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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星罗(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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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葵。”
少女缓缓睁开眼,漆色黑眸中映出男人的身影。他坐在少女面前,着一身月白的宽袍,面容苍白如极渊之地万年不化的冰雪。
少女静静地望着男人,神情安然清寂,如水的黑眸中一丝光亮也无。
男人拂开她颊边的长发,低低的问:“阿葵,怎么不开口唤哥哥了?”
“哥哥。”少女忽然开口了,声音轻灵而淡漠。
“阿葵不乖了啊。”男人低声喟叹着,一只手轻轻拂过她素白的胸口,那细嫩如羊脂般的肌肤下忽的现出一只血红小虫,仿佛一粒血点凝在那里。渐渐的,血点弥漫开来,当血点消弭无踪时,少女的眼瞳中也蓦地焕发出神采。
“哥哥。”她又叫,再开口时,声音依旧轻灵,却已不复初时的淡漠。
“哥哥,带阿葵去捉野兔好不好?阿葵想要抱着野兔睡觉,它的绒毛好漂亮呢!”少女撒着娇。
没有人回应。男人只是微笑着抚摸着她的脸。
她忽的嘟起了嘴巴,脸颊鼓鼓的:“哥哥,你又不肯理我了。阿葵认错了,你不要不理我嘛!你送给我的小羊今天跑走了,我才发脾气的,不是对哥哥发脾气哦,是对那只小羊生气了,我那么喜欢它,它却挣脱了木栏,不知跑去了哪里。”
话音未落,少女脸上的委屈讨好不见了,她秀美的眉头微微蹙起,一脸担忧的神情:“哥哥,你好几天没来找我了,是不是那大祭司又罚你做功课了?哥哥,你不要做什么神侍了,回家来陪我玩吧!我听阿嬷说神侍很辛苦,哥哥你会给累坏的。”
蹙紧的眉头又松开了,她扁起嘴,一副要哭的模样:“哥哥,家里来了好多拿着长刀的人,阿葵好害怕,哥哥快回来把他们赶走啊。”
男人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他将少女拥进怀里,轻声道:“阿葵,别怕。”
少女像是听到了他的安慰,眼瞳中闪过一丝迷茫:“哥哥,那些武士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啊?”
“哥哥,阿葵要陪着哥哥,死了也要在哥哥身边,哥哥,不要让那些人带走阿葵啊。”
“哥哥……阿葵想哥哥了……”
“哥哥……阿葵好冷,这里好黑啊……”
……
少女终于不再说话了,她的眸子阖上了,神情重又变得安然。男人紧紧拥着陷入沉睡的少女,清冷的黑眸里落满了寒星。
竹帘外,花曼青舒了口气。
阁内安静下来后,耳边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这是只有在天暝阁外才能听到的。
天暝阁坐落在山崖之巅,是星罗宫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极远处的雪原,也可以看到另一侧喧闹的市井街坊,若是侧耳细听,还能听到信义坊那口古钟的报时声。信义坊是僧侣的居处,每日的寅时和戌时,他们便会敲响古钟,警醒世人万事皆有定时。
寅时的钟声响过之后,她起身,对着阁内的男人行礼道:“主上,那女孩我带回来了。”
*
阿葵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月白轻衫,大袖垂落在地,地上透出一股冰冷的寒气。
在这样寒冷的冬日,穿得如此轻薄……那个雪原上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雪原上给了她一把刀,还给了她一个许诺。
她仰头,看见男人的淡漠的面容,他在微笑,笑意淡漠疏离。
“你做得不错。”他说。
男人斜身靠在石塌之上,一腿屈起,腿边偎着个眼风妩媚的女子,墨黑石案和一面绘着枯枝的素色屏风遮住了她大半身躯,却还是一抹莹润肤光从那空隙间流淌出来。
阿葵不去看她,只盯着男人,“我阿爷在哪里?”她问。
四下环顾,似是身处一座楼阁之内,楼阁四面皆悬置着竹帘,不见竹帘外的情形。
男人的手指在石案上轻轻敲了敲,发出如玉击石般的声响。悬着的竹帘微微一动,白衣的女子推着一辆木轮椅踏入阁内。轮椅上的人白发蓬乱,头低垂着。
“阿爷!”阿葵一眼便认出了轮椅上那人,阿爷的身形早已印刻在心底。她跑过去,扑进那人怀里。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没有动,依旧垂着头,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若是细看,便能察觉道他的面容其实僵硬无比。
阿葵却没有察觉,她埋头在老人怀里,多日来积聚在心底的委屈、畏惧和思念如同决堤洪水般汹涌。
“你在哭么?”男人问。
见阿葵不语,他又续道:“我听闻你近日过得颇为闲适,那齐家二公子待你不错,不只吃穿用度,甚或还带你到青怡坊去见识了一番。想必他极欢喜你。你的价值我看到了,再同我做个交易如何?”
阿葵扭头看了男人一眼,视线又落回到阿爷身上,她看到老人漠然的脸,看到他空洞的眼眸,一如那些失了神智的人,一如那些教约鞑天神收去七魂六魄的人。
“你对我阿爷做了什么?”阿葵不可置信地问,“你把我阿爷杀死了?”
“我只是完成了你的心愿,让他活着。”
“不是的,不是的……阿爷,阿爷,你怎么了?”阿葵喃喃地叫着老人,她执起老人的手,翻来翻去地看,又撩起老人的前襟,去找他胸前的伤口。
那处伤口已经结痂了,血液凝固在那里,留下一道深深的切口。
“……你骗了我,你杀了我阿爷!”她站起身,冲着男人喊道,她眼底一片赤红,仿佛有火在烧。
“真是个孩子啊。”对着这个愤怒的小兽般的女孩儿,男人竟然笑了,“你想叫他开口对你说话,再同我做个交易便是了,何苦发脾气呢?”
阿葵咬着牙齿,“你骗了我,你杀了我阿爷!”
男人摇着头笑了笑:“我若杀了他,他如何还能睁眼看你,又如何还能这般出现在你面前?你若不信,便去听听他的心,看它是不是还在跳动。”
阿葵疑惑地瞪着他,终于还是慢慢伏到阿爷胸口,侧耳细听。果然如男人所言,她听到了阿爷的心跳,平缓而有力的心跳。
只有活着的生灵才会有心跳。阿爷是这么教给她的。
“如何?可愿同我再做个交易?”男人饶有兴趣地问。
阿葵咬了咬唇:“我不相信你。”
“这样么,那我只好派人送你回去了。”他转向白衣女子,“花曼青,送她回齐府。”
“不要!”阿葵脱口道。她要救阿爷,她看到过的,男人让阿爷活了过来,
“哦?不要什么?”
“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要救我阿爷,你把阿爷还给我,你说过的,要让我阿爷活着,你不能骗我!”
“那么,你是要同我做交易了?”
阿葵垂下眼,不答。
“很简单,想让你阿爷开口说话,你只需要帮我杀一个人。”男人续道,“杀人其实很简单,对你这样的女孩来说,没有人会心存防备。”
“我不会。”
“我说了,杀人很简单,就像你在雪原上拾起那把刀之后做的那样。”
“我不会。”阿葵固执地重复着,她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猜到了男人要她杀的人是谁。
她只会把刀对准欺侮她、伤害她的恶人。少年不是恶人,他从不欺侮她。他待她那样好。
“是不会,还是不愿?”男人笑。
“不会。”阿葵咬紧了唇。
“那便由我来教你。看清楚了,我只教一次。”他脸上的笑意倏而不见。
阿葵睁大了眼睛,看着男人一手将脚边的女子扯入怀中,一手钳住她的后颈,慢慢地吻她。女子鬓间的发钗颤动不止,身子完全投入了男人怀抱,随着男人掠夺的深入,像风中落叶般簌簌而动,仿佛不堪承受。
这本该是教人面红耳热的暧昧情态,可男人手里分明还执着一把短刀,刀柄处的宝石闪着华美的碎光,沿着女子的腰臀向背脊温情脉脉地上滑,滑至她后颈时,男人抬眸望向阿葵,眸光冷如寒星,与此同时,刀光闪动,浓血泼溅在一旁的屏风上,屏风上绘着的枯枝顿时有了生气,宛如朵朵红梅倏然在枝头怒放。
这一场情.事和杀戮只在瞬息之间,女子连一声呻.吟也没有发出,便伏在男人怀中死去了。她妩媚的眼角还带着痴痴的迷恋和欢愉。
男人推开还在抽.搐的女子,将手中的短刀跑掷于地,刀上血光流淌。
“就用这把刀,杀了他。”
*
“余老,她如何还不醒来?”
“受惊过度,一个时辰自会醒来,如此长睡不起,想是平日里身子虚弱之故。”
“只是受惊过度么?她身上有伤,也许还教人踩踏过。”少年的声音低低的。
那一夜,他教十七送宋娇萝回府,向老夫人报平安,自己则带了十二等齐府武士,在青怡坊各处搜寻阿葵的踪迹。
因大理寺卿遇刺,惊动了吏部,上下各派出人马,封锁了巷道,连齐远也不得通行。待他禀明身份,有了齐国公的亲笔信后,才得以前往各处寻人。
一日一夜,他都不曾合眼,可终究一无所获。
第二日晚间,留在齐府内的十七忽传来消息,说阿葵已然找到,正昏倒在齐府后门外。
齐远将她安置好,请来余老为她诊脉。
余老沉吟道:“若有踩踏,也未曾伤及要害。头上的伤只在皮外,不会致人昏迷,身上跌倒时的擦伤,也未曾伤及经脉。故而,还是情志所伤,一时心脉不通所致。”
两人正说话间,忽闻一声嗷呜,原来是小狼崽醒来。这是阿葵的房室,小狼一直由她照顾,跟她同居一室。
齐远定定看着那小狼崽,小狼似是认出了他,冲他摇起尾巴来,尾巴尖一点血红格外引人注目,他忽问:“那血尾白狼于她的病症,会否有效用?”
余老捋了胡须:“或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