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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刻印 ...

  •   尽管祂还在沉睡,没有化出人身道体自然也就没有舌头,云浥川却很确定就是“舔”这个动作。不用刻意分辨,直觉如此。

      粘糊中带着恶意,如某种阴暗的、伺机而动的毒蛇。

      这不是月连的风格。

      尽管记忆模糊不清,云浥川却绝不会认错。

      『至于你……』月连山主有些暧昧地笑了,『谢谢你们送上门来。』

      明明有契约的阻隔,云浥川依旧感受了莫大的压力,几乎让他动弹不得。

      “月连山主”……不会放过任何一人。

      “月连在哪?!”

      “月连山主”像是玩弄猎物的猎手,心情很好,并不介意给云浥川解答,轻笑道:『死到临头了,还关心无关紧要之人吗?啊,浥川,你真是和以前一样,死不悔改呢。放心,这次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逃跑,我会一点一点将你的龙骨折断,将你的神魂化为最精纯的养料……呵呵,这只小赤鱬对你还真是忠心耿耿呢,宁肯分割自己的神魂,也要将你拉住。这次你还会有这样的好运么?愿意全心全意为你付出的人……哦,不,我忘了,曾经受你庇佑的人,你的信仰之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愤怒,绝望,你的情绪可以再放大一些,龙脉也会有负面情绪,哈哈!小赤鱬尽管玉碎,他一人之力岂可撼天!你不会死得很快,因为你还要在绝望中见证末日来临,哈!』

      这是个疯子,却是难以对抗的疯子。向来反馈及时的契约成了钳制云浥川的力量,他甚至连试图挣扎的动作都被契约牢牢压制,反抗不能。

      “你杀了我可以,但山主大人……”

      被麻痹的叶清一慢慢睁眼,整个人都因为雾气的侵入有些虚化:“你是天吗?你自诩为天,却永不可能成为天。山主大人……不会因你而折。”

      龙脉为世界支柱,为江河山川,与日月同在,与天地共朽。没有什么能真正摧毁龙脉,除非是此方世界走到了尽头。而在天地人三界的灵气流通中,这一天不会很快到来。任何一个修成有成之人俯仰天地,就会发现这是一片欣欣向荣的世界,衰败离祂还有很远的距离。尽管有阴影存在,不能掩盖这是一轮初升骄阳。

      『哼!小赤鱬,叶清一,你的命……现在在我手上。天地如何,由我,不由你说了算。』

      雾气越发弥漫,叶清一的皮肤越发显得透明,整个人几乎要融进雾中。巨力卡住他的喉咙,将他的未尽之语掐断。

      【不能说话,不代表事实就会被你改变。如果这就是你想见到的……】

      契约传来异动,虽然不能随意中断,叶清一却能主动违背契约,然后中止。云浥川因为契约而受牵连,只要契约中止,“月连山主”自然无法再追溯。

      『不、不对,你不应该醒来……』

      【如果您不试图用契约控制浥川,或许我真的会在沉睡中一睡不起,不过……这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

      叶清一的眼睛又几乎闭上了,他慢慢抬起手,掌中一团明亮的火焰:【您借助月连山主的身体,不能使用全部的力量吧?月连山主……亦是龙脉,您不说那么多废话就好了,不过……我还是要说谢谢。】

      明亮的火焰从掌中开始蔓延,蔓延至叶清一的每一寸皮肤。被钳制的云浥川蓦然觉得被施加的巨力一轻,正想开口,发现契约联系时有时无,时断时续,根本无法交流,更无法再次形成稳定的投影——之前的投影在契约联系中断时便已消散。

      一寸又一寸,每一缕缠绕着他的雾气都被火焰吞噬。“月连山主”想撤离时已经来不及。与其说是祂无法撤走,不如说祂被叶清一卷着往他的领域拖拽。就像是被卷入机器的长发,如果不想被整个卷入,就只有及时打断机器运作或切断头发两个办法。

      “月连山主”是个贪婪的人,叶清一自认看人很准,祂在损失还不大时不会愿意壮士断腕,而再进一步发展时又会发现壮士断腕为时已晚。

      决定权已经被叶清一掌握在手。

      “不知道您……舍不舍得本体降临呢?”叶清一逼近那团雾气,他全身被火焰包围,没有半寸裸露在外,半透明的皮肤被火焰烧得通红。他眉眼弯弯,火焰塑形成的胳膊伸出,似乎是友好的牵手动作,“来得及吗,来不及吧,可惜……”

      火焰冲天而起!

      皎洁的雾气与月光如同枯死的蝴蝶,一片一片从空中飘落,零落成泥。叶清一从祂的脸上看出了恐惧。

      “……原来您也会怕么。那么,有缘再见。”他没有说再也不见,因为祂的本体还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随时可能择人而噬。

      【喂,浥川,你说他……】叶清一说到一半,忽然笑了。

      契约被自己压到联系几近于无的程度,这是损伤,而不是调整,所以不存在自己一个念头就能恢复的好事。只要是损伤,就需要时间修复——时间只是基础成本,这样罕见的上古契约,想要加快修复进度就不知道要用什么珍惜材料了。

      没有配方,也不想去找材料。这个意义上,自己和云浥川真断联了。不是那种自闭的玩笑话,是真正断开联系,最多通过契约感应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样也好。

      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与错误的人养成错误的习惯,需要“正确”来纠正。而云浥川……不,应该称他为山主大人了,龙脉的生存不需要自己担心。

      雾气被烧尽,地上多了薄薄一层如淤泥一样的东西,空气似乎清新了不少,真正属于月连山主的声音响起:『……古浥川、清化、陆中、昆仑,我在这四个地方都察觉到了浥川的气息,只是都很微弱,哪怕是加起来也不如浥川原有的十分之一……呃!』

      蜿蜒而庞大的龙脉颤动,轻盈的雾气再次聚集,没有了莫名的粘湿感,只余月光下怡人的沁凉。

      『我……』雾气翻涌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注意到地面上那一层“淤泥”,月连山主有些厌恶地避了避,『方才……这是什么东西?』

      无须说明,直觉也告诉叶清一,这就是月连山主。

      “您还有刚才的记忆吗?”

      于是雾气又震荡起来。

      『似乎……有一些……呃啊……』

      震荡的不只是雾气,连地面也跟着摇晃。

      “月连山主!冷静些!”叶清一冷汗直流,龙脉异动,最可能造成的后果……

      就像现在这样,只要再进一步,叶清一毫不怀疑立刻会发展成大地震,那自己结下的因果可就大了。

      『我……尽量。』月连山主轻声道,『我很难说清我现在的感觉,我似乎……被祂偷走了什么。是什么呢……』

      看得出来,月连山主在尽量控制自己思考的幅度,不至于再一次做出可能引起动荡的事。

      “偷走……”

      『是的,偷,祂……是一个无耻且卑劣的小偷。』云雾与月光中走出一个绰约的身影,被月光织成的轻薄斗篷覆盖。祂的双眼上似乎蒙着一层布,叶清一依旧看不清祂的脸。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你身上的气息……』祂拧起眉,陷入深远的思考,『浥川,与八百年前不同,那个小偷,骗子。』

      “月连山主的意思是……您八百年前见过的山主大人,是某个……我直接说吧,某条龙脉伪装的,对吗?”

      月连山主霜白的脸陷入更深的困惑:『本应如此,但我……想不起是谁。不与浥川对比,我分不出之间的区别,祂是龙脉,但我不知道有哪一位会做出这样的事。瞒天过海……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能想起来,八百年前,他来之后,我的记性变得不太好……』

      “还有,君上您总是睡着!您一口气睡了八百年,每年只有人类祭祀的时候才会醒来啊……”名为小鱼儿的草龟爬得很快,几乎是转瞬间就爬到了月连山主脚下,“君上,这次您可算是醒啦!”

      『对,还有嗜睡,我的力量也在被偷走……偷走?我不确定这个比喻有没有错。卑劣的小偷……咳咳!我本来以为是退潮期临近,如果浥川和你说过,你就会知道,龙脉不仅是人间的支柱,也是灵气流通的通道。灵气消退会令我们丧失一部分力量,我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所以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咳,咳咳!』

      月连山主抿了下唇,不可抑制地呛咳起来,几乎撕心裂肺。

      叶清一胆战心惊,龙脉会咳嗽吗,龙脉即使化出人形,也没有人类的身体结构!妖族以人形示人是因为现在是人族大势,人形能模仿人类,更好的利用灵气、感应灵气。可龙脉不需如此,不需要顺应天地之势的变化,人身道体就是纯粹为了便于交流了!

      月连山主捂唇,素白五指间溢出月华一般的血……银白中微微夹着一线闪亮的金丝,如帝流浆般黏稠。

      帝流浆。

      “咳!咳!”过于猛烈的咳嗽甚至让月连山主弯了腰,轻盈馥郁的甜美香气充斥叶清一鼻尖。

      “君上!君上!天呐找人类的大夫有用吗,人类能给龙脉看病吗!”小鱼儿满地乱爬,眼珠子一会儿看月连山主,一会儿看叶清一。

      “我……不知道。”

      帝流浆。

      咳嗽稍缓,月连山主张开五指,粘稠的血挂在祂指尖凝而不落。

      『怎么能……这么痛。』祂低语。

      叶清一从帝流浆的诱惑中回过神,恍惚意识到什么,艰难道:“……月连山主,你身上……有伤口。”

      不仅是咳嗽,不断有黏稠如帝流浆的液体从月光长袍下流出。因为黏稠,液体流得很慢,香气越发舒缓,轻盈,诱人。

      没有妖能抗拒帝流浆,叶清一这个修为尚能自控,如果再弱一些,怕是会当场失了神智。

      “……伤。”月连山主低语,撩起长袍。长袍下的皮肤也发出月华一般的光泽,心口有一条小小的裂缝。不长,不过一寸多些,却很深,贯穿心口。

      粘稠的液体在伤口处慢慢溢出,然后沿皮肤滑落,月连山主动作幅度一大,滑落的速度就跟着变快。

      “……痛。”月连山主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指尖在心口划拉,伤口没有扩大,但也不见好转。

      叶清一头痛欲裂,顶住香气的诱惑问:“月连山主,您的血……和帝流浆有什么关系?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看下您的伤口?”

      祂点点头,将领口拉得更开些。叶清一凑上去,被香气熏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简直想直接扑上去吸血。

      “您觉得不合适的话,直接和我说就好。”

      月连山主依旧点头,回答叶清一之前的问题:“帝流浆是月华精气,浥川和你说过,我借月华精气修行。近百年来的月华精气少了,我倒是……一直昏沉度日,未曾察觉。我的血经过炼化,与月华精气已有所不同,但仍有帝流浆帮助成妖的功效……你是想说,人间异妖频出,与我的血有关吗?”

      叶清一扒开伤口,探进一丝灵气:“不不不,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您的血离开您的身体也无法长久保存吧?月华是易散之物,小妖活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当真空长年岁。只是我之前遇到过两只妖,都是这几年才生出灵智,他们都说成妖当晚看到了月中有金丝流下,而帝流浆六十年一遇。下次帝流浆再现是在明年,那他们哪里看见的帝流浆呢,排除他们骗我的可能,要么是有特殊的手法可以保存帝流浆,要么是用相近却更易获得的东西代替。月连山主,您觉得是哪种?”

      月连山主的神色又空茫了:“保存……能保存月华之精的容器,在退潮期是制造不出来的。将我已经提纯保存好的月华精气偷走,尽管也有难度,倒也可行,他们吸收到的帝流浆会是我的血吗……嘶。”

      叶清一按住伤口,加大灵气涌入:“这个伤口很有年份了,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阻止伤口愈合,月连山主,您真的毫无感觉吗?”

      仿佛在回答他的话,祂又吐出几口血。被刺激到的伤口肌肉蠕动,叶清一并指刺入,灵气如针,针尖上扎着一条青黑色、浑身泛着月华的小虫子。

      银色月华缓缓滴落在地,满地淤泥贪婪地争先恐后扑上,将这一滴月华分食干净。

      随着小虫从伤口分离,月华争先恐后从伤口处溢出,填补裂隙,不过片刻便将肌肤修补完整,光洁如新,毫无瑕疵。

      “真痛啊……”月连山主摇了摇头,有些嫌恶地避开,“在今天之前,我对此一无所知。这是什么……恶心。”

      叶清一一把火将淤泥烧了干净,用灵气捏出个小瓶将虫子扔进去。小虫贴着瓶壁蠕动爬行,缓缓将啃食灵气——虽然不快,但肉眼可见。

      “是龙脉本身的知觉……比较迟钝吗?”叶清一不断加厚瓶壁,观察小虫的反应,“这是刻印,是污染,是难以抹消的伤。刻印留下的伤很痛,是傀儡术制造活傀的前置条件,但刻印应该无法作用于龙脉……您实际上没有实体吧?和饕餮一样,一具身体散去,再凝聚新的就是了。没有实体,刻印就无法生效。给您下刻印的如果也是一条龙脉,怎么会不清楚这些呢?”

      月连山主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掌心开合,整条胳膊散去又重现,喃喃:“龙脉对能伤害自己的东西非常敏感,不过事实上,几乎没有什么能伤到我们。刻印……没有……唔!”

      于是又开始吐血。

      瓶中小虫在一点点消失,不是死亡,而是一截连着一截凭空不见了。叶清一直接试图连着瓶子碾碎小虫,反而加快了消失速度。

      “君上!君上你怎么又吐血了啊君上!”小鱼儿急得直打转,似责备又似求助的目光投向叶清一。

      “……等等。”月连山主含住嘴里那口血,一只手按住颈项,挺直了身子,在叶清一惊悚的目光中抽出一根雪白脊骨。

      并没有鲜血淋漓,只有柔和的银色月华落了满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君上啊啊啊啊啊啊!”小鱼儿化身尖叫鸡,吵得叶清一有点想把他嘴堵上。

      这根脊骨与云浥川的非常相似,连着瓶子只是更白更细一些,长长一根脊骨像是镀着月光,又似水流般柔软,似乎还有粼粼的波光与无数玄妙符文盘旋其上。

      叶清一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总不能说“您的龙骨真漂亮”……太惊悚。

      月连山主抽了脊骨依旧端端正正站着,毫无芥蒂地捧着骨头,一截一截往上数,数到某节时一顿,含着血低声道:“……是这里。”

      祂素白的指尖指着那节骨头,叶清一凝神注目,才发现指尖处有一个小黑点。因为实在太小,很难被发现。如果不是月连山主拔了自己的骨头观察,叶清一也想不到这一层。

      “您的骨头……”

      “你觉得它是我的骨头吗?”月连山主幽幽叹道,“这是千里月连水脉。刻印不是下在我身上的,只是以我的人身道体为载体显形。祂将刻印下在某片土地上,便能源源不断不知不觉偷走我的能量,只要我不化成人形,就绝不会察觉。而因为长久疲倦而导致沉睡后,我更想不到可以这么做。你剔走人身道体上的刻印只是治标不治本,因为这本就是一道投影,本体仍潜藏在某处……只是这投影即使只是一道投影,也能隔空传走能量。”

      “那您……能找出在哪吗?我能剔除刻印投影,应该就能剔除本体——至少是削弱。我想作为赤鱬一族,这点应该可以信任?”没有哪个妖会在种族天赋上有所欠缺,真缺了基本上也就废了,上古时期,甚至有些部族拒绝承认种族天赋缺失的个体,并将之逐出本族。进入人族大世后这种情况倒是少了,内部一团乱的妖族开始渐渐学着团结,视人族为共同的敌人,尽管通常,还是一盘散沙。

      月连山主按住脊骨,准确的说,是按住那个黑点,轻笑:“到底还只是幼崽呢……”

      “我成年了,有完整且不易改变的人身道体,炼成了三昧火,您觉得我年幼只是因为赤鱬一族本体终生为幼态外形,但我成年了。”叶清一认真道。

      月连山主没有否认他,继续按住黑点,有些无奈:“我只能大概估计刻印落在哪里,却不能给出准确方位,千里水脉实在是辽阔,在有手段刻意进行屏蔽的情况下,我实在无法向你解释清楚到底哪里有问题,请见谅。”

      叶清一微微点头表示理解:“如果不冒犯的话,能让我看一下吗?”

      月连山主态度随和:“请。”

      叶清一小心翼翼接过脊骨,将黑点局部扩大,再扩大,终于说道:“这不仅是刻印,似乎……还是某个阵法的一部分。嗯,感觉……很熟悉呢。”

      一点灵光从脑海中闪过,他不得不提起某个小心翼翼刻意避开的人:“……好像相似的符文,我在云浥川的龙骨上也见过。不过他的龙骨上只有符文法阵,没有刻印。月连山主,我再向您求教一件事,您说浥川便是山主大人,那为什么他的龙骨自己生出了意识?”

      月连山主摩挲着自己的骨节,雪白的、如水波一般的脊骨散发凛凛寒光,仿佛利剑,一瞬间将黑点刻印镇压,然后再次插入祂空缺了一大块骨血的脊背。祂的声音依旧温和,每个字却都令叶清一如坠寒窖:“浥川情形……你没有发现么?”

      祂的叹息也如月光一般婉转空灵,本就朦胧的身影渐渐再次化为云雾:『祂早就没有了肉身,祂是……元婴呀。小赤鱬,本座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吧。那个假冒浥川的龙脉小偷,不仅来过本座道场,也去寻过另外几位。你若想下手,就不能从本座这一处下手,多管齐下,方见成效。小心些吧,小赤鱬,祝你好运。』

      浓浓的雾气将他包裹,轻柔地推出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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