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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chapter 9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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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林致溪的那三年,并不如暴烈的火焰,时时刻刻灼烧宋却舟的肺腑。
关于那些疼痛与思念,更像是一场连绵的阴雨,让他的心浸泡在寒水里,生长出阴湿的疮疤。
他也不是每时每刻都会想起林致溪的,工作的时候不会、出差的时候不会——他总是在零碎的时刻想起林致溪,比如看到街头大伯在卖炒栗子,比如他们曾经看过的电影出了续篇。
可是那袋炒栗子他一个人吃不完,一个人看电影购买不了套餐享受不了优惠。
阳台的海棠花开了,他兴起拍了照片,却已经不知道要发给谁了。
这个世界繁华依旧、喧嚣依旧,然而他再也找不到林致溪了。
三年里林望舒找过他一次,只有一次。
那时梅雨已过,难得天晴,林望舒找到他。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他和林望舒的头回见面是在林致溪火化前,彼时他浑浑噩噩的,三魂七魄都随着某个人去了,留下一幅□□在人间,只能记得林望舒的眼瞳中也有同样的绝望。
再后来见面是在林致溪的葬礼上。
来看林致溪的人不多——明明是这么好的人,朋友却寥寥可数,最后留在灵堂的,竟然只有他、林望舒、还有林致溪生前的一位列表网友。
秦长裴在灵堂外,林望舒没允许他进来。
此前他已和秦长裴斗得两败俱伤,两人相见时不知怎地就动起了手,脸上都添了彩。
那时的林望舒已然知道在那场绑架里他和秦长裴都做了什么,所以原本也是不愿意他来见林致溪的,是见他双膝跪地,眼中无光,清楚他也在痛苦无望,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准许他再来送这最后一程。
他在林致溪的堂前,泣不成声。
第三面,林望舒来找他的那天,是他失去林致溪的第二年末。
他们约在西街小吃街上的某个咖啡馆,那是宋却舟这些年里第一次踏足那里。
两人各自点了一杯咖啡,林望舒的口味和林致溪很像,一杯咖啡里要加一勺奶一颗糖。
林望舒说她要走了,宋却舟问她去哪儿。
对于这位林致溪的母亲,他这一生都是亏欠的,因此虽然没有明说,他早就暗自做了决定要替林致溪多照顾她。
这个聪慧的女人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地一低眼,只说之后不再回来了。
走之前她问宋却舟关于林致溪的事情,她问林致溪那没有她参与的两年是什么样的,她的孩子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
一位母亲用哀然伤心的目光望着他,那些从没有结疤的伤口又一次被撕开了,很疼,宋却舟感受到排山倒海般的痛心,他的呼吸也有些不顺畅了,可他维持着冷静,一件一件地说起和林致溪有关的事情。
如走马灯般,那些事在他的脑海中描绘成画,一幅幅闪过。
从午后到日落,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在流泪。
原来失去和拥有并不能相抵。
失去林致溪的两年并不能模糊和林致溪相爱的两年。
最后的最后,天黑了,林望舒起身同他告别,他送林望舒走了一段,路的尽头,林望舒转过身对他说:“我还是恨你,尽管这没有理由,可是他是我最爱的人,我知道他到死前还在爱你,所以我恨你没有救下他。”
宋却舟对她说:“我也恨我自己。”
那是他和林望舒见的最后一面,从此他再也没有收到过林望舒的任何消息。
见这一面,他也豁然开朗了一些事情。
此后时光飞逝,他在这个世界又循着正常的轨迹活了一年,赴死的那日他其实也是兴起,没有提前做过什么准备,没有买药、没有去看墓地。只是那日风和日丽,他养的海棠花又开了,他想到林致溪再也看不到了,就为这么个理由,他满心酸楚地躺进了浴缸里。
使用的工具是前天切水果的刀,他在大动脉上切了一道口子,随后静静地靠着。
宋却舟什么也没去想,眩晕感和反胃感充斥着他的周身,他有无数次可以后悔的机会,但他只想到死亡是这样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因而在生命彻彻底底消亡前,他最后一滴眼泪,仍然为林致溪而流。
他不知道世界在崩塌,他不知道一切能重来,他只是微笑着要奔赴黄泉,去见一见久别的爱人。
命运惯会遮人双眼,故事倒回,他的记忆被封存,却仍是即刻想见林致溪一面。
所以那天他那么着急地回到家中。
他以为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其实他已和林致溪有过生死相隔。
幸好,幸好。
他的手指轻轻扣住林致溪的后脑勺,感受着柔软的发丝从指缝间拂过,心中升起一股莫大的满足来。
命运给了他一个绝境,但低估了他的疯狂。
“小溪,不要怕,我已经想好了办法,我保证,你会安然无恙的。”
林致溪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怔愣道:“什么?”
“我说我想到办法了。”宋却舟轻声说道,“不要怕,小溪,你会好好的。”
他身上那股愤怒与暴躁都淡褪了,显露的一种平静的决绝,不知为何,林致溪的心里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总觉着这样的宋却舟更令他胆战心惊。
“是什么办法?”
宋却舟含糊其辞:“还没具体想好。”
林致溪心头不安难以忽视,“阿舟,我答应你不再欺骗你,你也不能骗我。”
“嗯,我不会骗你。”宋却舟说。
林致溪微微眯眼:“隐瞒也算是欺骗的一种。”
他的把戏被戳穿了,但宋却舟仍是面色坦然。
林致溪被他这幅你奈我何的模样无语住了,忽然明白宋却舟先前看他时那种又气又舍不得真说狠话的样子是为什么了,他都快怀疑宋却舟是在报复他。
心中思量几番,林致溪若有所思道:“阿舟,你也知道我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吧。”
宋却舟登时眉头一皱。
“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好吗?”林致溪捏着他的袖口轻轻晃了晃,“阿舟,告诉我那个办法是什么,好吗?”
宋却舟终是松口了:“好,我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不能阻止我。”
林致溪不去踩他话语中的圈套,谨慎道:“你先说。”
“既然你说我是主角,这个世界围着我转,我的死亡会引起世界崩塌,以至于重来,那么我只要在你死亡的那个日子前自杀就好,这样时间就又会倒转,我们还是能继续在一起——之后每一次重来,到了命运要夺走你生命的时候,我都会自杀,这样周而复始,我们也算永远相守了。”他平淡的语气如同在叙述一道题目的解密过程。
林致溪瞪大了眼。
他不敢置信宋却舟一脸波澜不惊地说了什么!
“你疯了吗!”
方才还轻言自己生死的人这会儿满眼都是焦躁和恐惧,林致溪牢牢地攥着宋却舟的衣领,双手发颤。
他觉得自己都快被宋却舟的话活生生吓死了!
看到这样的林致溪,宋却舟的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他仿佛找到了报复林致溪最好的办法,于是把那些话再重复了一遍:“我没有疯,我已经做好决定了,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他牢牢盯着林致溪,加重了语气:“谁也不能。”
“我不允许,我不允许。”林致溪嘴唇发抖,“你怎么可以那么做,你凭什么、凭什么……”
盯着这双眼中慢慢浮起的惧意和绝望,宋却舟感到一丝痛快,他的指腹搭在林致溪的手腕上,轻柔地摩挲:“因为这是我自己的生命啊,我当然可以选择拿它去做什么。哪怕我爱你,可是这和你没关系,爱是一个人的事情呐。”
那奇异的语调让林致溪呆滞住了,半响他理清了宋却舟为什么这么说话。
“你是在报复我。”林致溪呢喃道。
“也许吧。”宋却舟几声轻笑,“你给我的爱总是沉默的,也重到我承担不起,那不如我来爱你好了。 ”
林致溪艰涩地说:“我不要你的爱。”
“由不得你。”
林致溪的呼吸渐渐不稳。
当身份对调,当宋却舟变成了一意孤行的那个人时,他只觉得窒息。
这份爱一定会把他压死的,林致溪根本不敢想象,假如宋却舟真的死在了他眼前,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觉着自己马上要疯了。
“你有那么光明的未来,为什么一定要停在这里,阿舟,我不明白,我背叛过你,还是两次,可你这次也救下了我,我的死亡和你再没有关系了,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他语气里的困惑不是假的,宋却舟听了惨淡一笑,他的指尖拂过这人的鬓发,目光如泣:“那个未来没有你啊,你要我一个人怎么去呢。”
他不是不怕死,他才二十几岁,钱权荣光傍身,人生还未行半,他不能违心地说对这个世界当真没有半分留恋了。
但林致溪说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命运为他安排好了灿然前程和美好良缘,前提是要带走他的爱人,那么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去往未来了。
宋却舟甚至不敢去想,若如他真的再一次目睹林致溪死去,往后数十载,他会活在怎样的痛苦和悔恨中。
死亡和比起失去林致溪的痛,他宁愿两者选其轻。
他说:“如果这个世界不让我们一起活,那我就陪你一起死。”
好似起誓般的姿态。
林致溪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到这一秒钟,他终是彻底明了,他拥有的是一份勇敢至此决绝至此磅礴至此的爱。
这也使得他的胸膛里燃烧起一阵燎原的火焰,使他的灵魂也烧到滚烫,他的目光缓缓变得坚定起来。
正欲开口时,口袋发出了震动。
孤注一掷的状态被打断了,林致溪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来电备注是妈妈,他忙不迭地接通,那边传来隐隐哭腔:“小溪,你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