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易水溯流

63、海钓（三）

　　【哎呀，看来我被发现了。】叶清一恢复了些，饶有兴味道。

　　村上船长立刻让人停了船，贾山此时的状态似乎反而好了些，质问船长：『有人也与我们无关，我付的报酬中不包括让你打捞无关的人。』

　　船长甚至没分给贾山一个眼神，指挥船员打捞“生死不知”的叶清一。

　　『村上！』伊藤险些和船长打起来，然而根本不是久经历练的船长的对手，被轻易制住。

　　一个船员有些不确定地问：『船长，海里……这里有人，是不是有些……啊？』

　　船长：『不要管，先把人救上来。』

　　贾山状态倒是看上去好一些了，阴沉着脸：『你救了什么？把他给我扔下去！』

　　『船长，好像是个白化病人！身边还有块木排，是不是想跳海自杀？要不我们还是……』

　　几个船员把叶清一拉上来，面对他似妖的面目，明显有些恐惧，甚至压过了对海上风暴的惧怕。

　　『你们在海上锻炼出的胆子只有这么一点吗，打起精神！』

　　『可是……可是……』

　　『你们在犹豫什么，害怕什么？』

　　『可是他动了啊！』

　　躺平如死尸的叶清一忽地坐起，湿漉漉的白发挂着水滴，黏在脸颊上，正不断往下滴水，很快就在甲板上洇成一片。全身衣服湿透，宽大的袖子沾水，划出蜿蜒的痕迹，像鬼多过像人。

　　叶清一见船长终于看了过来，便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缺乏血色的薄唇上下开合，明明是异国他乡的语言，船长理解起来却毫无障碍：『你好啊。』

　　船长肉眼可见地无措了一瞬，又迅速收敛这种情绪：『……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贾山烦躁不堪：『把他给我扔下去！你没听见吗！船长船长，拿着一点权力把鸡毛当令箭，没你难道还回不去吗！你再不……』

　　“再不如何？再不把我扔下去，就把村上船长一起扔下去吗？”叶清一笑眯眯的，笑容几乎能掐出糖水来，凝视贾山道，“我也没想到呀，人前畏畏缩缩不敢言的小小穿山甲，人后居然是这么一副生杀予夺的模样。你的胆子呢？”

　　他伸出一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抵在贾山心口，眼尾微翘，生动异常，少年气的嗓音轻柔绮丽到近乎缠绵：“贾山先生，你怎么不说话？你没经过审查私自离境出现在公海，是为了这些东西吗？”

　　“唔……唔唔！”贾山很想开口，喉咙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封住，令他竭力也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叶清一懒懒倚在船舷上，嫌恶地一指弹开已经失神的贾山，轻声道：『船长先生，请做好防护准备吧。让你的所有船员，现在，立刻，马上，隐藏起来——你船上除了船员和这几位，应该没有游客了吧？』

　　船长几乎不敢出气，僵硬着点了点头又迅速摇头：『可以……不，所有人都隐藏的话，帕特里夏号就没有人驾驶了，即使开启自动驾驶系统也不可能坚持太久。』

　　贾山不能一直保护游轮的安全，船长即使看不见笼罩在船身上的微光，也能感受到某种潜在的危险。

　　保护就要消失了。

　　届时，必须有员工立刻手动操纵帕特里夏号驶离这片暴风降临的海域。

　　『这样？』叶清一摄来见势不妙试图逃跑的伊藤先生与自始至终沉默的助理，将他们与贾山捆成一团，指尖轻点，船员们就被一股轻柔而不容抗拒的力量送回船舱。船身微光被一层更柔和的力量取代，在海面上摇曳。

　　『几位，别急着逃跑，我们还有账要算。』

　　轰！

　　货舱底部传来奇怪的巨响，村上船长牙齿打战，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镇定一下：『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

　　“小赤鱬！你把本大爷当苦力是不是，你还真是……找对人了。要找的就是这玩意吧？闻一闻就知道，够难吃的！”

　　饕餮破水而出，掌中托着巨大的、分不清是固体还是液体的黑球。

　　“接好了！”

　　黑球散出耀眼的蓝光！比几片碎片的光更耀眼，更灼目，也更令人绝望！

　　『伦切科夫辐射！』船长浑身冰凉，只觉得自己在绚烂的蓝光中融化。

　　“真敢啊你们。”叶清一惊叹，转眼给黑球上了六七层封印，冲饕餮喝道，“大爷您没事吧？有事我来给您瞧上一瞧？”

　　饕餮松了松筋骨，笑得露出满口尖牙，白牙红肉，甚为吓人：“这点儿小伤大爷我自己就修复了，不过这几个嘛……凡人就是麻烦，不如让本大爷吃了利索。”

　　这次叶清一没有斥责饕餮，意味不明道：“现在还不行，之后……说不定能让大爷您过过嘴瘾？不过还是等我将他们治好再说吧。”

　　船长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情况比唐哲那一次糟糕得多，处理起来也棘手，叶清一给他全身糊了一层淡金色膜先保持生命体征再慢慢修复，剩下三个就只管不死，完全没医治的打算了。

　　【你猜，贾山背后的人知不知道他现在落到了我们手里？】

　　【这似乎不太重要了，贾山对他而言不过是弃子吧，倒是这个……你想怎么处理？】云浥川不敢直视经过重重封印的黑球，即使透过契约、画面已经被扭曲，依旧能察觉到来自黑球的可怕威胁。

　　看的话也许会死。

　　这是云浥川的直觉告诉他的。

　　【除了封印，我可是一点都没改动，当然是让特保局……啊，也不行，这不是特保局能研究的，超出目前的研究能力了，一个处理不好我还得欠一屁股因果债。】叶清一摸了摸下巴，【只能这样，我分出一点碎片交给部门作为证据，剩下的都需要我净化。人证在手，局里不会还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吧？】

　　【这个扶桑人是什么人，扮演了什么角色，都是局里的调查重点，我不参与，也无所谓上面怎么处置他，但是贾山——】叶清一目露寒色，【审完之后，给我。】

　　【……你要？】

　　【呵呵，浥川，你怎么这么紧张？】叶清一轻笑，【我可没说要杀了他，穿山甲不是国一么，很珍贵的保护动物吧，杀了也太轻松了，上交华夏随便哪个部门，做研究……应该相当有价值？呵呵，背叛妖族者，可不能死得太容易。我要他只不过是因为让他留着修为太危险，局里有没有完美废除他修为的手段。这么说来我还算是给那些想研究的人大开方便之门了，是不是？】

　　贾山受到辐射影响，连呜咽声也发不出，一双惊恐的眼睛不断转着，似是恳求。

　　叶清一俯下身去，双目直视贾山溃烂的脸庞，手指在他皮肤上一戳便爆出些许组织液。再收手，指尖上是被腐蚀穿透的穿山甲鳞片，已经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光泽，只要轻轻一撮就会扑簌簌掉下无数飞灰。

　　“看来你的上司真的很不在乎你呢，贾山先生。”叶清一冷漠道，“连哪怕一点防护也不肯给你做，那么对不起了，你没有价值，就这么着吧。当然，贾山先生，也希望你不要寻死觅活，我保证目前的辐射剂量你不会死，如果你非要寻死，那我也只好让你更不痛快了。”

　　贾山体内的灵气流动因为污染与辐射变得极其缓慢艰涩，叶清一确定这剩下的一点灵气能吊住命后便对贾山兴趣缺缺，没有价值的垃圾不值得他多费心。

　　他对贾山的兴趣还不如救治船长来得高，对根本不熟的伊藤先生与助理就更是如此。

　　【清一，小心！】云浥川正打算切断通讯，冷不丁瞥见一直沉默的助理身体渐渐扭曲变化，如某种粘稠的液体，慢慢往叶清一脚边蔓延。

　　“邪魔归正！”叶清一猝不及防下甩手便是一道三昧火，火苗落在助理扭曲的身体上，静默燃烧。

　　助理的面部木僵，看不出半点表情，即无喜悦也无痛苦，任凭火焰吞噬自己的一切。

　　【啧，这助理也有不对劲，大意了。普通人被三昧火烧完应该什么也不剩，这是具人造的傀儡啊……偃师，真少见，真麻烦。】

　　【是秦日扬吗？】云浥川问。说实话，凑近了看，助理与秦日扬并不相像，但云浥川总觉得心里梗着，有些过意不去，一定要求一个答案。

　　叶清一摇头：【你不是一直看着吗，不是他。我说了，这是偃师造的傀儡。】

　　【脸可以换，我觉得很像秦日扬，至少和他有关。】

　　【灵力波动不行。】叶清一仍是摇头，【灵力波动与体内灵力回路相关，世界上没有两个人有相同的灵力回路，也就不会有相同的灵力波动。他的波动很弱，但与秦日扬的完全不一样。傀儡的灵气回路是天然带有制造者烙印的，所以不如找回路与之相近的偃师。质疑是好的，但时刻质疑就会出问题，你要是还不能完全相信，带着他回安南再检测一遍就是了，秦日扬的档案应该已经转到了安南。啊，对了，怎么将他们带回去？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真麻烦啊。】

　　【这……】

　　“清一。”夫诸轻飘飘落在海面上，游艇前，不带半分烟火气，“云浥川通知我来。”

　　叶清一没说云浥川能听到他说的每一句话，随意应了声，道：“你来的正好，我还在愁怎么把他们上报带回华夏，你来了，就由你帮我转交吧。”

　　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随便转交个什么小物件。

　　“清一，”夫诸口吻没有半分缓和，“你为什么不回去？这艘船上又是什么？”

　　“什么？风太大我没听见。”叶清一指挥着灵气给船长修复身体，懒散道，“这上面嘛……里通外敌的妖？小妖一只，不值得挂心，他后面的人比较重要，你不用管，让上面去查。一个扶桑人，不清楚来历，还有一个偃师傀儡，被我烧了，这是残留物，去查查有没有灵力回路相近的偃师吧。云浥川叫你来得真及时，你带回去，我就算放心了。”

　　夫诸嫌恶地看一眼全身溃烂的贾山：“不，和我一起回去，不要再闹小孩子脾气了。”

　　“我说了我不回去！”叶清一半闭的双瞳猛然睁开，殷红如地狱恶鬼，“夫诸，这么多年我将你当朋友，你难道还不懂我吗？”

　　“就是，小夫诸，你又何苦强人所难呢。”饕餮怪笑，“小赤鱬和你回去了谁给本大爷做饭？不对，你们要回哪去？小赤鱬不回去，本大爷倒是有兴趣看看。”

　　夫诸瞳孔微缩：“饕餮！你滚开！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啧啧啧，司水的善兽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坏了。本大爷要说话，你还能堵住本大爷的嘴不成，还是要用水把本大爷淹了？不成不成，你要是这么做了……还是万千妖族敬重敬仰的那个神兽吗？”

　　夫诸一怔，怒气稍有所收敛，长眉一挑：“想来某再怎么行事也比你饕餮来的更有分量更可靠些，阁下缘何出现于此？若无事，便还是早些离去吧！”

　　叶清一拍了拍夫诸肩膀，顺手掸掉一粒灰尘：“怒大伤身，饕餮他，还算信得过吧，随他去。至于我，短时间内我不会回去，不必再劝。”

　　夫诸无可奈何地深深叹息：“……罢了。只是主任一直未归，你让我转交我也不知道该转交给谁。说来那条小鳗鲡倒是回来过一次，穆家姐妹同我说，她一回来便消失了，可是你将她召走了？”

　　叶清一道：“直接通知夏京总部让他们接收，不要说出是我做的。”

　　面对后一个问题，却是挥了挥手潜入水中，表示不愿再谈。

　　饕餮深深看一眼夫诸，同样潜入水中。

　　“清一，我与你相识逾万载，竟从不知你是不将责任放在心上，连契约也不愿遵守的人。而现在连看人的眼光都差了起来，甚至连夫诸也可与之相交。”夫诸对着荡起涟漪的海面喃喃自语。

　　“夫诸，同为神兽，你少在这里给小赤鱬上本大爷的眼药，大爷的嘴可是不留情的。”海水中浮出一个含着语音的气泡。

　　叶清一则比饕餮直接得多，声音从水下传出：“与人类交好的一直是你，不是我，我的契约对象是云浥川，我不对人类负责。我于人类无所求，人类也无权要求我必须做什么。权责对等，帮是情分，不是本分。夫诸，你可别昏了头。”

　　相当不客气。

　　“都散了吧，我累了。”这是叶清一的最后一句话，既是对夫诸，也是对云浥川，随后便切断通讯，海面上只剩光秃秃的一艘船，与怔在原地的夫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