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期深情》林慕玥

89、chapter 89

　　这样痛心的指控，好像是宋却舟捧着一颗被千刀万剐的心脏在对他说的，让林致溪怀揣着的躲避心态濒临破碎了。

　　他一直是这样的——如果只是他的苦难，他当然可以视若无睹，但宋却舟在痛苦难过，他便不得不要面对了。

　　可还没等他组织好言辞得当的安慰，宋却舟就摸清了这件事中最核心的部分：“你说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一本小说，你我都是其中的人物，那么，谁是主角？”

　　林致溪一凛。

　　宋却舟目光凌厉，咄咄逼人：“林致溪，谁是主角？”

　　林致溪避无可避：“你。”

　　这个答案并不令人意外，宋却舟不是蠢笨到对这些异象一点没觉察的人，但他此刻仍觉荒谬，“为什么会是我？”

　　林致溪不说话了。

　　宋却舟望着他的目光心碎又悲伤：“为什么不是你呢？”

　　为什么不是林致溪呢？

　　拥有光明璀璨的未来、被这个世界偏爱的人，为什么不是林致溪呢？

　　林致溪勉强地笑笑：“我不是，我只是这本书里的一个小配角。”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也千百次地被提起、被想起，然而此刻说起，却依旧感到一丝委屈，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说：“我的生命在那场绑架中就应该结束了，这是我的归宿，你的在未来。”

　　他无奈到平淡的口吻听得宋却舟心头火气。

　　“去他的归宿。”他冷笑，极其罕见地爆了句粗口，“就因为所谓的设定，这狗屁的命运就要把你从我身边夺走，让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来和我走过后半生，真是够可笑的——而你，你居然也就这么接受了，林致溪，你是被下了降头吗？”

　　“你能不能为自己想想？”

　　面对被他批斗时一句话都不说的林致溪，宋却舟真是恨不得敲敲他的脑袋看看进没进水，他感觉自己的心窝子都被戳烂了——罪魁祸首就是站在他跟前的这个人，“好，你哪怕不为自己想，在你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能不能为我和阿姨想想？你难道就忍心看我和阿姨为你伤心一辈子吗？”

　　看到在说到他和林望舒时，对方神情有一瞬间的动容，宋却舟又怒又气，他就知道林致溪只会关心别人从来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林致溪我告诉你，我就是一头撞死，也绝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他这些话说得林致溪心惊胆战，恨不得马上捂住他的嘴让他呸呸呸了，“阿舟，别说这样的话。”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啊？让我违心地说好吧我接受了我看开了我没有非你不可？嗯？是这样吗？”宋却舟咬紧牙关，“你是想让我说这个吗？”

　　“然后等我说完这个，你就可以放心地去迎接你的结局了，是吗？”

　　“怎么不说了？没话说了？来，你来告诉我，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林致溪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宋却舟深吸一口气。

　　关于林致溪的事，桩桩件件他都记得清楚，林致溪一说他是主角，他就想起了几个月前他俩追的那部剧，这没心没肺的人跟他说什么“我喜欢这个主角祝他永远拥有主角光环”。

　　那时他什么也没有发觉，此刻回忆起来，整个胸腔都又胀又痛。

　　喜欢这个主角？

　　喜欢个屁！

　　要是是这样献祭似的喜欢，还不如就把他当成利用的对象，他情愿被林致溪耍得团团转。

　　骗他千次万次，也好过在他面前死去一次。

　　“我不明白命运为什么一定要让你死，如果我是主角的话，那这个世界也应该善待你啊。你是我爱的人，我爱你，它为什么也不能一起爱你呢？”如困兽犹斗般，宋却舟重复着，“我爱你啊。”

　　林致溪无可奈何地一言不发。

　　他比谁都懂，就是因为宋却舟太爱他了，命运才不会让他活下去。

　　只要他活着，宋却舟就不会再有爱上其他人的可能性。

　　“是因为我爱你吗？”他难言的神色让宋却舟心头一动，很快找到了关键，“所以剧情强制要你……小溪，是这样吗？”

　　林致溪眼神哀恸，唇角紧抿，宋却舟已有所察觉，心头一痛，“它为什么要阻止我们？你不是说我是主角吗，难道我是它的仇人吗，它竟然要我和你分开？”

　　他看着林致溪开口为难的样子，心中猜测落实了几分，他感到无比地悲哀，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为他好的方式居然是要夺去他的挚爱。

　　宋却舟咽下哽在喉间的酸苦，他的面目扭曲，语气却哀求：“如果是的话，那我，我不再执着了……”

　　“告诉我好吗，如果我放弃你了，你是不是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告诉我实话，好不好？不要再骗我了、不要再折磨我了……”

　　他甚至用了“折磨”，林致溪不懂何至于此。

　　爱怎么就被命运渲染得如此面目全非。

　　他点不了头——他不能这个时刻点头，然后又在不久后死去，他不敢想象到时候宋却舟会有多崩溃。

　　“阿舟，人生无常，或许我们都应该试着看开了。你有你的前程，我有我的归宿，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他劝慰宋却舟。

　　“如果这是一个好结局，那么上辈子就该延续下去，而不是再给我们一次重来的机会。”宋却舟固执得厉害，“既然重新开始了，就是说明我们不该是这个结局。”

　　林致溪叹气：“重来也许是命运的差错，可是阿舟，我们大概不会再有未来了。”

　　宋却舟为他的冥顽不灵气得心口发疼，他咬着牙，口不择言：“你说得轻巧，你知道上辈子你死后我是怎么渡过的吗，我每日每夜都在后悔，悔恨快要把我整个人都弄疯了，可我还得保持着正常人的样子，我行尸走肉一样地活了三年，林致溪，这些你知道吗？”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会在我死后后悔，会为我的离开而悲伤，然后你会用三年去想我、思念我，这些我都知道。”林致溪站在那里，用平静又哀伤的眼神注视着宋却舟，他勉强地微微勾起嘴角，仿佛在给予对方宽慰，即便笑得有些难看，他说，“可是我也知道，你终究会遇见你真正的爱人，就在第四年，他会爱你，很好、很好地爱你，不会欺骗你，也不会患得患失，你们会是天作之合，会白头偕老一生一世，而那时你会放下我，至于我，我也早就去往了我该去的世界，这也不失为一种释怀。”

　　“放下，”宋却舟低低地呢喃重复，他的眼眶莫名有些红，盯着林致溪，表情像哭又像是在笑：“你让我放下，因为你说，我会在第四年遇见自己真正的爱人？”

　　林致溪心头刺痛，他垂下眼：“是。”

　　如此肯定。

　　“可是你知道吗？”宋却舟笑起来，“失去你，我就只活了三年。”

　　林致溪猛地抬起头，神色满是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这与他一直认定的事实出现了偏差，因此他的眼中出现了空白。他给不出什么合适的反应，只觉得心口胀痛，好像死亡的感受再次包裹住他，他便只好嗫嚅地说：“怎么、怎么可能……”

　　宋却舟打断他的失神，他与林致溪对视，神情里掺着如释负重与悲痛难耐：“我根本就没有撑到第四年。”

　　他颤抖着一字一句说：“没有你，我根本熬不下去。”

　　眼前的人面色灰败，瞳孔里盛满溃散的天光，夹杂宋却舟并不陌生的痛苦，宋却舟也有点惊慌，但是心里更疼，他想说些什么，关于那三年里剜心刻骨般的思念。

　　但那些话他始终说不出口，他不愿意让记忆里那些歇斯底里的情绪惊扰到他的爱人，于是他勉力挤出一个笑，只说了结果：“那天——那天我们阳台上的花开了，很漂亮，我就想着，不如在这一天和你重逢吧。”

　　其实那不是林致溪当初种的海棠，可是它开花了，那样好看。

　　然而一想到林致溪再也不能看到它、因它高兴，宋却舟就这样难过。

　　林致溪忽然泪流满面，他朝前一步，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跌进宋却舟的怀里，他紧紧抓着对方的衣领，宛如攥着根救命稻草。

　　在那双手怀上他的脊背时，林致溪终于放声大哭。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次的坦白没有被阻止——因为宋却舟是以自身的死亡为代价换来这场重新开始的。

　　主角自杀，故事就再也无法进行下去，只能重开来修正——所以命运当然不敢让他在宋却舟的面前昏倒、不敢在宋却舟的面前对他施加惩罚。

　　宋却舟抱得他那么紧，好似他们生来就该是这般亲密的。

　　无数的泪水灌进林致溪的唇齿间，绵绵不绝的咸涩里，他听见宋却舟说：“小溪，你之前说我有心结，你说错了，那是梦魇。”

　　“是我失去你，无时无刻不在困扰我的梦魇，我撑了三年，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