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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十) 青鸾信杳,黄犬音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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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里灯火荧荧,我与白隙你一口我一口地对饮。那酒刚喝进喉只觉得味蕾生甜,但后劲还算不小。不一会醉意就袭了上来。
船外的月色愈浓,远远地就听见那些酒客嬉闹和花船上的丝竹曲乐。我低下头捞起一只螃蟹咬开,笑道,“这人间最好的就是戏。可戏在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演,我就着实不大喜欢了。”
一旁给我们斟酒的小女孩莲生一听完我这么说,那红扑扑的脸上闪出兴奋的神色,“姑娘也爱听戏?”
我看着她,笑着点头,“怎么,你也喜欢?”
她害羞地道,“我很是喜欢。我爹说,今年攒够了钱,就把我送到扬州城内最好的戏班子里,跟最好的师父学戏。”
我赞赏一番,“虽然我知道,人间里对戏子不是那么待见。但是你爹能够破除成见,对你也是一大幸事。”
她的父亲才在里间听到,就慢慢走了出来,“并没有姑娘你说的那样。她娘就是个唱戏的,命短早年殁了。我们家穷,我原是个乐工,勉强糊口过日子罢了。看这孩子从小就喜欢,那袭月师傅又见她有些底子,才答应收了她。我们是老实人家,现在来这里搭船卖酒赚那学工钱。”说罢揉了揉莲生的头,眼里满是慈爱。“那学工钱也是要出够的,不能让别人看轻了我们去。”
白隙却道,“袭月师傅?不知这袭月师傅是哪位?”
莲生脆生地答,“公子不是本地人吧?那袭月师傅是我们扬州城里最好的伶人。他的戏可是场场人满,余音绕梁三日。多少皇亲官家想请他唱戏,恐怕都请不动呢。”
“哦?莫非他要价很高?”
“这倒也不是,据说他原是位前朝皇族之后,心气儿高得很,又向来不喜今朝官家的人,所以从未有请得动的。”
我更加奇怪了,“既是前朝皇亲之后,又怎么没被今朝皇上给灭族了?还有苟且偷生在外抛头露面之理?”
“莲生听戏班子里的人说,袭月师傅是前朝一位王爷的小儿子。因天性喜欢唱戏,做了戏子。可他那位王爷父亲哪里肯,说丢了脸面,断不肯答应的。为此二人闹得天翻地覆,最后王爷气得不行,硬是将袭月师傅的皇籍给削了,贬为庶人。后来前朝灭了,袭月师傅却也因此躲过了杀祸。”
我听完这袭月的身世,不禁觉得人生造化,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遂又从荷包里拿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叫莲生过来,她见状连忙推脱道:“姑娘,这太多了,受不起。”
她爹见我如此,也忙道,“姑娘,几个小菜几壶米酒,哪用这么多钱。”
我拍拍她的头,硬是把银子放在她的手里,笑了笑,“你可要好好学,将来我若是再来扬州,定要来听你唱戏。”
她看着手里的银子似是愣了半晌,忽地抬起头,那双眼立刻晶莹无比。与我道:“姑娘要是喜欢,莲生现在就唱给姑娘听。”
我转头看了看正看着我的白隙,又点一点头,“你这就唱来。”
而她父亲从里间拿了二胡出来,靠船尾坐下。莲生又问:“姑娘喜欢听什么?”
我捏了捏下巴,只问她:“西厢记会否?”见她点头,我又道,“那就唱那个来。”
那男子将二胡一拉,音色宛转,好似千滴怨泪在其中郁结。一曲才开就晕开了船外缠绵月色。而那莲生在我们面前站定,粉衣红裙,脸色沉凝,微微偏了头唱云:
“彩云何在,月明如月浸楼台。僧归禅室,鸦噪庭槐。风弄竹声,则道金(王佩)响;
“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意悬悬业眼,急攘攘情怀,身心一片,无处安排;则索呆答孩倚定门儿待。
“越越的青鸾信杳,黄犬音乖。”
我听完了这句,抬起头看着白隙。灯影恍惚下,他那张脸忽然变作司渊,一样是无喜无怒的黑瞳,一样是如瀑黑丝下的如玉山上行。
酒劲迷了眼,忽然自嘲一般与他道,“青鸾信杳,黄犬音乖……司渊,这说得可不就是我么?”
他冷冷地回了我一句什么话,但我却听不清楚。醉意已然袭了上来,我咕哝一句就趴着睡去。
只这曲音还在耳边回响,一曲梁州声袅袅,到此际离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