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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书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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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几滴水落到唇上,阿葵动了动嘴唇。
水流入喉间,她尝到了那味道。
不,不是水,是血。是血的味道。
鲜血落在雪地上,蔓延开来。
男人紧紧拥着赤.裸的女子,温柔地亲吻她的唇,他唇色殷红如血,他轻轻牵起唇角,微笑着说:“就用这把刀,杀了他。”
鲜血从他手心留下,落在女子白皙如雪的脊背上,开出朵朵红梅。那脊背忽的蔓延扩大,如雪原般广阔辽远,雪地上,血迹斑斑点点。
那些人,都死了啊。
阿葵猛地睁开了眼。
齐远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但转眼便恢复了平静。
“你睡醒了?”他淡淡地问。
阿葵一愣,别过脸,不答话。她听到门轻轻合上的声响,回头,却见少年仍在室内,只是那为她诊脉的老人告辞去了。
她心里忽的突突大跳。她看到少年的黑眸正钉在她脸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躯壳,看到她的心。
而她的心,是不能教他明了的。
她蜷起身子,想把自己深深地埋入锦被之中。
齐远看到了,微一怔忪,女孩在畏怯,畏怯什么?他么?他忽的想到了什么,轻嗤一声,起身推门而去。
门重重地阖上了,阿葵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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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葵一连病了很多天,齐远从那日起便再没来过,宋娇萝倒来看过她一回,见她默默的,只是缩在锦被里不答话,也懒怠过来了。
一个小侍女在照料她吃药用饭,小狼崽也是她在喂养。小侍女名唤翠微,话不多,手脚却很伶俐。
阿葵后来才知,翠微是齐远指派来的。而齐远这名讳,她也是从翠微口中得知的。原来少年不叫公子,而叫齐远。齐是姓氏,而远是他的名讳。
北疆平民是没有姓氏的,只有小名,贵族也只有在成年后才会由大祭司赐姓。
阿葵想,若是在北疆,他的名字便是阿远。
阿远和阿葵。
阿葵这个名字在北疆很平常。北疆有一片葵花田,是大祭司和神明交谈的圣地,平民为了吉利,便给自家女孩儿取名为阿葵。阿远的名字是不常见的,什么是远呢,北疆没有一处圣地叫远的,只有阿爷说过,从北疆去帝都,要走很远的路。
想着想着,她忽的愣住了。
这时,翠微走近了,轻声道:“阿葵,老夫人传话来请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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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葵还记得第一回见妇人时的情形,那时妇人一丝也不显老,反倒是个很美的女人,眉眼温婉,举止从容,而此时,她却在妇人面上看出了疲倦和衰老。似乎不足一月光景,便有什么珍贵之物从她身上流走了。
妇人勉强笑了笑:“听说你在灯会上走失了,回来又病着,原不该召你来,只我这几日心里总记着你,上回倒没好好说几句话,便给岔开了。孩子,你可好些了?可要用些茶点?”
阿葵摇了摇头。
妇人道:“前几日娇萝说起你来,说想找你做小丫头,又听说你在远儿身边伺候,可有此事?”
阿葵点头。
妇人笑:“你这孩子,如何只会点头了?我且问你,你可愿伺候远儿,若不愿,便趁早离了他。”
阿葵迟疑着点了点头。
妇人蹙起眉头,前几日灯会上的事宋娇萝都告与她知了,又添油加醋了一番,说阿葵如何骄纵,如何向齐远撒娇,如何避开她,和齐远亲近。她听了心下不快,不想这看上去天真娇憨的女孩儿,暗地里竟怀着这般摆弄人的手段。
“若你情愿,我也不便再说,你便尽心伺候着是了,只一样,你需得安分守己,不可再耍小聪明,若有什么风言风语落到我这儿,我便只好赶你出去。”
阿葵心下迷惑。
侍立在妇人身侧的赵嬷嬷道:“阿葵,老夫人是为你好,帝都比你们乡下,在帝都里,女孩儿的清白名声最要紧,你可听进去了?”
她看看妇人,又看看嬷嬷,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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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阿葵,赵嬷嬷将盖在妇人膝上的毯子挂到九天玄女屏风架上,又走去替她斟了杯茶。
妇人抿了一口,说道:“还记得初回,那女孩子喝茶便和牛饮似的,你也说她是个没见识过的苦孩子,谁知也是个心思花哨的,来历又不清不楚的,我本待赶她,又怕远儿多心。”
赵嬷嬷笑道:“公子自小跟着夫人,受夫人教诲,养成了个菩萨心肠,人品又贵重,瞧着她可怜才收她进来,如今赶出去怕是不合适,来日待公子进了官职,娶了妻室,到那时给她几枚银铢,让她到别处去便是。”
妇人沉吟不语,少顷,轻轻颔首:“也只能如此。眼下,我倒忧心另一桩事了。”
赵嬷嬷忙问:“夫人又有何事挂心了?”
妇人默了默,一手在自己膝上拂着,慢慢地将裙上的褶皱一点一点儿拂平了,“远儿越发想着我这病,每日里都支使那余老大夫来为我诊脉。我原以为他是猎获了那难得一见的白狼,新鲜一时,谁知这都过了月余,他仍是念着我。
赵嬷嬷诧异道:“小公子念着妇人,是孝顺夫人呢!夫人如何反忧心起此事来?”
妇人轻叹一声:“你不懂,佛家有迷障之说,凡事一旦强求而不得,人便会像着魔一般……我真怕他为我这病入了迷障。”
赵嬷嬷思忖片刻,说道:“我这婆子是没慧根的,大字不识一个,听夫人讲经,也是半懂不懂的,不过我想着,凡事都向着好的想,就比方说夫人这病症,如何便是强求不得呢?听那余老说,公子这回猎来的血尾白狼,能治百病,那么夫人这腿,拖延上一些时日,定会给治好了!夫人别嫌我这老婆子说话粗俗,我这可是真真儿的话!”
妇人莞尔一笑:“你倒是安慰起我来了。你这话哪里就粗俗了?只是我自个儿的病,我自个儿最是了解。”说着说着,她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微微现出点儿伤感,水眸越发的朦胧,教人看不真切。
“有的病能医治好,有的病,就和人的命一样,好不了的。我只挨过这些时日,待远儿行了冠礼,也就该去了。她轻轻的说,说到最末,已然近似耳语,似是在对自己说话一般。
赵嬷嬷心里一惊,老夫人这话,悲悲切切,了无生气,倒像是了命途到头的人说的谶语,有的却真能应验了。她面上不敢露出来,只岔开话道:“什么病啊命的,那是街头算命的卦师信口胡诌的。夫人可要用些点心?方才瞧着那小丫头吃枣泥糕,我这肚里都叫呢!”
妇人垂眸不语。
这时,外头忽的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宋娇萝提着裙子,跑进房内,口中一迭声叫着:“姨母,姨母!”
赵嬷嬷忙取来裘毯,盖到老夫人膝上。她的足疾缠绵数年,骨肉已然衰败,腿脚的廓形不甚美观,因而平日里待人接物,均要以盖毯遮掩。
宋娇萝一气跑到她面前,先把她仔细端详一阵,而后挨着她坐下,头埋到她肩头,撒娇道:“姨母,我昨夜里梦见你了呢。”
妇人爱怜地摸着她的头,笑问:“梦见我做什么了?”
宋娇萝歪头回忆了一会儿子,调皮地笑起来:“我日后再讲给姨母听。”她直起身,视线飞快地扫过房间,掠过小方桌上的几碟点心后,又回到妇人身上。
“姨母,你今日召阿葵来说话了?如何?可教她离了听风苑,许给我做小丫头么?”
妇人道:“我今日问了,既是你哥哥有意留她在听风苑伺候,便不能给你了。况且你嫌她性子骄纵,我看她眉眼间也是有些气性的,你又自小娇惯,留她在身边怕是要闹不少脾气。”
宋娇萝一听,哪里肯罢休,撅起嘴来,摇着妇人的手,娇声道:“姨母昨个儿说好要把阿葵给我的,我不管,我就要她!她是骄纵了些,可说话好玩得紧啊!”
妇人安抚她道:“若你能说动你二哥哥,那便由你罢。”
“我哪里能说动二哥哥?他凶巴巴的,总不肯理睬我。姨母,你就帮帮我嘛!姨母你也喜欢她对不对?就让她到我院里来陪我玩嘛。”
宋娇萝不住地哀求,妇人给她缠得无法,加之方才说了好一会子话,脸上渐渐现出疲乏之色。
赵嬷嬷见了,迎上前去,道:“小姐,可要用些点心?是厨下才做好的,还热乎着。”
宋娇萝瞥了一眼,道:“旁人吃剩下的,我可不要吃。”又向妇人道,“姨母,你既不肯给我阿葵,那么总要许我一样事。我二哥哥开春便要到入宫进太学去读书,一旦进了学,我便不能时时见着他了,姨母教齐伯伯也送我去太学好不好?”
妇人神情一滞,半晌,回道:“你齐伯伯长久不在府内往来,待你见了他,便自去与他说罢了。”
宋娇萝还欲再闹,妇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赵嬷嬷上前道:“老夫人乏了,小姐且回去吧。等见了国公爷,老奴便差人去报与小姐知。”
宋娇萝见妇人阖上了双目,情知此事无法再议,只得起身行了礼,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