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奴隶(八) ...
-
“老爷爷,那白龙马呢?”见他身影看不见了,阿葵便走近老马倌,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老人道:“牵走了。”
阿葵又扭头看看那折足马,说道:“那折足马在我们的马厩里。”
老人斜睨她一眼,问:“咱们现下有几匹马?”
“五匹,大马一匹,小马四匹。”
“那你来时,马厩里有几匹马?”
阿葵一怔,马的数目是不错的,一样都是五匹。
“五匹马。”她说。
“好好。”老人慢吞吞地说:“你记着,咱们有五匹马。”
“可是……”阿葵还是有好多疑惑。
同个马房里,养的是同个品种的马,现下公子来过一回,再来牵马,该去别的马房选别个品种的马了。这是老马倌依着往日的经验,生出的心思。但他并不同阿葵详说,只是叫她安心喂马。
阿葵问了几句,见老马倌不肯答,便不开口了。她是很喜欢那折足马的,因那折足马的鬃毛生得威风凛凛,颜色又好看。人皆有爱美之心,心性纯如孩童的人,爱美之心更甚。阿葵便是这般。不多时,她已全忘了心里的疑惑,专心去替那折足马梳理鬃毛。
名唤元宝的小马今日里被主人骑过一回,此时许是饿了,对着阿葵踏近几步,嗷了一嗓子,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可阿葵一心只在那折足马上,对它的叫唤充耳不闻。元宝不由得发起性来,马蹄刨着地面,蹄铁哒哒地响。
“你做什么?”阿葵终于扭头瞧了它一眼,却并没替它加食料,反而出言训道:“你乖乖的,莫要再吵。”
先前,折足马未来之前,元宝是这几匹马儿中,最受她宠爱的。而现下……它冲着女孩儿委屈地叫唤起来。
一声声的,竟有几分悲切。
阿葵放下木爪篱,转头对着那元宝,问:“你做什么不听我的命令?老爷爷,你瞧,元宝又耍性子呢。”
老马倌正坐在条凳上闭目养神,听了她的话,只是微微一笑。
阿葵见老马倌不理自己,又见他闭着眼,似是睡熟了,便大着胆子,踮起脚,自板壁上取下马鞭,走近元宝。
她在小马身前站定了,学着老马倌的样子,往马厩门上一甩马鞭,恶狠狠地龇着牙,想要吓退这小马。
可怜的马儿呆愣了一会儿,嗷的一声,扬起头,对着棚顶,长长地嘶叫起来。
这下,阿葵反而被它吓得捂住了耳朵。
马房顾名思义,是群马的居所,本不是什么清静的地儿,阿葵在这马房里照料马匹,长日间耳朵里充斥着马的嘶叫,已然习惯。可是老马倌照料的这五匹马,平日里安静得很。乍然听见元宝的叫声,且叫声如此之高亢激昂,阿葵着实被吓到了。
幸而,马声稍歇,老人的声音便稳稳的从背后传了过来:“它今日得公子青睐,心里得意着,想多吃些食料,你便再给它添些罢。”
阿葵放下堵耳朵的手,哦了一声。
有老人在,她便不怕小马作怪,老人总有法子安抚马儿,教马儿静下来。
她照老人说的,拿了些精细的草料喂元宝,马儿吃食时,她抬起左手,像往常一样,摸在它背上,轻轻地抚着。马儿甩着尾巴,口里咀嚼着精制的草料,惬意非凡。
马眼慢腾腾地眨着,乌黑的睫毛像飞蛾纹理交错的薄翅,上下忽闪着。不知怎的,阿葵瞧着它的眼睫,忽就想起来那个少年。少年也有这么浓密如蛾翅的眼睫,他的眼睛却不像小马的眼睛,马儿的眼里流露着对主人的依恋和温顺,少年的眼里却装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和讨人厌的冷淡嘲讽。
尤其在他高高地骑在马上,而她只能呆呆地仰头看他时。
是了,少年今日就是坐在这马背上的,此念一起,她的手像给咬了一口似的,迅速地离了马背。
“你的手太脏了,会弄臭我的马。”少年的话语仿佛近在耳畔。她把手背到身后,再不去摸那马儿的背,心里又是恨又是酸涩,她几乎委屈得又要哭出来。
“阿葵。”老马倌温和的声音响起。
阿葵回过神来。
老人拄着拐杖起身,“到晌午了,我去领咱们的饭食。”
老马倌是住在这马房里的,一日三餐皆在这马棚里吃。阿葵午间不回去,便也在这儿吃午饭。
阿葵点点头,眼里还湿漉漉的,“好。”她说。
喂饱了元宝,她又去专心侍弄那折足马。这小马像害了热病似的,整匹马恹恹的,懒懒的,除却偶尔甩动几下尾巴,几乎一动不动,任凭阿葵替它梳理鬃毛,替它清理身上的草屑和虱子跳蚤。
阿葵没一会儿便乏了,她放下木爪篱,刚把小马牵回马厩里,马房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了。她回头去看,却见是宋娇萝来了。后者咋咋呼呼地叫道:“阿葵!”
她手中抱着小狼崽,脸上洋溢着兴奋。
“你来了。”
阿葵也很开心,她很喜欢这个和她年岁相仿的女孩儿,因这女孩儿会找她玩耍,玩耍时也由她做主。
“你带了小狼啊。”她走去看那小狼。
宋娇萝举起小狼,喜滋滋地说:“多亏了阿葵呢。我同二哥哥要小狼,他先不给我,我便说阿葵要看小狼,他赶我出来,却教余老把这小狼给我送了来。”
阿葵呆了呆。公子是为了给她看小狼么?她垂下眼,去摸小狼的头,忽看到它口中多了个木橛子,木橛子两端的孔洞里,各钻出一根雪白绦带,绦带交错,打成结束在那颗小小的脑袋后面。
“这是什么?”她问。
宋娇萝道:“这是防着它咬人做的。”
“是公子做成的么?”
宋娇萝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公子?嗳,不,不是我二哥哥做的,是我教余老做的,你瞧,它戴了这木头,我便可以抱着它,再不怕它咬人啦。”
小狼的嘴巴被那木橛子撑开成“一”字型,无法合拢也无法张大,流出来的口水濡湿了它颈边的一圈绒毛。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它喉咙里涌上来,眼望着阿葵,它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瞳里,似也涌出了点点的泪水。
阿葵心里难过,说:“我们不要给它系这个。”说着,便要去解那打结的绦带。
宋娇萝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子,名唤糖霜儿的,几步抢上来,一把推开阿葵,说道:“不能解!”
“为什么?”阿葵眉尖蹙了起来。
“它会咬伤我家小姐!”
宋娇萝也说:“余老说,给这小狼咬了,人会病死的!”
“把它给我。”阿葵说,“我要抱小狼。”
糖霜儿说:“小姐,别给她。咱们快离了这儿,这儿脏死了。”说话时,她皱着鼻子,拿手帕掩着口,神情是十二分的嫌恶。
宋娇萝犹豫了一下,往四下一看,打了个激灵,似乎这时刻才觉察到四周的情形。她对阿葵说:“等你去我院子里玩,我再把小狼给你看。”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阿葵叫住她,说:“我再看一会儿小狼。”
她还未开口,糖霜儿凑到她耳边说:“她臭死了,小姐不要给她抱小狼。”
她咬了咬唇,扭头对阿葵说:“你——”
“哦哟哦呦,今儿真稀奇,太阳从南边出来了?大小姐也跑咱们这破马房里来了?”
马房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越过糖霜儿的肩头,阿葵看到了小圆头马倌的半截脑袋。
他是个侏儒,个头浑似孩童,倒比糖霜儿还矮上几分。
“你是……你是马大?”宋娇萝惊叫道。
什么马大?阿葵倒迷惑不解,莫非宋娇萝同这小马倌相识?
小马倌哼了一声,擤了擤鼻子,道:“大小姐还记着马大?可马大的腿是折的,我的腿可是好的。”说着他把脚重重一跺。
“小姐,咱们快离了这儿。”糖霜儿声音发着颤。
阿葵看到,宋娇萝头上插着的金钗坠儿也簌簌地发起颤来。
她为什么这样害怕?
小马倌伸出粗短的腿来,把住门,双手往怀里一抄,说道:“你瞧瞧我这腿,像不像马大的?真是稀奇啊,你那年才几岁啊?这么些年,竟然还没忘了马大,哦呦,我真是小瞧了你这大小姐……”
阿葵走上来,打断他说:“小马倌,你做什么吓唬我们?”
小马倌把眼一斜,嘿嘿一笑,“我马二站在这儿看马,如何吓唬你们了?”
阿葵瞧了他一会儿,不明白他脸上的笑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他为什么偏要刁难宋娇萝。
她走回宋娇萝身旁,低声说:“咱们把小狼给放开,去吓唬他,教他把腿放下来。”
宋娇萝胡乱点了几下头。阿葵便去解束在小狼脑后的绦带,没几下,便将那木橛子解下,扔到一旁,小狼嗷呜嗷呜地叫唤出声。
阿葵对小马倌说:“你瞧见了没有?这是小狼,是公子从山洞里猎来的狼王,给它咬一口,你就会病死。快些放我们出门去。”
小马倌饶有兴味地瞅着那狼,忽而,他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嗓音全然是成人的粗嘎,那脸上的笑颜却像个发了疯的小孩子,看着十分怪异,教人心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