病啊哭什么施耀!马上咬牙忍住,嗫嚅道:“我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他已经失去了双眼。
尉迟朗回神,把衣服放下,见施耀往后背上摸,唯恐他摸出什么,抓住他的手,说:“没什么。就是有些淤青,我刚在想擦什么药酒比较好,回头好跟你裴老师说,让他帮你擦擦。”
说完面朝施耀,指向裴劲竹,继续转移话题道:“要不要看看你裴老师怎么‘装逼’?”
施耀勉强地笑了一下,配合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在装逼啊?大家都说裴老师很厉害。”
尉迟朗由衷道:“我比他强。”
施耀摸了摸自己的胸骨,他微微有些走神,片刻后才点头道:“你的紫火能帮我重塑胸骨,而裴老师断掉的腿变成了人造腿。对比一下,确实是你比他强。好吧……所以我什么时候能成为一个强者?这样我也可以对别人说:因为我比他强。”
尉迟朗道:“简单。你坚定地认为自己强,你就会强。”
施耀抬头看骑士,骑士比他高两个个头。他评价道:“听上去,你像是唯心主义派的支持者。姐姐,你一定很乐观。”
骑士塌腰低头看他,道:“我什么支持者都不是,我只做自己。说到乐观,我认为它是一项美德,乐观不仅能带人走出人生低谷,还能带人砥砺前行,这一点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看,你裴老师还在射盲盒。”
施耀注视着骑士。心想听上去,姐姐很有故事。他过了好片刻才笑出声来,哈哈哈的,像是在回应尉迟朗那句“射盲盒”,然而眼泪紧随其后。骑士作没看见,只把手放在施耀后脑勺,施耀便被引着看向裴劲竹。
施耀:“……”
骑士与他目光胶着在一起,虽一语不发,眼神却分明在说:“看,还在射、射、射。也不知在射什么,不就是在射盲盒吗?”
“嗯……”施耀摸了两下眼眶,过会儿,主动转移话题:“那骑士姐姐要不要跟我比赛?我们猜一下裴老师究竟在干什么?”
骑士哦了一声,配合道:“你要比什么?”
“如果我猜对了,你把名字告诉我。”施耀说。
骑士笑笑,这次没再跟施耀说自己没有名字,反而道:“没问题。”
施耀认真地看着骑士:“如果你猜对了想要什么?”
尉迟朗想了一下,道:“只需要你陪我去一趟虚拟山。”
虚拟山不在思想笼,也不在另外两笼。它在天穹之上,与琼林之巅隔云海而存,是人类社会集体意识数据海的百汇之处。它的磁场能量虽充沛,却庞杂混沌,少有轻盈的部分;在这里,被宗教人士频繁提及的天堂与地狱能够和平共存——当主体被吸引走进藏着山谷中的花海,走没几步突然身陷滚烫火海——这不是特例,而是常态。
能在虚拟山待下去的都不是普通人;而绝大多数思想笼人的潜意识都在虚拟山中。
值得一提的是,施耀听社里的老师讨论过,大部分主体的潜意识好像不是自愿待在虚拟山中的。
其时当场便有人道:“不是自愿,就是被逼的咯?”
有人跟着发表意见:“这个“被逼”还待深入地研究。因为它的难点在于:该主体表意识究竟是被潜意识操纵而做出行动,还是反过来操纵潜意识做出反应?是两者兼有?有没有受到外来力量的影响?……”
另一人道:“表意识和潜意识本就是一体的,你头先那句我不认同,主体表意识如果被潜意识操纵,表意识不就留在了虚拟山?”
“本就是一体?谁能证明?再说人可不止有一个潜意识!再有你搞清楚,是大部分主体潜意识待在虚拟山,不是全部。而且表意识留在虚拟山这种例子也不是没有过……”
施耀认为这个问题不会有标准答案。无他,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实在有太多未解之谜,不差这一个。
总之,虚拟山很复杂。若是硬要划分选择待在虚拟山中的群体,那么,大致可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这样的——一些主体的潜意识会在灵魂的旅程清单上填上“虚拟山”三个字,以便丰富自己的成长经历。只因虚拟山虽危险重重,山路蜿蜒崎岖,野兽与非人之物众多,灵异事件频发,终年不是被雾凇覆盖就是被火焰烤地,不是被泥石流埋路就是被洪水倒灌,但其中心坐落在寰宇联邦的稳频高塔之下,因而磁场能量无比充沛,能滋养潜意识,修复内心的创伤。
对此,施耀听裴劲竹解释过:“这个世界是一体两面的,有好就有坏。你经历了好的一面,就必定要经历到坏的一面。反过来也是同样的道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成长就是这样,需要用一定的痛苦去滋养生花。”
施耀对此则深深不解,心想怎么还有潜意识上赶着去虚拟山吃苦?真是大傻逼!
第二部分则是主体在思想笼中已经被污染粒子所害,为了其思维不被彻底黏附失去理智,潜意识只要去到虚拟山中借用稳频高塔的能量格挡污染粒子的攻击,便有极大几率夺回主体的主控权。
这一部分有意思的点还在于:该主体的潜意识可自行决定是否去虚拟山借用能量。毕竟,被黏附思维的是主体表意识,而非潜意识,夺与不夺不是问题。换句话说:若是抛弃这部分表意识,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这也能丰富灵魂的成长经历!——这段话也是裴劲竹本人说的。
施耀没懂其中的原理。诸如思维和表意识、潜意识之间有什么联系?为什么借能量就能夺回主控权?怎么还能抛弃表意识?那主体怎么办?就不管了?等等,问题居多。所以当裴劲竹谈到“夺与不夺”的问题时,就更不能理解了。
第三部分则是甘愿沉溺在虚拟山中过自己小世界的主体——从异能人士聚集笼逃出来的普通人为了获取异能,不惜以身犯险,使得自己的表意识与潜意识在虚拟山中共同沉溺,不再返途——这部分活下来的,当然都得到了异能。
因为旧世界大灾,这部分数量最为庞大,因恐惧、彼此都想占据一块宝地、称一方霸王等而大打出手的情况只多不少,加上野兽、非人之物等带来的伤害,死伤简直无数。因而大灾结束后,ACE监督部下令封锁了虚拟山。
施耀曾问过裴劲竹原因,裴劲竹答他:人类的意识一旦沉溺于虚拟山的意识海就再也回不去现实世界,寰宇秩序会因此失衡。
云里雾里,施耀当然没听懂,再问多几句,裴劲竹就紧闭不语了。
总而言之,虚拟山已经被封了,姐姐为什么想去?怎么去?为什么要带上我?施耀一时犯难,却不是因为虚拟山的诡谲。扪心自问,他就算知道是去送死也想去一趟。
问题是,他是要猜对还是猜不对?施耀贪心,两个都想要。想到这个问题,他低落的情绪竟瞬间一扫而空。骑士也不着急,耐心地等他开口。
正当这时,老虎驮着裴劲竹跑完了整条解放街,绕路回来了。裴劲竹下地,走到他二人面前,上下打量了施耀,说:“还站不住吗?”
他有这疑问,是因为施耀抓着骑士的护手铁腕,几乎整个人都贴在骑士身上。
施耀正要解释,骑士却先替他答道:“他吸收了很多不符合身体频率的能量,还在适应中,所以没什么力气站着,你让老虎带他回去。”
胡龙彪没听见他的话,还在一边舔爪子舔尾巴。裴劲竹让它跑到沟渠,它不小心踩进污水里,爪子脏得要死。舔完毛抬眼一看,不知骑士皮下是尉迟朗本人,见是死魂骑士的领主阿瑟,无比兴奋,用虎头拱他后背,道:“喂——”
骑士即刻用权杖抵住它脑袋,同时心电感应道:“好久不见啊老虎,你先别说话。”
胡龙彪震惊地看着“阿瑟”,反应过来后吼道:“天杀了好兄弟,你怎么变成尉迟朗了!他怎么你了你告诉我,我这就替你揍他去!”
一咕噜话说出来,不知怎么变成了虎语。听在几人耳朵里是:“嗷嗷嗷嗷嗷嗷——”
几人:“……”
胡龙彪吼完才发现尉迟朗用权杖动了手脚,它说不出人话来。说不出来,化成人形总可以了吧?它虎爪按在地上,抖了两下身体跳起来,以为再次落地是双脚着地,谁想睁眼还是四脚抓地——天杀了!它变不回去!
“尉迟朗!”老虎朝骑士发飙,用心电感应吼他:“我操你大爷!”
“说多少遍了?文、明、用、语。”骑士拍拍它的虎头以示安慰:“你口无遮拦,先委屈一下。”
老虎的回应是甩骑士一尾巴。
施耀没见过老虎,它太高太大了,感觉它一抬起虎爪就能碾死自己。刚才他人快要贴到骑士身上,就是怕它扑上来撕咬——他妈妈徐丽瑗总爱跟他说一些深山老虎吃人的故事,搞得他对老虎的印象从来不太美。此刻,见老虎甩骑士一尾巴,还用虎爪推骑士,莫名联想到撒娇打滚胡闹的小猫咪,终于破涕为笑,也不怕了,呀的一声扑到老虎身上,抱住它脖颈,用脸去蹭它毛发,啊啊啊啊地尖叫起来。
胡龙彪张大嘴巴:“……???”
“啊啊啊啊姐姐我抱到了真的老虎——!!”施耀兴奋地指着呆滞的老虎,对骑士道。
“嗯,”骑士见他终于笑了,道:“我没摸过,老虎的毛发应该很软,是吧?”
胡龙彪瞪着骑士:“我滴奶奶个熊?你再说一遍你没摸过我?天地良心!”
尉迟朗真天地良心:“揍你不算摸过。再说你是真没被我乖乖地摸过。”
施耀慢慢地爬到老虎背上,除了裴劲竹和裕岸,老虎还没被其他人骑过,下意识甩他,被裴劲竹瞪了一眼示意不许动,便不敢有动作。任由施耀揪它耳朵,薅它光亮的毛发,评价道:“——我替你摸过了!超级软!好软啊啊啊啊啊我好喜欢——!!”
裴劲竹有好片刻不语了,自然也是:“……???”
却不是因为老虎说不出人话,而是因为尉迟朗。他看着骑士,满脸写着“你尉迟朗怎么还变声了”,就差打在公屏上喊出来。尉迟朗生怕他张嘴就问,马上心电感应:“领导领导我需要你的帮助。千万千万,别让施耀知道我是谁。”
这还叠词了。裴劲竹稀罕,看在他叫自己领导的份上给他点面子,不过,还是没忍住呦出一声:“你们认识?”
骑士正要说话,裴劲竹突然目光一迸,火速挽弓射箭,一发射向施耀身后!
咻一声箭竿划破空际,带起一瓢血。大葫芦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施耀!若不是裴劲竹觉知到,施耀恐怕性命不保。
这一箭射中了大葫芦,可施耀的肩头也被箭矢给擦伤,老虎炸毛了,弓起身体,驮起他火速跑向热淘俱乐部。进了大门,它咆哮一声,扑上去撕咬从角落里弹出来的几个黑影。
施耀的内视力还开着,见那几个黑影是刚才要他命的三男一女时愣了一下。随后他注意到他们已被榨干了血肉,只剩干瘪瘪的人皮虚虚地挂在尸骸上,忍不住干呕起来。
门外,裴劲竹收敛心神,垂手散去弓箭,看着前面的血迹,沉声道:“来了。”
骑士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此时离日出不到半个小时。骑士的权杖敲在地面上,震起层层能量波,便见紫瞳单眼从空中撤离,眨眼闪现在施耀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