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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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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时期的许秋筠曾对情爱有过话幻想,他偶尔会在睡不着的深夜琢磨自己以后会遇到个怎样的人。可能是话本看多了,故事听多了,他会构想两人初见时的场面。
——是戏剧性的?还是平平无奇?
越长大,这类的想法会慢慢减少,直至于无。
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少数,只适合出现在话本里,更多的是现实和凡庸。
他见过太多生离和死别,其结局无非是背负无疾而终的思念,清醒痛苦地活着,亦或带着悲伤和遗憾埋入黄土。回顾庸常的一生,发现自己并未在这个世界留下什么,甚至连爱慕都不曾宣之于口。
除开这点,他曾认真思考过,自己的性子或许并不太适合找个伴侣——没有定性,懒散,还爱乱花钱。
谁想供一个祖宗啊。
没人想。相对的,多年独身的习惯让他难以想象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光是设想一下就无所适从。
他躲在心底的小瓶子里,把盖子盖上,从玻璃后看着大家。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当江寻昼坐在墙头上,那双似若桃花的眼睛看过来,亦或用一种无声的关心靠近时,他就悄摸摸地爬上去把盖子打开,把人放了进来,接着把盖子关上。
许秋筠坐在屋子里,握着杯热茶,身上的氅衣仍旧抵御不了无孔不入的寒气。他烧起了炉火,茶水的温度逐渐流失,窗外漫天的雪,松软地覆盖了瓦面与地砖。屋子里只剩柴火燃烧的声音。
他就这么坐着,透过窗口,去瞧眼后院的桃树。
冬日,桃树是不愿开花的,他也是不愿动的。
无数个冬日,他就这么等着,等柴火烧完,等夜幕降临。
等桃花开,等春天来。
春天意味着很多东西,新的开始、桃花的花期、冬天残留的寒意和暖流的对撞交融,和阳光底下晒干的棉被、表面是冷的,内芯是暖的,里面藏着暖阳的气息。
时隔多日,许秋筠在某个时刻想起那日同江寻昼喝早茶时,在对方身上闻到的味道。
——清新而苦涩,仿佛是北风过境,席卷雪松林后迎来的三月晨光,春天夹杂在寒意里送来的第一抹温暖。
一如许秋筠在冬春交际之时洗晒的棉被,饱满的棉芯储蓄着阳光,在他扑向晾干的棉被时,抱了满怀的暖阳与光,鼻间充斥的是大自然清冽的味道。
温暖,许秋筠用这个词来形容江寻昼,连带着对方身上的味道,在靠近时总能让他舒坦。
现在他们站得不远不近,中间还隔着个装在盒子里的手链,许秋筠分神地想了想,其实可以再近点。
手链由一颗颗打磨光滑的海蓝宝石串联在一起,这个传说中产于海底,被誉为海水之精华的宝石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熠熠生辉,半透明的质地反射出层次不一的光泽。宝石界的人称它为蓝晶不是没道理。
连结的宝石如平静的海水,将两颗猫眼以温顺的洋流裹在一起。
海蓝宝石和海蓝宝石猫眼不同,虽只多了后面二字,但前者颜色偏淡,似碧空如洗的天空,澄澈明净。
而后者则呈深蓝色,中间一条猫眼瞳眸般的细长“光带”,平直均匀,明亮纯粹。寒潭般的幽深被笼上层白雾,氤氲着,云海中若隐若现的眼眸神秘又梦幻。
银钻镶边,如藤蔓般攀附于抛光的主石。
两颗猫眼位置相对,在玻璃后泛着活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你。
像一双眼睛。
江寻昼的眼睛。
价值高昂的海蓝宝石在它面前黯淡失色,许秋筠张了张嘴,良久,才问道:“你……在哪买来的,现在市面上有这种手链?”
在不知道算不算好的环境和氛围下,凭着冲动将藏了许久的手链送出,在过了最初的赧然后,见许秋筠眼里并无抵抗情绪,江寻昼多了份坦然和底气。
他想,自己多年来的冷静和从容在面对横冲直撞的爱意时总是派不上用场。
他用自己都没意识到温和的语气说:“这是我亲自做的。”“亲自”两字被咬了重音。
果然,许秋筠听到后怔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重复:“你做的?”
江寻昼用着轻松的语气:“在一个老朋友那儿做的。他喜欢珠宝首饰,自己有个小作坊。里面原材料很多,是他这些年攒下来的。”
“你喜欢戴首饰,我想着亲自做一个给你,便找了他。”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好似过程十分轻易,许秋筠却清楚他省略了很多细节。
制作珠宝首饰的过程十分繁琐,执模、镶嵌、抛光、磨砂,这都还是他仅知道的部分,更多的冗繁被对方三言两语遮盖了过去。
江寻昼是个不乐意麻烦人的人,能让他主动找现下不熟的人去专门借个地方要材料做首饰,这意义就重了。
“这算是……礼物吗?”
许秋筠低垂着眼,江寻昼看不清他的神色,无法从平淡的语气判断他此刻的情绪。
“你认为这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许秋筠突然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中间的空气骤然压缩,变得含糊、暧昧。
江寻昼今天戴了副狐狸面具,许秋筠帮他挑的,说是符合他的原形。
白色的,两边脸颊抹了三道油彩,额间有个符纹。
选的时候他问他,你的原形是什么颜色的。江寻昼说是白色,他便买下了这副。
许秋筠发现江寻昼不笑的时候,双眼皮很宽很深,眼尾处晕染着不易发现的红晕。
眼长,内眼角尖,外眼角略弯,像桃花的花瓣。迷离而似醉的眼神勾魂夺舍,配上凶相的狐狸面具,令人赏心悦目。
但现在,许秋筠看着自己亲手选的面具却觉得碍眼。
“我不想戴面具了。”他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江寻昼愣了一下,抬手在周边设下屏障。虽不知意欲为何,但他跟随许秋筠的动作,也将面具摘下。
没了面具的遮挡,许秋筠满是笑意的眉眼暴露在他眼前,眼眸弯成月牙的形状,水汪汪地闪着光。
江寻昼忘了呼吸,他看到许秋筠朝他笑:
“这礼物有点贵重。”
“而且好突然,我都没准备回礼。”
听到这时,江寻昼眉梢一动,想说什么。但许秋筠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歪头,弯了唇,语气像在自言自语:
“所以我可能要换个方式。”
没等江寻昼想换什么方式,一双白皙的手攀附上他肩膀。
距离消失殆尽,许秋筠靠到他怀里,闭着眼,在他嘴角碰了下。
嘴唇触感有些冰凉,江寻昼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打得猝不及防。许秋筠退开了点,手放在他肩上没拿下来,眼里含着暗暗的期待,脸颊泛着令人心痒的红晕,可以说得上是害羞。
他轻声道:“礼物我很喜欢。”
“你,我也很喜欢。”
头一次告白,许秋筠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侧开,不太敢看江寻昼,但告白还是要说完的:
“你愿意……”
话未说完,眼前骤然一黑,嘴唇被含住。
江寻昼将他揽入怀里,轻轻吻住他的唇,手搭在腰上没放下来。
很温柔的一个吻。
或许只过了几秒吧,他嘴唇退开了些,但仅是一些,稍微说个话,两片嘴唇又会贴在一起。
他眼里的爱意不再掩饰,大方得想让全世界看见。他注视着怀里的人,呢喃道:“我也喜欢你。”
看着许秋筠染上雾气的眼,加重语气:“很喜欢。”
他将许秋筠没说完的话讲了出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心率过快,胸腔快要抵挡不住澎湃。
许秋筠啊了一声,眨巴眨巴眼,脸上的热度还未彻底消下,街市的灯火照亮他小半张脸,眼里细细碎碎承了光芒。
他笑眼弯弯,说了句愿意。
他舔了舔了唇,在江寻昼热切而幽邃的注视下,抬手抱住了对方,把脸埋在他的肩窝。
他有点扛不住。
两人安静地抱了会,江寻昼一只手还揽着他,另只手将挡住脸的头发别到耳后,完了用指尖勾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的头发。
许秋筠略显郑重地宣布:“那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了。”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头发上:“是。”
“还想逛吗?”
那阵羞涩过了后,许秋筠稍微冷静了点,他摇摇头:“不逛了。”谁现在还有心思逛街啊。
江寻昼揉揉他的脑袋:“那回去吧。”
许秋筠从他怀里退开,突然想起什么,娇嗔道:“你还没给我戴上呢。”说罢,手腕伸到他面前晃了晃。
江寻昼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短促地笑了声,握住那节手腕,把手链认真地戴上去。
四海楼里迤逦的歌声在闹市穿游,高杆上彩旗如林,巷子传来的酒香如潺水般流连在人群中,洗浣过脂香扬起的尘烟。
许秋筠低头转转手腕,碗上的手链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百看不厌。
他偷摸地小动作被江寻昼尽收眼底,心尖软下一个角落,想着他怎么能这么可爱。若有所感的,许秋筠抬头对上他含笑的视线,刚想说你是不是偷偷笑我,江寻昼就抢先步说:
“要牵手吗?”
许秋筠一愣,下意识往周围人来人往的街上看。江寻昼看出他在顾虑什么,再次蛊惑道:“没关系的。”边说边把手摊开在他面前。
“那……就牵吧。”他嘀咕道。
“说什么?”环境吵闹,江寻昼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没啥!”两个手掌搭在一起,江寻昼顺势把手牵住,回去的路上也没闲着,掌部揉着对方被完全拢住的手,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手背。
手又滑又嫰,一摸就知没沾过阳春水。
许秋筠有没有脸热不知道,反正江寻昼心情很好。
回去路上,他们走的是另一条道,路过一家卖琉璃灯的店铺。
灯具表面覆盖着复杂的纹路,色彩斑斓,晶莹剔透,折射出的光如点点星光如银河流淌在墙面上。
见他的目光被吸引,江寻昼捏了捏他的手心,“想要吗?”
“想。”许秋筠如实说。
江寻昼牵着他进去,许秋筠挑了一盏七彩琉璃灯。
准备付钱的时候,江寻昼拦下他,又指了好几盏灯,让老板拿出来。
老板知道这是来了个大客户,脸都笑烂了,许秋筠忙扯他袖子。
“买这么多做什么?”他呆呆地看着桌上林林总总加起来近十盏灯,闪得他眼花缭乱。
江寻昼淡定极了,爽快地付了钱:“不是喜欢吗?放着玩。”
许秋筠:“……”你比我还败家啊。
次日中午。
因昨晚逛得太晚、一觉睡到大中午的周子安爬到厨房做饭。
直到饭菜上桌时还没什么,等到四人围坐一桌时,他发现有些不对劲。
他们一向的配置是许秋筠、江寻昼坐一边,他和陈知坐一边。直观的视野让他迅速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氛围,且源头就在对面。
说是氛围,其实磁场更贴切。那两人没有特别的互动,可周子安就是能感受到他们间有着旁人插足不进去的磁场。
他眼珠子来回转,想在两人身上找破绽。
周子安在某方面有着超神的直觉。等到他瞅见两人几次对视,眼里掺着与往日不同的情绪时,他觉得自己探到了不可思议的真相。
关键是他们丝毫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周子安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虽然以前的氛围就很……他不知如何形容,只能说是奇奇怪怪,但总不至于一下子就变质了吧。
于是趁饭后两人分开时,周子安偷摸坐到许秋筠旁边,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从吃饭起,周子安脸上就变幻莫测的,想来是察觉了什么。许秋筠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和大家有所隐瞒,所以他和江寻昼没有避讳。
等半天没等到对方说话,许秋筠冲他挑眉。
许秋筠:想说什么。
周子安:呃……那个……
沟通失败,许秋筠扶额:“说话。”
“啊……也没啥,就问一下,你和江哥……”
许秋筠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
周子安一时不知做何感想,说意外吧那也不是很意外,先前两人经常一起行动,无法插足的氛围他历历在目,现在仔细回想发现一切皆有苗头。说突然吧那是真突然,毕竟昨天还好好的。
等等……昨天?!
他一脸不可思议问道:“昨天?”
许秋筠再次点头,帮他精确到时间段:“昨晚。”
昨晚?昨晚不是逛鬼市了吗,难不成那时候在一起的?
周子安后知后觉,幸亏自己没碰上他们,成鬼市最亮的灯不说,他可能还会毁了段姻缘。
过了很久,久到许秋筠以为周子安无法接受他们,在内心苦苦挣扎,就听到他说:“筠爷,你高兴就行。”
许秋筠一愣,对上他的视线,想在他脸上搜刮出一丝勉强。
周子安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眨了眨眼,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确定道:“你……高兴吗?”
“当然。”许秋筠打消他的疑虑,搞不懂周子安在乱想些什么。
周子安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爱接受不接受,他还能这么地。
疑惑解决,周子安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大大咧咧倒在沙发,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那今晚加餐,算是给你们庆祝。”
许秋筠轻哼一声,赞赏他的上道。
他伸手抚过展示架上的琉璃灯,问:“这琉璃灯怎么样?”
周子安不懂鉴赏,也看不出这灯的价格,只能从普通人的角度单纯地去欣赏:“好看啊,筠爷你在鬼市淘来的吗?”
“江寻昼给我买的。”
“……”
“前厅还有,最漂亮的几盏在我房间。”
“……好了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