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假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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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间，火势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明晃晃的赤火烈焰就快将飞羽阁团团围住，势要将其生吞活剥。
院坝四处火苗窜动，屋内却还没彻底燃起，尽管四周浓烟呛得人难以呼吸，依旧有不少家仆披着水衣顶着烈火冲进屋里搬运贵重物品，整个沈家乱成一片。
沈诗琪斜睨了一旁的两个家仆，见他俩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索性趁机将两人打发去救火。
两人都有些犹豫，老爷可是叫他俩来守着二小姐罚跪的。
“事出紧急，凡事也得分个轻重吧，大不了你俩灭了火再回来就是，蠢得要死。”沈诗琪一阵催促，终是将两个碍事的人赶了出去。
两人前脚刚出院门，她一转身，就见那蒙面人已经悄无声息立在跟前。
“你怎么来了，那火是你放的？”说着，沈诗琪连忙四下张望，生怕那两人又折回来。
“江允珂去过飞羽阁，火是他放的。”
沈诗琪那木鱼脑袋还没想明白怎么一回事，蒙面人又将江允珂带着沈兰予来过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可听完之后，沈诗琪仍是满头雾水，张着嘴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处问起。
蒙面人见她这副样子就来气，颇为嫌弃地问道：“行了，这些事我自己处理，你俩到底怎么回事，杨梅去哪了？”
这才终于想起正事，她连忙将白日在祝府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说了个遍。
蒙面人先前的怀疑立刻得到证实，沈兰予和江允珂果然已经是同一边的人了。
那夜，杨梅本是要潜入祝府偷取军机，不料清鉴司的人马提前埋伏在必经之路上，让无功而返的杨梅措手不及。
像是被人提前设计好路线一般，江允珂带人将她直逼至沈家祠堂那处矮墙外的死胡同里。除了翻身越墙进院，她别无选择。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阴差阳错竟让江允珂在祠堂碰上了沈兰予。
见江允珂果然将沈兰予当作细作带走，杨梅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地。
江允珂不是个心软的人，但凡跟细作沾上边，他绝不会因几句求饶分辩就放过。
虽不至于即刻要人性命，但那种阴森晦暗的地方，多的是叫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蒙面人听闻后也松了口气，这次虽无功而返，但好在暂时有了替罪羊，以他对江允珂的了解，他估摸着对沈兰予的拷问至少可以撑过祝府的赏花宴那日。
但杨梅并不想再去，如今刚闹出动静，四处风声鹤唳，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沈家。
蒙面人看出了她的不情愿，缓缓从腰间拿出一封信来放在桌案上。
信封上面写的字潦草又怪异，寻常人几乎看不懂，但只一眼，杨梅便又答应了再去祝府涉险偷取情报。
女人，总是这么感性又愚蠢
蒙面人心里半是得意半是嘲讽。
“我娘不会有事吧？咱们是不是得去把她救出来？”沈诗琪聒噪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蒙面人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
江允珂为何敢如此行事，他就是仗着躲在暗处的人不敢轻易暴露自己。
若是同伴不管不顾，他就这样顺利抓走杨梅，若是谁跳出来阻拦，他便会将谁列入清鉴司的黑名单。
真是个难缠的人，蒙面人在心里狠狠将他咒骂一番。
沈诗琪还在一旁哭哭啼啼地问何时去救她娘，蒙面人早已经没了耐心跟她继续废话，只留下一句不准擅自行事便匆匆离去。
四周依旧是吵嚷一片，这场火来得太突然，许多婆子家仆还来不及反应，炽热的烈焰就已经四处乱窜。
哪怕在湖心的小舟，也能远远地瞧见那红彤彤的一团，将那一小块的天空燃得明亮。
回去的路上，同样的物与景，兰予已俨然是两种心境。
方才还觉得温柔皎洁的月光，再看时却莫名生出一股凄凉悲怆之感来。
兰予安静乖顺地坐在角落，模样却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猫，没有来时的欣喜和碎碎念。
反倒是一向言简意赅的江允珂主动凑近了开口。
按江允珂所说，芜欢草是一种南堒境内特有的毒株，靖国至今还未制出解药，只能用一些辅助药物缓解症状。
是梅姨娘给她下了毒，这一点两人倒是所见略同，只是在动机分析上有些许差异。
想起母亲虚弱的模样，兰予的眼神有些悲戚，终于没忍住再次哭诉起来，若是自己那夜没有任性，没有掺和这些事，也许母亲不会遭此毒手。
但事实并非如此。
无论有没有她被清鉴司带走这一契机，杨梅都会对沈夫人下手——因为她必须代替沈夫人去祝府。
“南堒人向来阴险狡诈，若没有事先踩点，杨梅怎么会对祝府的布局那么熟悉？两人行动半点没有犹豫，显然是有预谋。”
江允珂头一回这么耐心地解释，似乎希望兰予能从真相里稍稍得些宽慰。
兰予抬起低垂的头，豆大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恍然大悟。
祝府，那可是兵部尚书祝敬贤的府邸！
从前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如今看来应是想窃取军事情报。
“怪不得。”兰予喃喃道，“怪不得梅姨娘总是有意讨好祝家，总想着方儿送礼上门，我还只当她是嫉妒母亲与祝夫人交好，有心攀附权贵......”
见兰予情绪有所缓和，江允珂这才娓娓道来。
清鉴司在江南的民间暗探传信回来，他们顺着杨梅在江南与沈秉昌相识的蛛丝马迹查了个底朝天，却是始终查无此人，江南各地的厢吏也没有她的户帖，她细作的身份已是板上钉钉。
兰予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这个女人竟然连户帖都没有！
靖国境内，人人都有自己身份证明，良民有户帖，奴仆有卖身契。无论是进学堂、科举、婚嫁乃至迁居，厢吏都会在户帖上做相应的记录。
“她没有户帖，她是如何被抬进我家做妾的？”兰予颤抖的声音问得很是心虚，她害怕听到无法接受的回答。
江允珂别过脸去，平静的湖面被夜风惊起涟漪。
他故意压低的声音也被风吹散，轻飘飘进了兰予的耳朵，给她忐忑的心脏狠狠一击。
“你父亲花重金替她造了假身份。”
兰予终究还是再次陷入崩溃，她面如死灰，眼里的哀怨如同深秋的冷霜。
紧握着双拳，她张嘴还想问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哽咽道无法言语。
见此情景，饶是一向以狠戾示人的江允珂也忍不住鼻尖微酸。
船靠岸时，江允珂将面具递给她，本想这样掩去她红肿的双眼，兰予接过后却没有戴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如去时那样静默不语。
直至进了清鉴司，身后的门重重关上，兰予抬头看向他，眼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江大人，我愿意尽我所能配合你们调查真相，我只有一个请求——”
江允珂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但他不敢轻易许诺。
清鉴司的职责和权限只限于抓捕细作、铲除奸佞。
至于沈夫人中毒一事，一来沈家并非官场中人，且下定论还有待取证；二来这事实在不由他一人做主，自己带着她回沈家已是力排众议，如若再将救治沈夫人的事摆在明面上，只怕更加惹人非议。
“别急，我会想办法的。”
江允珂微微压低了嗓音，似是只说给兰予一人听的。
兰予眼中又要泛起泪光，但她这才很快敛了敛神色，没有让自己再次失态，或许从这时起，她已不想再做只会哭闹的大小姐。
“江大人，多谢。”声音带着沙哑，眼里似有千言万语，但她终只留下这么一句。
江允珂心里也五味杂陈，身后一个暗卫走近两步，低声道：“大人，宋大人已在明纪堂等候多时。”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闭上眼重重呼出，踏步向明纪堂去。
江允珂和宋攸是孩童时期便相识的玩伴，一同入官场后便一直搭档至今，相辅相成，若将江允珂比作攻无不克的利剑，那宋攸便是牢不可破的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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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沈家遇上你，真是一日不得安生啊。”两人一见面，宋攸就忍不住嗔怪。
原计划本是趁着杨梅白日刚被偷偷带走，对手这时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夜里便潜入搜集些物证，以免被他们察觉异样后立马销毁。
放火是这次行动的下下策，此举必然引起众人瞩目，也将沈家再度推上风口浪尖
不过，江允珂却显得很是淡定，漠然得好像这些都跟他无关，一脸正色回了句：“沈家本就不安生，我这只是导火索。”
两人谈事半是玩笑半是严肃，宋攸又问起沈兰予。
原先便是宋攸坚持主张不能让沈兰予回沈家去，只是他没犟得过江允珂，只好作罢。
也不算是无条件作罢。
除去江允珂自己带的人，宋攸又暗中增派了人手，如若沈兰予趁机逃走，他的人便会立即将其捉回。
江允珂抿了口茶才幽幽开口：“怎么你的人比我这个绕远路的还走得慢？”
宋攸轻笑，这小子果然知道自己的小动作。
“沈夫人中毒一事，你大可直接告诉她，人在这儿本也跑不了，何必带着个拖油瓶满城跑。”宋攸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多此一举。
江允珂将窗户打开，目光飘远：
“把她困在这里和她自愿留下是两码事，显然后者对我们更有利。”
几经试探和查证下来，沈兰予的清白应是没有异议，清鉴司暂不放她走，乃是皇帝的意思。
区区一个梅姨娘，哪里就能搅动大靖风云，圣意便是，既然如今手里攥着一个沈兰予，便可借由她顺藤摸瓜。
不过是想借她深挖藏匿于沈家背后更大的阴谋。
也正如宋攸所言，她是绝佳的棋子。
江允珂收回目光，重新回坐到卷宗堆积的桌案前。
“只有摒弃优柔悲思，坚定信念的人，才会义无反顾往前冲。既然要利用她，就得让她自己有往前的冲劲，而不是被我们裹挟着走不是吗？”
仇恨和悲痛，就是最好的信念。
至少从现下沈兰予的状况来看，效果不错。
一钩淡月还未彻底离去，东边红晕已是半遮面而来，不同于昨夜那一小片被燃亮的刺目焰红，日出的磅礴宏大给人带来无尽新生的憧憬。
春末的风里渐渐少了寒意，穿过窗外翠绿的树梢，唤醒了新一季的勃勃生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兰予倚靠在小窗前喃喃道，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这一句来。
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两个小丫头探着脑袋走进来。
她们本就不是伺候人的婢女，不懂那些深宅大院里的规矩，兰予自然也不在意这些，浅笑着询问何事。
较矮的丫头是个急性子，还没进屋就开始传话：“金铃要见你，江大人同意了。”
“金铃？”兰予眉头微蹙，不知何许人也。
“就是你家那个姨娘杨梅，杨梅是个假名，她叫金铃。”高个子的女孩子则显得温柔细致许多。
兰予旋即明白过来毫不犹豫点头，只是她还未梳洗，两个丫头只好又给她打了盆水进来，她便自己开始洗漱更衣。
一双纤纤玉手随意拨弄着盆里的清水，层层水纹好似昨夜湖面泛起的涟漪，江允珂昨夜低沉的声音又回响耳边：
“芜欢草，靖国没有解药，但南堒一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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