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易水溯流

62、海钓（二）

　　叶清一想的话，他的视力可以通过神识调整到比望远镜还强的程度——虽然他一般不这么干，神识比视觉管用得多，刻意调整反而不自然，于修行无利。然而再鸡肋的技能也有用上的一天，叶清一没法将神识中的画面也共享，由神识延伸的视界就是优质载体。

　　海天相接处，一豆黑影随风浪上下起伏，若隐若现，再仔细看，是艘游轮。

　　叶清一再拉近距离，甲板上的情况一览无余，除了游轮工作人员外，还有几个神色惊恐的中年人，嘴唇不断开开合合，正在交流什么。

　　云浥川凝视了一会皱眉道：【贾山……？】

　　【对，那只穿山甲妖。他旁边那个助理，说实话我觉得像秦日扬，就是前段时间刚调到南川，之前我们在郁州见过的那个。】

　　云浥川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只是道：【感觉像不能证明什么。特保局一般员工出入境都有严格限制，回去查记录就行了，贾山为什么会离开华夏？】

　　东海并不完全是华夏领海，部分归于华夏，部分属于扶桑，中间两不靠的地区则是公海，华夏即使有心管理也鞭长莫及。特保局并不严格限制妖族们在国内的活动，但离开国境线的活动就需要报备了，这方面卡得不太死，有合适的理由通过审核，再让云浥川复核一次即可。

　　这条限制其实装饰性大于实用性，妖族普遍眷恋故土，除了以游历四海风物为修炼方式的妖，一般妖族对四处乱跑没兴趣，他们更倾向于在一个地方——最好是自己的出生地——安安稳稳地猫着修炼。少数派也有，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能见着，云浥川听说过不少奇奇怪怪的申请理由，但不论哪一条都不包括“在公海私人游轮上度假”，他最近也没接到任何一条妖族离境的复核申请。

　　况且……贾山身边，除了他的助理，其他几人似乎都不是华夏人，这副架势也不是旅游度假的姿态。

　　现在游轮上的情况流传出去，足以引起特保局任意一个中高层的警惕。叶清一阻止了云浥川想要搜索检索信息的举动，道：【不急着打草惊蛇，他能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想来他背后的人在特保局应该有一定权势地位？这样，他必定拥有查看特保局内网浏览记录的权限，你一动作就可能立刻被发现，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联想到我也理所当然，这样我们两个就同时暴露了，没必要。】

　　【也不能这样放着不管……有没有办法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叶清一半闭着眼睛低笑：【你也真高看我，拜托，这样很累的好吗？】却没拒绝云浥川的要求。伴随着视野调整，声音也一并清晰传入。

　　甲板上一群人说的都是扶桑语，包括贾山。助理一直低着头安静当个沉默的吉祥物，凑近了看似乎与秦日扬又不太像了，让人无从分辨身份。

　　叶清一：【呀，他们说的不是华夏语。唔……扶桑人？古扶桑语我还能勉强听懂，现在可有点为难小爷了。】

　　云浥川也只懂一点但不多，要听懂夹杂着口音的快速交谈着实困难，现在也不可能临时找个翻译。

　　【……没办法，我用录音机记录吧，之后再翻译。】云浥川道。

　　叶清一正要赞同，忽地一顿：【等一下，我有办法。】

　　神识延伸至无穷远的天穹，与冥冥相勾连，云浥川先是如全身过电了一般痉挛不止，然后才听清叶清一的声音——与其说是声音，更像是直接传来的思绪：【语、言、意，本质也是信息，不管怎么变化都在天道之下，所以可以直接绕过他们的语言利用天道这个中转站来理解他们的实际含义，即使用听不懂的语言，只要有意义传达，就可以被理解。这样一来就不用费劲翻译了，翻译会出误差，天道不会，小爷我真聪明。】

　　云浥川哑然：【……这是作弊，你这样算不算黑进了天道的信息库？会对你有伤害吗？】

　　【天道没说我不能进，对不对？我现在还能好好地与你交流就说明我没事，另外，你现在在契约作用下被我一起拉进来了，所以要出事就是我们一起出事。还是好好听他们在说什么吧。】

　　游轮上。

　　『贾先生！返航吧！这样下去船会沉的！我们不能在这样的气象条件下作业！我们的合作也不仅限于这一次啊！』西装革履的矮瘦男子十分焦虑，时不时就看一眼半凝固海水，然后略有嫌恶地收回视线，海面风浪让他站立不稳，不得不紧紧抓住围栏作为倚靠。

　　『伊藤先生说得没错，贾先生，我作为帕特里夏号的船长，在海上航行超过三十年，从未遭遇过如此恶劣而奇特的情况。不论两位先生想做什么，都请再考虑考虑吧！现在就返航我们……还有很大的……生还几率……浪越来越大了！可如果再深入风暴内部航行，将会船毁人亡啊！』苍老的船长皮肤因常年日晒雨淋而干裂粗糙，浪打来，海水拍在他脸上，破碎成点点白色泡沫。

　　【他作为船长都不知道这艘船要干嘛也敢出海？】

　　叶清一无法理解。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足够的利益驱动丧失理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船长又说：『我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任何亲近的朋友，我在海上死去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但是这艘船上还有许多年轻人，他们不能在这里默默无闻的死去！』船长怒视站在伊藤先生身后的贾山，『我是帕特里夏号的船长，我有权决定是否返航！』

　　伊藤先生皱眉：『我最多只能同意远离风暴区，返航，不可能。』

　　贾山的情绪似乎并不稳定，在船长与伊藤先生的劝导之言中左右摇摆，让叶清一更好奇三人中究竟谁是主导者。

　　他退缩了。

　　『调转航向，准备返航！』船长看出了贾山的动摇，对无线电另一端下令。

　　『村上船长，你的负债和违约金……』伊藤先生威胁之意甚浓。

　　『开船时，我就当自己是个死人了。』船长直视伊藤，不退不避，『我必须要为我的船员负责！不能继续留在这片海域！』

　　贾山额角见汗，有些犹豫不决地道：『我可以暂时稳定住情况，但……原则上……是不能走的……我没接到离开风暴区的指示……』

　　『你们一开始就打这个主意吧？哪怕一船人和你们一起葬身大海也毫不在意，呵，我才是船长，这艘船上我下达的指令才作数！我不会让我的船员们跟着送死！』

　　贾山不敢说话，擦了擦汗，双手下压，叶清一看见整条帕特里夏号上罩起一层说不清颜色的光，然后随海浪晃动不休的船便渐渐稳定下来。

　　『我……尽量维持，村上船长，可以继续了吗？』贾山强笑，叶清一估计以他的水平不可能坚持太久。他还记得贾山的体检数据，在新生代妖族中肯定还能算不错，但面对天罚根本不值一提。

　　船长的眼珠子转了几圈，惨笑道：『……既然这样，我无话可说，但我希望除我以外的船员都能平安返航，毕竟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还是操纵帕特里夏号的主力。这么大一艘船，只靠没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伊藤先生你们几个可是无法操纵的。贾先生，您也不想半途折戟吧葬身鱼腹吧？』

　　贾山说不出话，只能不断点头。

　　船长对无线电再次下达了调转方向的指令。

　　【他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还是一个字没说啊？】叶清一郁闷。

　　【稍安勿躁。】云浥川安慰道，【不过继续沿着这个方向行驶，他们很快会看到你。】

　　【你说我是不是该藏起来？】叶清一在云浥川意识中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了，【到时候我忽然出现，说不定能把贾山直接吓个半死？他是真的……怂。很少见这么怂的妖，胆子太小是无法完成开启智慧与天地交感，吸引灵气这一步的，他可真算是异类。】

　　【……帝流浆。】

　　【这么说也有道理……咦，贾山在和谁说话？】

　　『这里……够深了吗？倒在这的话，短时间应该不会有人能察觉吧，这里是公海，说不定几十几百年也不会有人发现。』

　　『………………』

　　叶清一清晰地感知到有信息经过，可努力去听，去感受，能感知到的只有一片茫然空白，被屏蔽了，连信息来源都无从分辨。

　　『可是我们走的时间太长了！……不是最清楚吗？我只是个小妖，再不确定，我就要撑不下去了！』贾山面露恐惧，『难道……连我也不放过吗！』

　　『……………………』

　　贾山如遭雷击，浑身皮肤变成一片死白。叶清一即使不仔细探查也能直觉感应到他真的要到极限了，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加剧损耗，令他离死亡更进一步。

　　【倒？倒什么？倒垃圾吗？操纵贾山的人是畜牲吧，当牛马也不能这么往死里逼，人死了万事休提啊。】

　　【这不是对待属下而是对待干电池的态度，用完了就扔，回收利用反而不值得。】云浥川叹道，【这么说来，那个人手下可动用的力量很大啊，贾山这个级别的也能说扔就扔，或者他能批量制造同等级的干电池？清一，从喵哇鳅三斤修炼到贾山的程度，需要多久？】

　　【在上古，灵气涨潮期，他们这样的基本都是半斤八两的弱，差不太多，可能一两年就能追上了。现在的话，运气好也要七八年吧。不过如果真能操纵月华之精，说是批量制造也差不多？七八年以妖族来看并不是很长的时间。】

　　【卒子的命运……】

　　【有求于人，注定身不由己。我在想贾山背后的人是不是青衫人？能屏蔽天道，很不一般。】

　　【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那要倒的是……污染？】

　　【很符合贾山以前做过的事嘛！这不是他的老本行？】叶清一语中多了几分冰冷的讽刺。

　　贾山几近油尽灯枯还在强撑，船长却显然没注意到贾山的情况，即使注意了也当看不见。目前在他心里，整船安全已经明显比大雇主贾山来得重要。若非必要，他不愿意再与雇主们多说一句话。

　　『船长！前方海域有人！』负责具体航行工作的船员汇报。

　　海面上正半浮着一个浑身雪白的人，面容姣好，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