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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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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开血迹斑斑的布条,你将自己脱光,走进了浴室。
花洒的水压调到最低,储物柜里的毛巾被你打湿,你细细地擦洗了一遍身体,水流濡湿了你纠缠在一起的发丝,稍微费了点时间,上面干涸的血污才被你用手指清理干净。
你使用了浴室里先前还未拆封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然后身上都是有些甜腻的香波气味了。
腹部的伤口边缘泛白,从浴室出来时还有点流血,你重新用新的布条再次包扎了一遍伤口,就套上男人卧室里有些可爱的恐龙睡衣爬上了床。
这间房子里没有女人用的东西,更没有伤患用的东西,而天色太晚,你也太过疲惫了,连头发都没有吹干,就这么躺进了被子里。
深沉的黑暗中,你仰面躺着,双手交叠轻轻放置在腰腹上,强迫自己陷入了睡眠。你的大脑昏昏沉沉,比起带有放松意味的睡眠,你的状态或许更像是“昏迷”。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并不舒服,你感觉自己被和男人身上气息相似的皂角气味死死地包裹住了,这让你睡得很不安稳。
浓烈的血腥味缠绕上了你,你看到了光怪陆离的异象,男人低沉的嗓音在你耳边响起——你知道这是你的幻觉,你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你得到一个安稳的睡眠,但你仍然保持着这个僵硬的睡姿,熬过了长夜——直到第二天的到来。
*
你醒来时屋外的雨仍然在下。逐渐粘稠的雨水落在紧闭的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天空黑沉压抑的,不见一丝光亮,房间里没有开灯,你摸索着爬下了床。
此时腹部的伤口还残留着阵阵钝痛,但还在你能忍受的范围内,把房间里的灯打开,你稍微检查了腰上缠绕的布条,确认没有过多的血迹渗出来,就不再理会了。
在衣柜里翻出一件适合于成年男子体型的高领毛衣,你囫囵套上,脖子和领子中间还空出来了一截,你卷起长出一截的袖口,勉强让自己看起来跟衣服没那么违和。
你还记得在客厅玄关处放置了一夜的碎尸。
你一边将脖颈处的头发从领口里整理出来,一边走进客厅。客厅的灯整夜没关,你看见那些黑色塑料袋静静地待在门口角落,里面装着的只是不会腐烂但也没有生命的肉块,并没有一晚上就从里面爬出来一个会动的男人。
你感到很安心。
这种安心在你每次处理这种肉块的时候都会浮现。
温热的、滑腻的、手心满是黏糊糊的触感,腥臭的、热气腾腾的,不断地刺激着你的感官。
你在生理上每每近乎要呕吐,而在心理上却感到了满足的叹慰——就像骨头里不断地冒出细密的泡泡。它们不断地填充着你的胸腔,把空隙全都填满,填满,满满当当,好像在被人死死拥抱——
你就是靠着这一点点一碰即碎的泡泡,才能好好地站立在这里的。
但你并不是什么以杀人为乐的心理变态,你只是在为自己并未成为尸体的其中一具而感到庆幸。
事实上,这种要靠和别人一同在悬崖边上起舞才能感知到的情绪,在你的生命中时常出现。你应该要习惯的,然后麻木,可你并没有。
——你仍然在为你活下去的每分每秒而感动。
屋子里只能听见你自己浅浅的呼吸声。你像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塑料袋摆放进敞开的大行李箱中。
你压上了鼓鼓囊囊的行李箱。
门口角落是一件能遮住你脚踝的长款雨衣,你用它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拖着行李箱走进了楼道,离开前还不忘把挂在玄关架子上的钥匙揣进兜里。
走出楼栋,雨不算大,但细微的雨点落在你的皮肤上也会让你感到灼痛。
好在回收站离房子并不远,你将行李箱塞进铁皮盒子里的时候,穿着白色皮质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多看了你两眼,但你辨认不出他眼神的含义,只是冷静地朝他颔首,然后慢慢地收回了手。
你转身钻进了雨幕之中,那道目光仍然隔着防护镜粘附在你的脊背上,你没有回头,只是步子加快,许久才终于感受到了身后的注视被隔绝在雨幕之外。
回收站会在这种特殊的时间固定开放,大多时候是用来清理居民们无法完全被雨水消融的残肢断臂的。发黑的雨水只对房屋建筑有危害,对那些拥有不死之身且还活着的居民来说,仅仅是普通的沾上皮肤会感到凉意的液体。
——可连绵不绝的雨天会滋生暴虐的情绪,厚重的铁幕从云端落下,成为了窒息的牢笼,被困在一隅会让人们像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般无法维持住体面,若要将这群野兽放在一块,那他们彼此便要去撕咬、碾压、便要用最尖锐锋利的杀意去互相践踏。
他们本就对随时可以重来的生命毫无敬意,随意地在同胞身上发泄戾气对他们而言也毫不为过。
而在特殊时期的自相残杀,本就是被政府所允许的。
平日里被刻意维系的和平表象只是社会运转所需的齿轮。为了维持秩序、保证政权稳定,禁止伤害和杀死别人于是被列为法律条文——妻子丈夫、兄弟姐妹、亲戚朋友、或者是陌生人之间,才能互相友好地,替彼此遮掩住摇摇欲坠的人皮。
杀人的人,并没有恶意。人们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场所,所以在这黑雨倾盆的五日里,政府又默认了杀人者的无罪。
等天空放晴,人们又能相安无事地度过下一个月了,哪怕对方是才在雨幕中将自己肢解、让自己捂着漏风的脖子,痛苦死去的人。
雨水会溶解掉死去的、多余的残肢,掩盖那些暴虐的杀意,天地间只剩下泥土和雨水的腥味。
——黑色的雨幕之中没有秩序。
你无法在成为一堆烂肉之后还能爬起来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所以你要很努力地、很努力地才能不成为别人凌虐欲望下的牺牲品。
雨水落在了你的脸上,泛起连绵的灼痛,但你的皮肤仍然是苍白的、毫发无伤的。你忍耐着,这让你脸上肌肉紧绷,显出一点不近人情的冷意。
你停下了脚步,你的鞋底踩着一截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腕。
慢慢地后退了一步,你抬眼看向了那个不知何时又回到路灯下的男人。
高瘦的青年站在三米开外,他举着伞,敛着眸子看着你,他的头发被水汽濡湿,怏怏地垂下,在模糊不清的水雾之中,连带着落到你身上的目光也带上了些许湿润。
他说:“你杀掉的那个人,是我的弟弟。”
他露出了有些苦恼的神情。
“本来这次是由我来杀掉他的。”
他轻轻地踢了一脚地上被泡烂的残破尸体,接着说道:“但被你抢先了。”
于是你知道了,男人脚下的尸体不过是一个用来转移他对弟弟杀意的倒霉蛋而已。
说不定只是路过多看了男人两眼,便被无处宣泄的男人扭掉了脖子,变成了破破烂烂的肉块,丢在雨水中溃败溶解。
你看着那张脸,的确与先前在房子里被你杀掉的男人有些相像,于是,你露出了愧疚的神情:“……对不起?”
听此,伞下的男人笑了,他落在你身上的虚浮的注视逐渐变成了打量,你的眼睑、脸颊和嘴唇都微妙地感受到了一点重量,淅淅沥沥的的雨幕中,你回望过去,男人的嘴角向上弯着不甚明显的弧度,看起来内敛而温柔,他笑道:“我的弟弟,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
你缓慢地眨了眨眼,苍白的脸上,清透如蜜的琥铂色眼眸中显出一点困惑。
“你会对无辜的住民动手么?”男人移开了视线,虚虚地望着雨幕中的某一点,像是在思索,不等你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不,你不会,你并不想杀任何人,对么?”
男人仍然笑着,他又将视线重新放在了你的身上,他的声音变得很轻,飘忽的、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哪怕我对你产生了杀意。”
男人朝你走近了一步,你便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毫无掩藏地细细地描摹着你的眉眼,扫过你被雨衣包裹住的身体,然后说:“我的弟弟并不无辜。眼睛?手指?还是你身体的某一个部位——他想得到什么呢?”
他微微歪头,目光带着真切的疑问,这让你斟酌了一会。
“谁知道呢。”
你笑道,腼腆而温顺,雨水落在你的肌肤上带来的灼痛愈发无法忽视,而你只是眉眼弯弯地看着这个挡住你去路的男人,显出一点无奈的、像是被熊孩子纠缠时的才会露出的神情。
这让男人无端有点恼火。
但他只是略微地收敛了一点表情,那浮于表面的温和薄纱便撕开了一个口子,显露出底下漠然晦涩的一角。昏黄的灯光下,漆黑的眸子溢出些许冰冷的审视,这让他落在你身上的目光带上了一种尖锐的冒犯之意。
的确很冒犯。
短暂的静默中,只有雨水在空气中四散又一同坠落的摩挲声。
你听见他低低地叹息,然后跨步上前,握住了你搭在行李箱撑杆上的手。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你有一瞬间几乎就要将那柄藏在袖口处的刀插进男人的喉管之中,但你终究只是瞳孔微微缩瑟,像是后知后觉般温吞地抬头,露出了惊惶而困惑的表情。
对方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走吧,一起回去我弟弟的房子。”
男人贴的其实并不近,但他实在很高,需要略微低头才能看见帽檐下扬起的愈发苍白的女人的脸。
他眯起眼睛,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几乎要怜悯出声了:“只是去确认一下罢了。不用太在意我,现在你才是那里的主人,不是吗?”
你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他的行为,只是垂下眼帘,将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拖着行李箱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