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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灯会(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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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葵坐在窗下,院中的腊梅枝丫在风中傲然而立,婆子仆妇们边扫雪,边谈些家常话,热热闹闹的,忽的有笑声传来,阿葵也不知她们在笑什么,她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阿葵跑去拉开门,立在门外的竟是宋娇萝。
“阿葵,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不等阿葵回话,她便拉起了阿葵的手,“走我们去找二哥哥,教他带我们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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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哥,二哥哥,你带我和阿葵去青怡坊看花灯好不好?”
齐远正在放鹰台上喂鹰,听见声响,回头,视线在阿葵身上停了停,又转过头去。
这些日子,阿葵都在照料小狼,鲜少和他碰面,他也不再召她做事。
宋娇萝又乞求道:“二哥哥,姨母说要你陪我玩,你就带我去一回吧!”见少年不理不睬,她又拉起阿葵的手,道:“阿葵也想去看呢!年节前,我们在一处玩,阿葵说想去坊间逛逛。老在这府里,要闷死啦!”
闻言,齐远回头瞥了眼阿葵,见她脚上还穿着那双羊皮靴子,又转过身去,在鹰背上抚了抚,手臂一抬,白鹰展翅而去。
宋娇萝还在哀求,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二哥哥,你不带我去,我——”
“换身衣袜。”
还在佯哭的宋娇萝愣住了,“什么?”
“带她换身衣袜。”齐远转向一旁看戏的十七,“十七,备车。”
“不会吧?真要带娇小姐出门啊。”十七挠了挠额角,“难得过节,今日安仪书馆请了名士来讲前朝皇帝的古,公子命我一早便订了包厢,要去听呢。”
宋娇萝急道:“那又如何?你便带我和阿葵同去。”
十七道:“那可是青怡坊最热闹的书馆,你们去了若听不懂,沾一身灰不说,热闹可就白凑了。”
宋娇萝哼了一声,拿手指刮着脸,道:“十七你羞也不羞,当旁人不比你识字多懂戏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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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的确识字不多,不过听人说书讲古不需断字识文。
虽说学了几日磨墨,又看过齐远教小厮送来的字谱,可阿葵能识得的字,依然只有自己的名字。幸而这家书馆本就设在市井,是专给平民百姓消遣行乐的,说的戏文简白易懂,又间以戏角串场,将一曲古史演绎得妙趣横生,就连妇人怀中的三岁小儿也乐得拍掌。
阿葵一行坐在二楼的包厢,竹帘半卷,望下去,大堂内一览无余,虽不得近身细瞧那说书先生的一举一动,却也不必和众人挤在一处。
这日的戏本叙的是前朝皇帝亲征南荒,大胜归来后,将南荒作为贺礼,献给了痴痴等候他三年的新后。
说书先生声音宏亮,吐字如珠,抑扬顿挫之间,宛如珠玉落入玉盘,阿葵听得入迷,渐渐的耳朵似不够用了,说书先生一面讲,一面便有伴角在一旁拨弦弄乐。乐声变化无端,或激昂鼓瑟,或缈缈琴音,或婉转丝竹,或清脆云板。讲到英雄征战时,其声如金戈铁马,沙场号角,讲到英雄归来,同心爱的皇后执手相对时,其声便如流水潺潺,清风拂面,低徊宛转,教人也禁不住春心萌动,脸红耳热。
一出叙尽,惊堂木落下,说书先生回身至幕帘后。阿葵仍呆呆地望着台上,心中情怀激荡,仿佛那鼓乐之声还响在耳畔,那英伟的皇帝和他心爱的美人就在眼前,与她相对而坐。
“呆子。”齐远一声低笑。他与她相对而坐,看到了她听说书时痴痴惘惘的作态。到末了,女孩那双总是很倔强的眼睛里,竟也升起了朦胧的雾气。
真是个傻兔子,不过是一出最浅显无聊的戏文而已。帝都里比这好玩的,少说也有上百样。
他瞟了眼十七,问:“你想去哪处逛?”
“啊,公子问我么?”十七摸不着头脑,旋即醒过神来,心领神会道,“啊,这书馆太无趣了,我们到青怡坊外去逛。娇小姐,小叫花,你想逛哪处?”
宋娇萝道:“我们去花灯铺子寻一盏莲花灯,一人提一盏,到丽水河边去放灯祈福。阿葵,你也挑一盏。”
阿葵望望台上,台上的琴鼓丝竹皆撤下了,幕帘也遮得严严实实,看样子,一时是不会再演新戏文了。她点了点头。
四人离了书馆,书馆外人声鼎沸,街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此时天色微暝,各色花灯铺子已亮起了灯,照得人影憧憧。宋娇萝挑了几个铺子,均不合意。齐远本就不喜花灯,随在一侧,只觉无味,目光时不时落在阿葵脸上,瞧她是欢喜或无味。一旦她不去看花灯,便立时说要换一家铺子。
如此这般,四人行得远了,街市渐渐稀疏,倒多了几处摊肆,再行几步,便见一处摊肆前排起了长龙,倒不知有何热闹稀奇处。
一阵风吹过街巷,米粥的香气弥漫开来,阿葵见那排队的人皆衣衫蔽旧,蓬头垢面,心下奇道:这里也有北疆来的灾民么?
齐远忽道:“是商会在施粥。”
阿葵转过脸来,问:“施舍给北疆来的灾民么?”
“不止施舍给北疆的灾民,天启城里,凡是饥民,都可以来这儿领一碗粥。”
原来是这样。
“可是天启城不是帝都么?帝都里也会有吃不饱的饥民么?”
齐远道:“你当帝都里人人皆是神仙豪富么?”
阿葵咬了咬唇。这是阿爷教给她的,帝都处处是馒头包子,吃也吃不尽,阿爷是不会骗她的。她正待再说,宋娇萝拿手帕掩着口道:“臭死了,这些人不是蛮子便是叫花子,我们快些离了这处。”
齐远本欲离去,听了这话,倒停下了步子,又慢慢扫视了一圈四周。视线略过阿葵时,见她只咬唇不语,随手往近处一指,对十七道:“我看这处倒挺好,那边是什么摊肆?十七你过去看看。”
十七应了,不一时折回报道:“公子,是一处卦摊,只一位老先生,冷清得很。”
齐远道:“正好,我们过去看看。”
阿葵放下心事,随他去到卦摊前。
卦师见有来客,振了振袍袖,将卦摊杂物推至一侧,脸上也堆起了笑。
“来客意欲卜算何事啊?”
“这是什么?”
阿葵在北疆时也见过人卜卦问神,所用之物不过是些香茅草之类的算筹,便是神庙中的神侍为北疆大地卜算吉凶,用的也只是龟壳而已。而这卦摊却摆满了色泽奇异的圆孔银钱,甚或有明珠美玉,琳琅满目,心下颇感好奇。
“贵客有所不知啊,此乃六爻铜钱,天圆地方,阴阳两极,无穷之变,皆蕴藏在卦象之中——”他忽的止住话头,一并连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齐远道:“如此神异,你便为她卜一卦。”
卦师凝神在阿葵脸上瞧了半晌,肃然道:“这女孩命格不凡,我这卦摊经营三十多年,竟从未见过如此异象。”
十七笑道:“你这老爷爷,还不曾卜卦,便扮上大仙了?你说这叫花子命格不凡,也不怕砸了摊肆字号?”
“非也非也。”卦师眯眼,摇着头将四人细细打量过一番,续道,“我这卦摊不止卜卦,也能看相。凡人自有相,相之上又有气,古有望气之说,可断福祸生死——”
齐远打断道:“你且说她如何不凡,如何异象。”
卦师微一沉吟,将三枚铜钱置于碗碟内,令阿葵摇掷。阿葵只觉好玩,依言照做。铜钱落定,卦象为少阴-少阳-少阳。
卦师一看,击掌道:“果然不错。”又手拿把掐卜算一阵,之后,忽然皱起了眉头,“不对,不对。”他连连摇首,花白的胡须跟着飘飘而动。
阿葵只觉有趣,指着他的胡子道:“你胡子都白了。”
卦师道:“姑娘如此亲近老朽,老朽便为姑娘开一良方。”
十七道:“什么良方?你还没解卦呢!”
“啊呀啊呀,这是大凶之卦啊。你看这,上下少阳,阴盛阳衰,乾造摇出此卦,固然不凡,却藏了大凶之意。”
齐远皱眉:“如何凶了?”
“此命克夫。虽夫极贵,然吉里藏凶,祸事连连,若不化解,恐命主会红颜薄命。唉,失言了失言了,此卦大吉大凶,卦金我就不收了,只指点你一个化解灾厄的法子。”
齐远瞥一眼阿葵,见她只是望着那卦师发呆,一副不解世事的模样,心里微微一动,转而问那卦师道:“什么法子?如何化解?你且说来。”又叫十七取两枚银铢打赏。
在天启城,两枚银铢可供一家子大半年的用度,而寻常卦金不过十枚铜铢。卦师也没料到来客出手竟如此豪横,心下大喜,脸上却依然肃穆威严,沉声道:“既是大吉大凶,自然有可解之法,只需配一只上好的青玉即可,要天水城出产的,据老朽所知,此等青玉,只在青怡坊的宝光字号有……”
十七道:“连铺子字号都一清二楚,老先生是不是习得了哪门子江湖骗术?我们公子可是——”
齐远截断了他的话头,“十七,住口。”
卦师道:“哎,这位小公子,老朽还有一言,前世因果,多结善缘可化解,若能积德行善,这位姑娘的命格便能趋吉避凶,大凶变为大吉,也未可知。”
“如何大吉?”
“便是历经磨难,终得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