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易水溯流

19、一条有原则的鲵

　　云家的门开了，但门后没有人。

　　这就有点诡异了，云浥川呢？杨媛媛目光漂移了一会儿后才发现开门的“人”原来只有一个手掌那么大，叶清一人立而起，爪上把玩着一块弹珠大小的黑煤块，满脸不耐：“谁啊……啊是杨主任，来找云浥川？”

　　杨媛媛的笑稍微有点挂不住，怎么这位上面指名了要亲自接见嘉奖的功臣，好像有点敷衍呢？

　　这一定不是错觉。

　　可夫诸不是隐约透出来一点意思，叶清一得了些好处么，怎么竟是这样的态度，看起来……情绪坏透了？

　　“杨主任，杨主任？”

　　杨媛媛回过神来，尽量让自己显得亲切和蔼，说道：“浥川在么，他今天休息吧，我有事找他，当然，也是找你。我能进来么？”

　　叶清一让开门，也不愿意多说什么：“请便吧，有什么事打电话不就够了吗，这么严重，还要杨主任您亲自上门？”

　　事态紧急严重才要打电话！让杨媛媛过来，只是为了体现看重罢了，没想到才过来就吃了不冷不热的软钉子。

　　“额，也不是说严重……”

　　“不严重那就，您请回吧？云浥川好像有事在忙，过一会儿我们去安南动物园了，今天的活儿没干完呢，早一天将污染祛除干净早一天安心嘛。”

　　叶清一眨眼，表情非常无辜纯良，爪心的煤块被玩出了花，也不嫌脏，对煤块的兴趣比对杨媛媛大多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媛媛被这只六角……不，这只赤鱬的思路惊呆了，有这么赶客的么，自己是同事是上司，不是债主仇人！

　　“杨主任？您有没有在听？”

　　杨媛媛觉得自己的职业笑容下一秒就要垮掉，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了，笑不出来，根本笑不出来。

　　“清一，饭做好了，你先吃吧。主任中午好，今天怎么忽然到我这来了？早知道我就该多准备一份，不过现在下碗面也来得及。”云浥川神出鬼没忽然出现，叶清一衡量了下，揣着煤块瞬间就跑没影了。

　　“不，不，我吃过了。”杨媛媛估计自己是被噎多了，说话有点不利索，“没外人在场的时候，你们都是这么相处的？叶、叶、叶同志这样可算是辛苦你了。”

　　“叶清一”三个字在舌头上盘旋多时就是说不出口，叫小叶更不合适，最后竟然用了不伦不类的“叶同志”……这只赤鱬和谁是同志？

　　“也称不上辛苦，他毕竟还小，又沉睡了这么多年，与世隔绝，并不与人交际，性子其实还是好的。”云浥川笑了一下，“还是说正事吧？”

　　杨媛媛背后汗毛疯狂起立。

　　“他毕竟还小”，多么惊悚的词句，居然出自云浥川之口。

　　“嗯？嗯！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关于你们和夫诸的，上面也听说了，想要见见叶清一，考虑到你是他目前的饲主，就让你一起去，和你之前那次是一样的。”

　　叶清一作为新一届香饽饽，得到的待遇比起云浥川只会多不会少，偏偏……他是一只赤鱬，短期内只能保持妖族本相的赤鱬。

　　所以这些待遇一大半都要云浥川接手，暂为代管。

　　“这样的话我明白了，什么时候在哪里？我会带清一过去……”

　　直到云浥川半哄着把人哄走了，叶清一才从餐厅溜达出来，爪心依旧在把玩那煤块，哼道：“这种事理他做什么，正事不做，几分心思全用在拉拢手段上！”

　　“特保局并非恶意，杨主任亲自上门，也足见对你的重视。以礼相待，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虚伪的人类。”

　　“倒是你手中那煤块……是污染吧？与之前提取出的根本一模一样，这东西你怎么还留着？你自己不最该清楚这有多危险吗！”

　　云浥川拧着眉头，就想把被叶清一搓成煤球的污染结晶扔出去，叶清一怎么会让他插手，反手就将污染结晶丢进小洞天，道：“打住打住，我有分寸，你知道这是哪来的么，这是从异妖体内所得。我以灵力将其逼出，抽出后就是这样了，赤鱬一族生来无惧于此，在我手上翻不出风浪，你丢出去才要出问题。”

　　“那也该给研究组，烫手山芋不正该让他们处理？你每天进行治疗消耗不少，还要劳心？”

　　“那你倒是真为我着想。”叶清一嗤笑一声，不过两三下就爬上云浥川脖颈，“我又不会拿这些去害人，可我也信不过人类，你不知道么。”

　　云浥川沉默半晌方道：“那你留着要干什么，总不能是为了好看，若想将其净化，你早就能这么做了。”

　　“你们人族是不是有句古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现在特保局优待我、优待夫诸，无非是我们站在人类这一边，对你们人类有用。若是哪天用不上了，或者我们要走，我完全相信他们能干出翻脸不认人的事，很早以前长辈就教过我，人类不可信。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是你们人类自己说的吗？一个对同类都能下狠手的种族，怎么会完全信任异族。这么说，我给自己留点后手岂不是很正常，一点戒心也没有那我可真是白活了几千年。”

　　云浥川不知该怎么回答叶清一，他是人，可已经和叶清一绑在了一起，还是自己要求这么做的。

　　叶清一的目光有些狡黠，少年般清脆的声线里隐隐带着愉悦：“你以为我只是因为我们有契约，我才全说与你听的吗？不，你或许一直没意识到，我们是天然的同盟，你有龙气，虽然身体是纯粹的人类，可人类只会将你视为异类。当有一天你被他们排斥，你无处可去。”

　　“这些，”污染结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迷醉的色彩，“当那一天来临时就是我们全身而退的保障，我有什么坏心思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不必做人！我可是一条有原则的鲵啊。”

　　云浥川哑口无言。

　　这番话或许有强词夺理之嫌，可以叶清一的身份说出来，居然也能逻辑自洽，让人无从反驳。

　　“……罢了，你开心就好，别弄伤自己。明天我带你过去，稍微收敛一下吧，上面几位可不像主任那样好说话。”

　　“知道了知道了。”

　　叶清一悄悄翻了个白眼，平时他倒也不至于连个样子也懒得装，可心理落差总是没法让鲵那么淡定的就接受。

　　有种被胡萝卜吊着走的驴的感觉。

　　嘁。

　　特保局上层都是人精，杨媛媛能看出的他们更能看明白，反倒不怎么说场面话了，直接开门见山，谈权限与待遇，权利与义务。

　　叶清一全程兴趣缺缺，几乎都是云浥川在说话，问起他有什么想法，就推说自己不清楚现在的人间情况，将皮球踢回给云浥川，令人很是无语。

　　在他看来，发呆看窗外树叶随风荡漾，都比听这几个修了近百年没修出什么成果的老头老太说话要强。人和灵兽，向来也是没什么好谈的，他早晚都要去找那个害了赤鱬全族的凶手，然后飞升，这短短几十年里人族许下的待遇对他而言真没什么诱惑性。

　　“……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下吧，之后让下面登记好，给出一份证明就行。”一个白了胡子穿着道袍的老头慢悠悠说道，叶清一精神一振，知道到这就差不多结束了，没想到老头又说了一句出乎他意料的话。

　　“……可惜祖师与上古龙族签订契约时所用契书原料已经灭绝，否则有天道契约见证，即使我们这群老东西百年，你们也可在人间安然度日，不必束手束脚，我们今日所言也更有效力。”老道士叹道，“天不佑我人族啊！”

　　“许道兄，因果前定，怨不得人。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么说的来着，相信后人的智慧吧。”另一老妪安慰道，“虽然上古契约已经失传，但我这还有一份师门保存至今的古契书，立契三十年，可堪一用，道兄觉得如何？”

　　三十年，几乎已经是普通人的半生，可对上古灵兽来说也不过转瞬须臾，真不过是聊胜于无了。

　　许老道沉吟片刻，尚未表态，叶清一已经一改毫无兴趣的模样，声音都大了不少：“你们曾经还传承了上古契约？！古契约在哪呢，给我看看！快！”

　　语速太快，老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可老身今日并未带在身上，这也算是老身不便带出所在门派的镇派之宝，若您想看，由老身徒孙送过来，至少也要一天……”

　　叶清一浑不在意，应道：“没事，你尽快让人送过来就行，我在这等着就是了，一天而已。”

　　一天而已！

　　目光纷纷从叶清一转移到了云浥川身上，叶清一毕竟还没恢复道体人身，日常行动与云浥川都是焦不离孟的，应该还得有他拍板才能决定吧？他们所有人都陪在这里一起等，怕是也有些不太合适……

　　然而云浥川微笑道：“既然清一要等，那我就和他一起等吧。几位前辈想吃些什么？我去订一桌让人送过来。”

　　笑容恰到好处，绝没有半点不恭敬的意思，这让之前十足一副礼贤下士之态的老前辈们都说不出话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要面子的老前辈，谁也干不出为难小辈的事，也只好默认了。

　　老妪品出点意思，急着给自家徒孙打电话：“哎小希啊你赶紧去找找，祖师像后面……”

　　叶清一悄悄溜达到云浥川身后，有些惊讶道：【居然还真有心！连古契约都找出来了，也算厚道，你之前怎么不说你们人族还有上古契约的传承啊？】

　　云浥川脸不红心不跳，淡然道：【我不过是无门无派一散人，好运被特保局特招进来，又怎么会知道这些秘辛，瞎猫碰上死耗子押对宝罢了。】

　　【也是，你如果知道，怎么之前还会问我契约怎么签。】叶清一本性毕露，情绪高昂怎么都掩盖不住，【干得好！你想不想修炼？我分离出的精纯灵气与功德可以再多掰你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