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琉璃心》一树槐

61、黄藤酒

　　“小姐，今日就是大喜的日子了，你怎么忧心忡忡的？”

　　木香核对着梳台上的胭脂水粉还有珠宝钗饰，生害怕落了差了什么东西，目光扫过坐在一旁的小姐，下意识开口询问。

　　“木香，你想多了，我没有。”

　　“我跟了小姐这么多年，可从未见小姐说过谎，小姐可是有心事？”

　　“女子出嫁，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

　　苏落鸢声音小小的，屋子里没什么动静，但凡吵嚷一点，可能这声音都传不到木香的耳朵里。

　　“小姐，再过两个时辰，少将军就应该到了，我开始给小姐梳洗打扮吧。这女子出嫁，一生可就一回，小姐还嫁给了这么一个如意郎君，今日一定要做最美的新娘子！”

　　苏落鸢没有回答，坐在一旁望着翻鱼肚白的天空出神，今日起的这般早，自然也是为了这庄婚事。

　　“木香，时间还早，再等等吧。”

　　“小姐在等什么？今日需要的东西全都已经准备好了，平日里那柳姨娘对我们都是不管不问，落井下石的事情可没少干。但昨日可装得好心的样子，问了我好半晌，还嘱咐千万不能出现差错！”

　　“小姐，你说这柳姨娘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居然如此上心！”

　　木香的话只有一半进了苏落鸢的耳朵，至于还有的一半宛如她的思绪，早就飘远了。

　　“不知道，总之我们谨慎就好。木香，你还记得我给你说的一句话吗？”

　　木香摇头，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落鸢自顾自说起，语气柔柔的，听不出波澜，“不管怎么样，喜欢也好，厌恶也罢，这世上全心全意为你好的人本就像大海捞针。若是总有人成心和我们过不去，那来一遭，便挡一遭。”

　　木香站在原地，望着那抹单薄的身影。从她开始服侍小姐，她便知道，表面风光，实则暗流涌动的大户门第，是长不出一朵娇花的。

　　她温柔随和，却又坚强有韧劲，虽然总有风雨摧残，也难以沐浴和煦的暖阳，但她，却能破土扎根，一年又一年，拼尽全力让自己更加强大。

　　木香到现在都还记得，三年前的寒冬，大雪纷飞，淩城下了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那时，小姐不过十五岁，都还未及笄。

　　柳姨娘克扣了院里的灰花炭，派人送的都是灶炭，可那玩意儿，压根给没法给人取暖用。一烧起来，整个屋子全是灰烟，呛得人无法呼吸，连着眼睛都睁不开。

　　小姐身子单薄，或许是冬日生的缘故，一到腊月，就容易寒气入体，病症自然而来也就来了。

　　那日天气放晴，好不容易出门晒晒太阳，看看这好日头，结果还被那飞扬跋扈的柳芸儿推进了荷花池里。

　　就这样，一整个冬日，小姐基本没下过床，好在上天眷顾，让小姐熬过了这一遭。

　　从那以后，她便觉得小姐变了一个人。

　　是啊，都快要死了。

　　一切也只是为了求生罢了。

　　对曾经的那些一次又一次的欺负与针对，她不再是一度的服从和忍让。

　　即使是跪祠堂，抄经书，克扣衣食，又或是那对母女变了法儿的找她麻烦，她都会尽力勇敢，尽力强大。

　　她不冲动，也不再软弱，而那份逃脱苏府的念头也是一夜一夜更加清晰。

　　苏落鸢坐在梳台前，一双眸子像是含着盈盈秋水，细眉宛若天幕上那抹遥远的上弦月。

　　“小姐好漂亮，这婚服真衬你。”

　　“是吗？”

　　“当然咯，小姐今日就像是仙子，小姐上辈子一定是个仙子！”

　　苏落鸢被逗笑，走到这一步，那就不能回头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了。

　　何况，他心里有在乎的人。

　　那一晚他说的话，一墙之隔，她都记得。

　　“小姐，你说李小鱼今天会来吗？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总不能还玩儿失踪！”

　　木香一边给苏落鸢试着佩戴的首饰，一边控诉着这个不靠谱的侍卫！现在木香都觉得自己看走了眼，亏她之前还对李小鱼改观，结果呢，这才几日，就不见了人影！

　　“木香，他不会来的。”

　　“为什么？他可是小姐的近卫，为什么不来？”

　　“他…他走了，应该离开淩城了。”

　　“走了！”

　　“小姐，李小鱼就是不靠谱！之前亏小姐你还救他，又是给他钱又是给他准备衣服，还给他介绍了活计，结果现在呢！他怎么能这样！”

　　“木香，是我让小鱼走的，原本他也不属于这里不是吗？”

　　苏落鸢声音轻轻的像是飘在空中的羽毛，悠悠然，慢乎乎的，一直落到大地上。

　　“可是，我就不信，小鱼对小姐你没有一点儿感情！他可真是薄情，亏小姐对他那么好！要是谁对我这么好，我才不会不告而别！”

　　“木香，不是不告而别，小鱼他有自己的选择，就像这个名字，小鱼就应该自由。”

　　木香瘪瘪嘴，“好了，不说他了！今日这么喜庆的日子，不来就不来吧，反正祝福的人那么多，也不差他一个！”

　　苏落鸢半晌没反应，等全身装扮都佩戴完好，眉间再点上花钿，才迟迟一句。

　　“是啊，他应当会祝福我的。”

　　印着大红喜字的灯笼在日光下显得更加红艳艳，门口的石狮子也挂上红绸，从里到外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炮竹声响，噼里啪啦响彻环宇，鞭炮儿啪啦落在地上，落下又迸起，让围观的人连着后退好几步。

　　震天的响动一波盖过一波，陵城里家中过喜事放炮竹，这鞭炮儿持续的时间，倒也成了大户之间相互攀比的方式。

　　好一阵儿，声响才停下。

　　叽叽喳喳的嘈杂声萦绕耳畔，日头越来越盛，已经到了新娘入轿的时辰。

　　“怎么回事？这新郎官哪里去了？”

　　“怎么还没见少将军啊？”

　　“该不会悔婚了吧！”

　　“什么时辰了？怎么没见迎亲的队伍啊？”

　　“连个唢呐声都没有！”

　　……

　　渐渐，炸开了锅。

　　此时迎面一匹马飞奔而来，身影越来越近，直到在苏府外停下。

　　那人翻身下马，几步跨上台阶，走到苏盛面前，“苏老爷，昨夜军中突发急事，当下少将军还在军中处理，将军派我来告知此事。今日这迎亲，恐怕是来不及了。”

　　苏盛僵着的脸瞬间染上喜色，连忙开口“军事为大军事为大，少将军可是庇佑一方的大人物，自然要以国家大事为主，苏某都理解，都理解。”

　　语落又补充道“我相信，鸢儿也定然能够理解。”

　　来人听此一笑，又几步上马，快马离开。

　　苏盛面上的笑意收敛，转过身对着苏落鸢道“鸢儿啊，这少将军也不是有意不来迎亲，你就别往心里去。”

　　苏落鸢淡淡回应“鸢儿明白。”

　　一旁的喜媒人嘴里咧出笑“姑娘，请吧。”

　　苏落鸢被搀扶着走到喜轿前，脚步顿了顿，隔着红盖头，她顺着面前的苏府又望了望。视线模糊，天地都是火红的一片，她看不清，时间在流逝，一秒两秒…

　　足够了，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苏落鸢明白，她看的这一眼不是留恋，不是不舍，只是因为，这或许是最后一眼。

　　唢呐声再次响起，十里红妆，马车井然有序的走在街头，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都探头探脑地去观望到底哪家大婚。

　　“阵仗可真大！怎连个新郎都没有！”

　　“谁知道呢！娶新妇，再不愿意，总不能这点规矩都不懂！亏还是大户人家！”

　　“这是哪家新娘子？又嫁给谁？”

　　“这你都不知道！这排场，我估计是苏家那小姐，听说是嫁进将军府！”

　　……

　　唢呐声震耳欲聋，苏落鸢坐在喜轿里，一晃一晃的，她甚至觉得自己感官出了问题，从苏府到将军府，不过四五里路，可她总觉得走了太久太久，久到握着团扇，她都觉得手在不停地发抖。

　　“木香，快到了吗？”

　　“小姐，快了快了，还有不到一里路。”

　　红唇在盖头下抿了又抿，已经分不清是口脂的红，还是原本的唇色。

　　苏落鸢将手里握着的团扇，朝着面容扇了又扇，是轿子太密闭的缘故，还是天气的缘故，仿佛连空气都呼吸都困难。

　　一呼一吸，苏落鸢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喜轿落，新妇到。

　　“姑娘，下轿了。”

　　苏落鸢被喜媒人搀扶着进入，走了好半会儿才在一处房间前停下。

　　“姑娘，小心台阶。”

　　一进屋，新房内弥漫着浓郁的馨香便扑面而来。

　　“姑娘就且在这里坐着，等时辰到了，我再来接姑娘去完成吉礼。”

　　“谢谢嫲嫲。”

　　喜媒人笑着打趣“姑娘可别这么说，过了今日，可就得称呼将军夫人了。”

　　苏落鸢没回答，喜媒人也不再搭话，掩门就出去了。

　　天边云彩铺展开，一丝一缕，一圈一团，像是缤纷的水彩画，而画里，又宛如隐藏着无数绮丽的梦。放眼望去，云彩在逝去，褪色，暗淡，直至消失。

　　黄昏之时，吉礼将至。

　　“姑娘，吉时已到。”

　　苏落鸢没回话，屋里的熏香悠悠燃着，静，太静了，前院的喜庆热闹似乎未沾染上一分。

　　府内的建筑都渡上一层金辉，褪去后，幽色攀上院落的每一处。巨大的红绸从屋檐角垂下，随风轻舞，犹在吟咏一支流传千年的离歌。

　　朱红色的地毯展开，鲜花落了满地，通明的灯火映照在来往宾客的面容上，似乎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请新人。”

　　两侧刻着吉祥图样的大红牌楼高高举起，胡桃木的灯架子上丹顶红的红灯，衬着喜庆美满的气氛，垂着的灯坠子在夜阑中飘飘扬扬。

　　苏落鸢一身嫁衣如火，凤冠霞帔，红盖头边垂着细又长的流苏，流苏随着她的步伐一步一晃，像是黄昏古寺里飞舞的祈愿绸。

　　昏黄的灯光照射在火红的缎面上，嫁衣上的金色丝绣闪着光点，显出十成十的华贵典雅。珠光宝气，灯火阑珊，夜风微阑，一切的一切在这府邸蔓延开来。

　　苏落鸢在举着牌楼的左侧中央站定，清风吹起盖头的一角，裙摆也在风中摇曳，双手和握在前，盖头下白瓷一般的脸神色平淡，但这份情绪影响不了在场的任何人。

　　半晌，清风再次袭来，裙裾微漾。

　　坐在高堂上的一家之主做出手势，音量稍小“子扬呢？”

　　周围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逐渐响起。

　　“回将军，打午时起就没见着少将军，当是军里有急务，耽搁不得。”

　　“成婚这么大的事，现在想起军中之事了，这小子！可别给我搅黄了。”

　　时间悠悠而逝，一分又一分，堂上人的神情越发不悦。

　　“这小子还没到？”

　　“将军勿急，一个苏氏女而已，让她等等也无妨。”

　　话音才落，只听一声。

　　“少将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