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可及》邵鹿南

5、第5章

　　那天后来，李希元也没有再打电话过来，赵一贝连着去男生宿舍楼下等过两天，都没等到人影，她也不想提前发信息联系，因为本能地怕再遇到尴尬，她心里已经默认是李希元和她暧昧让自己女友发现了，于是在一个夜晚思前想后把李希元拉黑了。

　　说来也怪，李希元就像消失了一样，这几天在学校也没看见他。平淡日子恢复正常，转眼就要平安夜了，赵一贝和赵寅深约好了见面，约在三环一个有名商圈。

　　今年的平安夜是个周六，高三很多学生也都回家过节了，赵一贝的宿舍也没了人，她本想和她妈说这周在学校复习不回去了，可惜借口太明显，她还不想公然挑起事端，最后只说明天会和林柠出去吃个饭，提前打好了招呼，还不知道纪云会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五回到家，赵一贝只得狠狠表现，她先是帮着纪云把家里打扫了一个遍，然后老老实实在自己房间给妹妹补习数学，纪云在客厅看电视，赵一贝一边给妹妹补数学，一边努力飞速拼图片，这个拼图有点复杂，一般人集中精力也要拼至少四五个小时，赵一贝这种眼疾手快的也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完成，她在网上看好了攻略，说拼好以后还要刷胶加固，待再风干两个小时后就可以裱框成画了，她想今晚熬夜都弄完。

　　大概十点钟，纪云过来叫赵一可洗澡睡觉，她推开卧室门时没有敲门，一贯的做派。赵一贝正在地上摆弄拼图，地上的拼图已完成大半，这是她今晚不吃不喝的成果。见纪云进来，她稍显慌张但又不卑不亢：“可可是不是要睡觉了？”
　　纪云脸上读不出任何表情，只对着赵一可说了句：“你先去洗澡。”

　　待赵一可出去后，赵一贝在纪云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丝阴森的味道，她不知道她要干嘛，是不是又要打她。她知道纪云的情绪一定和明晚她要出去过圣诞节有关，毕竟那封信虽然至今二人没有拿到明面上提，却始终是个定时炸弹。

　　“跪下。”

　　这熟悉的两个字，再一次在赵一贝的耳边响起，她本来还想摆个低姿态好声商量商量的，奈何对方是这样态度，这一次她很想要反抗，彻彻底底的。

　　“为什么？”赵一贝睫毛微抖：“凭什么？”
　　“我不想废话，别以为你想干什么我不知道。”
　　“我想干什么？我干什么了？”

　　“啪”一声，话音刚落，一巴掌已经甩到了赵一贝的脖根上。

　　“你有病，你应该去看病。你凭什么打我？我她妈受够了。”她低声撕吼着，宣泄着这十几年的压抑与不满，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出声反抗，也是头一次说脏话，竟是和自己妈妈。

　　“哗啦”一声，地上的拼图被踢了个面目全非。纪云出手一向稳准狠，这一下子直接摧毁了赵一贝的心理防线，母女二人岌岌可危的关系就像一栋地基不稳的大楼，在这一刻全线塌方了，拣不起一个碎片。
　　刚刚还故作镇静的赵一贝泪珠瞬间滚滚而落，她蹲在地下不停地划拉，嘴里嘟囔着：“有病，疯子，你是疯子……”
　　她捡过地上一个塑料袋三下五除二把散落的拼图都装好，也不顾纪云的威胁便跑了出去，身后还有一句“你敢出去你试试”没来得及消化，她就已经决定“试试”了。

　　这是赵一贝不知道第多少次离开出走了，只不过这一次，她的心最坚决，也最痛，她似乎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摧残了，她完全想不通自己的母亲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恶意。

　　一个人拉扯两个女儿是不容易的，走了一个屋里还有一个，根本没法追。纪云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扶着桌子，她险些晕过去，她的心又何尝不痛呢，或许她的心在她二十三岁那一夜就已经死了。

　　胡同里黑黢黢的，脚下的路靠着几盏路灯勉强辨别，赵一贝埋头奔跑，生怕纪云追出来。手里的塑料袋被她攥的紧紧，她都不知道今晚要去哪里过夜，卡里就剩几十块钱，刚刚出门太急，买好的裱框也忘了拿出来。此时她想到林柠，这是她走投无路时唯一可以投靠的人了，且林柠家就在附近另一条胡同里，她独自和姥姥住在一个小四合院里，有个空余房间可以给她。

　　赵一贝在一个路灯下歇脚，掏出手机给林柠发了条信息。无意间，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

　　刚刚一路奔跑着没注意，这会儿静了下来，她感觉这安安静静的胡同里不止她一个人有动静，她四处看了看，由于有轻微夜盲症，她看不太清周围的情况。女孩子的第六感令她恐惧加剧，她开始两腿下意识地往前快速移动着，脑子里努力回想那天走岔的路线，她在疯狂找那扇高高的铁门。

　　直走，左转，再右转。

　　后面的脚步越来越近，就这么跑了几分钟，幸运的是，她在快要接近铁门时天突然亮了起来，而且和一个人迎面撞了满怀。胡同里的路灯到了铁门这一带明显多了起来，和刚刚的地方形成两重天，这里灯火通明守卫森严。

　　在抬头看到李希元的那一刹，赵一贝由于刚刚肾上腺素飙升又疯跑，差点吐了出来，她紧张地下意识一把抱住李希元的脖子，也顾不上疑惑和社死了，就那么一直抱着他大口呼吸缓了两分钟，才把头从人家肩膀拔出来。

　　兴许是想起了那个女孩，赵一贝收住情绪，淡淡说了句：“对不起，打扰了。”有些语无伦次。她这才看到李希元身后有好几辆黑色轿车，齐刷刷地停在眼前，车周围全是穿制服的，而李希元的身旁还站着几个人，其中就有那天学校看见的那个女孩。

　　“二哥，该走了。”那个叫吴晓梦的女孩对李希元说。

　　李希元冲后面的人挥手，大家齐刷刷上车。

　　“上车。”李希元对赵一贝说，然后对吴晓梦：“你去后面那辆。”

　　赵一贝稀里糊涂一头雾水，就这样跟着李希元上了最前面一辆黑色轿车，车子开往哪去不得知，她只感觉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气氛都不太对，李希元也不像往日话多，还穿了一身黑色。

　　一分钟后赵一贝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转头看向李希元，李希元正单手拂面，很低落且不想说话的样子。车里只有三个人，一个穿制服戴白手套的司机，她，李希元。

　　“今晚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说。”李希元突然开口。
　　赵一贝虽还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下意识点头答应：“好。”
　　“是一定不能的那种不能。”
　　“好。”

　　“二哥——”司机说话，被李希元打断：“你一会儿在车里陪她，如果我一小时没出来，你先送她回家睡觉。”
　　“好的二哥，送哪里？”
　　“送我屋。”
　　赵一贝来不及震惊，因为震惊的事太多了。

　　原来那扇铁门的背后，李希元就住在那里，他们竟离得那么近。李希元是和爷爷住在一起的，住在那个大院里，整个深宅大院里住着上百人，都是守卫李希元爷爷的。

　　车子开了半小时，李希元才想起和赵一贝说话。

　　“你怎么大晚上自己跑出来？”李希元说：“不对，你为什么把我拉黑？我应该先问这个。”
　　这两个问题赵一贝都不想回答。
　　“手里拎的什么？”猝不及防的，赵一贝手里的塑料袋就被李希元拿了过去。“什么玩意，拼图啊？”他随手扒拉了两下，拿出一片。

　　黑暗里，这恰巧是块可以发光的碎片，仔细看，像是棵圣诞树。
　　“这我圣诞礼物哦？”
　　“……”赵一贝两嘴闭成一条线，想说话又像被粘住。
　　“就剩一天了，还碎着？让我自己拼呢？”
　　还不等她回答，他就把塑料袋系上往副驾驶一丢对司机说：“明晚之前你给我拼好。”然后过了会儿，又探着身子拿回来：“算了我自己拼。”

　　赵一贝很想告诉李希元那不是给他的，可她说不出口，李希元总是有这个本事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他的节奏走，简直有毒。

　　最终，一排车子在深夜秘密开到了某座山，B市有名的公墓，诸多叫得上名字的人物都安葬在这里。到此赵一贝才算稍微明白点，应该是李希元的家人不在了。

　　下车前，司机接了个电话，然后跟李希元汇报：“大哥已经到了，在里面。”
　　大哥是李希元的亲哥哥，李希川，平时在部队上，是国家重点培养的一名尖子飞行员。家里人都是按辈分叫的，无论年纪大小，一律大哥二哥地喊。

　　李希元点点头，对赵一贝说：“你在车里睡会儿吧，蒋守着你。”
　　“蒋福瑞，叫我小蒋就好。这是，二嫂吗？”
　　司机打趣，车里气氛稍活跃了些。他能和李希元打成一片，是因为二人年纪实际上差不多，蒋福瑞十七就被调过来李家了，一过来就跟着单独伺候李希元，今年也才二十，比李希元就大两岁。
　　李希元看了眼赵一贝，说：“你可别瞎说啊，人还没答应呢。”

　　转头下车时，他的脸上已经换了副模样，他今天穿了身合体的黑色西装，透过车窗看去，有一身姿挺拔的高壮男生迎了过来，他们拥抱交谈，那男人虽也很高，但比李希元稍矮一些，看着更成熟老练。

　　“那是大哥，大哥是开战斗机的飞行员。”蒋福瑞说。
　　“啊。”赵一贝不自觉轻声惊讶了一下，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她回头和蒋福瑞对视，顺着话题：“亲哥哥么？”
　　“对，是不是也很帅？哈哈。”
　　确实都很帅，但这样尴尬的问题赵一贝没法回答。

　　“二哥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蒋福瑞碎碎念着看了眼手机上刚刚跳出来的信息，突然说道：“那个，二哥让你把他从黑名单放出来……”
　　赵一贝下意识伸手摸手机，这周末她因为要联系赵寅深，才偷偷把手机带了回来。因为操作不熟，她找了好久才找到黑名单在哪，然后把李希元放了出来。

　　「有事说吗？」她怕是这会儿李希元在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事通知她，问了这么一句。
　　那边秒回：「没事不能找你了是吗？给你厉害的，还拉黑我。」
　　「……」
　　「干嘛，你还没说为啥拉黑我？」
　　「你先忙正事吧。」

　　李希元发过来一个随手拍的视频，就几秒，赵一贝还没看清，那边就撤回了。
　　「算了，这个不能发，还是一会儿手机上给你看吧。」

　　赵一贝伸了个懒腰准备靠在车上眯会儿，两条信息进来，一条赵寅深的：「明天想吃火锅还是西班牙菜？」
　　一条李希元的：「不是你到底为啥拉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