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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另一个自我 ...

  •   才把柳不言拖上去没多久,叶清一连杯茶都还没喝完,柳不言就自己醒了,速度之快简直让叶清一想大喊不值。

      “我这是……嗷!”像是才从睡眠中醒过来的柳不言下意识伸了个懒腰,胳膊还没抻直,先鬼叫了一声,“嗷!嗷我的脖子,哎哟哎哟我的腰,嗷嗷嗷嗷,哎哟!”

      整个人顿时缩成一团虾米,歪着个脖子口中痛呼,画面惨不忍睹,简直不要太好笑。

      云浥川似乎是想上去搭把手,手指才碰到柳不言的一根头发丝,柳不言就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杀猪一般的爆鸣。

      叶清一眼中爆发出一团凶光,盯死柳不言,口中隐隐带着威胁:“你再这么叫下去,不用半刻工夫,全部门都想来看看我在杀什么猪了。”

      柳不言有点委屈,哼哼唧唧着,声音倒是小了些,一只手托着后劲倒抽凉气:“我……哎哟……我脖子,连带着腰……扭了……好像还是直不起来……叶老师救命啊!”

      叶清一毫不动容,凉凉道:“方才云先生想帮你,你自己叫得跟什么似的,云先生要是被你吓到了,我还要再和你算一笔账。”

      “清一。”云浥川从背后薅了一把叶清一头顶,顺了顺他发顶鬓边翘起来的几根长发,一边查看柳不言饱受摧残的脖子的情况,一边问,“下手时的力气……似乎有几分不妥?”

      这次轮到叶清一委屈了,一口断然否决:“怎么可能!像我这样的上古妖族对身体的掌控能力有多强,您应该再清楚不过。我那一掌下去,并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后遗症,最多就是会昏得久一些,具体时间要看个人体质,他能这么快醒,已经是出乎我意料了。”

      柳不言扭着脖子哼哼唧唧:“哎……哎!这这这……不能怪叶老师,我脖子本来就不太好,坐久了颈肩疲劳腰肌劳损就什么都来了……嗷!不过,我是被叶老师打晕的吗?对,对对,就是这,我脖子好像能慢慢抬起来了,谢谢云先生……嗷!”

      乐极生悲,脖子好了腰还扭着,柳不言动作幅度一大,又抻到了腰部肌肉,疼得嗷嗷叫。

      叶清一把云浥川的位置顶了,替他给柳不言复位,云浥川便收回手问:“你还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柳不言重复了一遍,好像身上也没那么痛了,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冥思苦想,“发生了什么……我们下去是为了那本《燃犀录》,叶老师强行破开了书上的封印,然后,然后……”

      “然后”了几声,柳不言腰也直回去了,拳头在掌心重重一敲,“云先生实在对不住啊!我什么也记不起来啦!我的记忆就到叶老师解除封印时消耗似乎很大,然后就没印象了,我昏过去和书有什么关系吗?能不能让我看一眼呀?”

      别说一眼,半眼也没有。叶清一和云浥川对视一眼,一口回绝了柳不言的请求,决定继续瞒着——至少瞒住柳不言这个与经文有过直接接触、并且毫无抵抗之力的高危分子。

      这也是一种污染,并且是更难拔除干净的污染,打晕柳不言只能暂时阻断污染继续入侵,至于到底还有没有残留,还残留了多少,就都有待日后观察。好在柳不言整天晃悠在特保局众人眼皮子底下,不在部门里就是在学校,接触时间又短,倒也不用特别担心。

      “就是……”叶清一还想说什么,上下打量了一番柳不言后,轻轻摇了摇头,最终未发一言,只是和云浥川道,“让杨主任上报吧,……我们再去徐家一趟。”

      中间的那个人称代词,就被他含糊带过了。

      发现徐老板尸体的那座别院已经封了,徐英虽然没留下徐家常住的家庭地址,但以特保局的能量,这些资料早就上了杨媛媛案头,叶清一直接拿过去用就行。

      徐家上下的气氛并不算好,徐太太身体本就不如何,被徐老板这事一打击,整个人精气神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倒是没进医院,在家中休养,不见外客,所以见叶清一的是徐英与徐二这对兄弟,加上跟随徐老板多年的老管家陪同。

      “你不用上班吗?公司都不用你管?”叶清一进门看到徐英,有点诧异地问,他和云浥川白天来是想看看徐老板家能不能找到点什么,倒没指望徐英能在。毕竟徐老板凉了,徐英作为徐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短时间内一定会很忙。

      “忙,当然忙。”徐英自嘲地笑,“不过再忙也要把我们父亲的事解决好,我已经想过两位会上门了。公司的事,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线上办公也没什么妨碍,文件让助理送过来签字就好。不知道两位想问我什么呢?”

      他这么主动,叶清一反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呷了一口管家端上来的茶后才问了个含糊的问题:“徐老板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吗?还有他的那本书……出于某种原因,不能给你看,你自己知道多少?”

      “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徐英也喝了一口茶,目光并没有落在两人身上,似乎透过阴沉的天幕回到了久远的过去,“白手起家闯下这一份家业,能算得上有勇有谋吗?虽然也干过不少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但也算有底线,没犯法。”

      “不顾家的老头子。”徐二插嘴,眼神有点阴郁,“徐英出生的时候家里产业盘子还没那么大,大概能顾上他?我小时候也还能经常见到他,后来就……呵呵。要不是就要过年了,得上祖坟祭扫,那真是见面都难。”

      “嗯,我们家祖籍在安南,祖坟也在安南。”徐英算是默认了徐二的话,缓缓吐了一口气,“忙也是没办法,商场如战场,只能战,不能退,父亲不忙,焉有你潇洒快活。”

      徐二更阴郁了,看上去与叶清一之前认识的那个二世祖简直判若两人:“潇洒快活?徐英,我嫉妒你啊。我不嫉妒家业,但我想不明白老头子为什么什么都瞒着我!我又不会和你争!为什么连家里和玄学圈子有来往都要瞒我!上次在‘静谧’我差点出事回不来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很值得瞒的事吗?”

      徐英扭过头去,徐二说的也是实话,而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徐二,只能说:“父亲的想法,我不清楚。”

      徐二差点气成河豚。

      “父亲的书,我同样不清楚,父亲不是爱看书的人。”缓了一会,徐英继续说,“我也是偶尔瞥见,才心里记了这么一笔。”

      “那你的父亲大概率和某个邪教有来往,你知不知道?”叶清一问。

      徐英眼里明显流露出惊愕,摇摇头:“父亲和柳老爷子交好……不应该。”

      徐二不清楚,但徐英很清楚柳不言以及柳老爷子是怎么样的存在。

      叶清一并不气馁,继续旁敲侧击:“那你知不知道一棵半枯半荣的树?有没有在徐老板身边见过类似的东西?大概是这个样子……”边说边比划。

      徐英仍是摇头:“不曾听闻,父亲的办公室、书房与卧室里也没有。二位不信可以直接过来看看,父亲走后,大部分东西都还保持原样,我并没有进行处理。公司那边,我可以让助理录像,或者直播。”

      一副随便查的样子,看来是真不知道。

      徐英继续道:“父亲平日里往来最多的就是几个生意伙伴,我陪着去过几次饭局,没听他们谈论起什么,他们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一方人物,邪教之类……就这么说,他们身边也有与柳爷不相上下的人物。父亲刻意与柳爷保持了一定距离,可他们……”

      未尽之意,都在不言中了。

      叶清一见徐二托着下巴,拧紧眉头,满脸思索之色,也就顺口问了一声:“不知徐二公子又有什么见教?”

      徐二还真有话说,只是有些迟疑:“你们说什么邪教,我不懂,但那个半枯半荣的树……徐英,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我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老头子难得有空,我录取通知书到了之后就带我去北陆度假?”

      徐英自然点头,道:“说是度假,其实是你考得还不错,带你去他的那些老朋友面前炫耀炫耀,给他长脸,也堵一堵背地里总说徐家泥腿出身,粗鄙不堪的那些人的嘴。怎么,他的那些老友中有谁和这件事相关?”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色,显然徐二一旦说出个“是”来,就打算找个黄道吉日前往北陆,上门与人好好“交流感情”。

      徐二虽然和徐英关系不好,到底是他弟弟,对他的情绪变化很敏感,哭笑不得:“不是你想的这样!是将要回夏京的时候,曹老爷子邀请老头子爬山,在山上见到过两棵缠绕而生的树,一棵活着,一棵已经枯死。本来这最多算个趣谈,拍两张照片也就结了,下山之后老头子却和我说他做过一个梦,梦里有树亦枯亦荣,通天彻地,还问我有没有做过同样的梦,那我当然是没有。”

      徐英眯了眯眼,主动问自己弟弟:“你说没有,父亲是什么反应?”

      “老头子能有什么反应?”徐二被这么一问,开始更努力的回想,“等等,好像有一点……他好像……有些失望?不过这也是四年多前的事了,我实在是记不清,当时也没放在心上,不是叶老师你提起,我可能这辈子都想不起来。”

      梦。

      叶清一与云浥川对视一眼,觉得不用再搜查徐老板的私人领地了,徐二的一句话,已经不虚此行。

      “多谢……徐二公子。”叶清一轻声道,抬指在徐二额心一点,便有一道流光倏然而入,没入天灵,“常年熬夜不是养生之道,一点小小谢意,年关将至,不多叨扰,我们这便告辞了。”

      徐二哪里敢收煞神的“小礼物”,可容不得他说不要,不过片刻眩晕,再抬头时,哪里还有人影?

      ……

      叶清一心情不好,就没有慢悠慢悠再走回去的心情了,而他这样的人,只要他想,哪怕他走得比车快也没人能看见。

      正如现在。

      只是跑得再快,到底如没头苍蝇一样,还是要停下的。

      云浥川找到叶清一时,他正往公园荷塘里丢石子玩。安南地处南方,气候湿润,可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水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叶清一信手一丢,一颗石子下去,冰面立刻破开一个洞。再一丢,又是一个。

      后来随手可拿的石子没了,叶清一就改扒拉身下的草皮,有一下没一下地薅着已经枯死的草茎。

      【清一。】云浥川在叶清一身边坐下,浑不在意绝称不上干净的地面。

      叶清一没理他,草茎也薅完了,就用灵气捏土成石,掂了掂分量,随手又在冰面上砸出一个洞,引得湖水下的鱼儿探出头来。

      云浥川也就陪着他一直坐在那,片刻后忽然道:“回去吧,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之前太忙,我忘了年货还没置办,好在现在超市也还没打烊。”

      又是一颗石子入水,声音沉闷。叶清一道:“人才要过年,人族的新年,对我们来说有意义么。”

      “或许有,或许没有,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叶清一垂下眼帘,“寝食难安时,是没有心思过年的。以梦为媒……这要怎么抓?我总不能现抓一头食梦貘来看全城人的梦境,看看是否梦里也有这么一棵双生树。”

      云浥川还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目光透过群山看向更远的地方:“不急。”

      “皇帝不急太监急。”叶清一冷笑,单刀直入,“我剩下的神魂碎片在何处?我要取回来,这不成样子。”

      “你取不回来,我早就说过,莫急。神魂不灭,便总有归来的那日。”

      “云浥川!我是为了谁才这样?”叶清一的怒火勃然而起,身周空气扭曲,无明的灼热不断升腾,湖面薄冰化开,逐渐解冻。

      阴沉的天空飘下细雪,还未落到叶清一身上,便已全化成水。

      “清一。”云浥川的目光终于从远处收回,一只手轻轻顺着叶清一的长发抚摸,叶清一自然想抽身走开,然而只有当云浥川几乎不带什么热气的手落在发上,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体是这么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

      “已经够了,现在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你的神魂……”云浥川似乎是在叹息,叶清一支着耳朵想知道自己神魂碎片的下落,偏偏他说话只说了半句,剩下半句就全部淹没在叹息中。

      “以不变应万变,太过被动。千年前已经被动了一次,现在……不当如此。”叶清一终于道。

      云浥川嘴角微微挑起一个笑,却毫无温度:“能找出半点线索,已是功德无量。只是清一,你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么?”

      “哪里?”叶清一跳起来,激动异常,“我好得很!”

      云浥川不语,只是默默看着他。叶清一根本受不了那种眼神,扭过头避开,默默内视灵气不断循环往复流动的身体。

      功德静静盘踞在他血肉经脉的角角落落中,实在很不起眼。叶清一实在想不通,这天道发下的“工资”到底有什么用。以前拿到手时自然是兴奋,谁都知道功德是好东西,可真到了手上,却未免觉得鸡肋。

      修炼,叶清一已经用不上;渡劫顶灾,也是同理。化形天劫是他以前就只渡了一半,补上乃应有之义,可其他劫数……他自忖已渡无可渡。

      而天降的功德到底不是什么可以随意送人的礼物,分给签了契约的云浥川还可行,再分,分不出去。

      这妖族求之不得的圣物,此时看上去竟有那么几分碍眼。

      莫非云浥川说“不对”,便是此意?

      叶清一暗戳戳碰了两下,非常认真的考虑能不能将功德搓成子弹来用,或者……

      当探测器?

      功德为天道所降,诸恶所避,与赤鱬一族生来自带的净化天赋、云浥川有诛邪避易之效的龙气有异曲同工之妙——尽管主要功效不是这个,但是好用。

      叶清一认真开始考虑起给安南下一场功德雨,用以抓邪教徒的可行性。

      “在想什么?”云浥川在他背后幽幽道。

      叶清一的灵气又戳一戳功德,试图让这个一动不动的懒货发挥点作用。功德还真有了反应,从四肢百骸中涌来,慢慢聚成一个球,然后一口将叶清一的灵气吞下!

      “!!!”

      叶清一蓦然觉得身体中多了一双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藏在功德中,冷酷地看着功德将全身灵气一口口蚕食。

      痛!痛彻心扉!灵气与他性命相连,他忍着痛切断那一丝被功德缠住的灵气,然而功德仿佛不知靥足,在叶清一的身体中穿行,比叶清一自己操纵灵气更快!

      功德在他体内掀起一片金色海浪,将体内流转不休的灵气也映照得一片金黄,灵气与功德纠缠,根本分不开彼此,如附骨之疽。

      金色冲刷过他身体血肉的每一寸,痛得他根本开不了口,只能无助地体会身体失控的感受。

      竟然……栽在这里。

      他在痛苦与眩晕中想到,不甘,不能如此。

      抬手试图将云浥川推开,可是手上失了力气,掌中一片软绵无力的触感。

      “……行……之数……以合周天。”

      云浥川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可闻,他下意识照做,裹挟着灵气的功德乖顺地在经脉中游走一圈,竟然渐渐安静下来,重新自心脉回归丹田。

      他心口猛然一痛,吐出一口红得发黑的血。金色从灵气中逐渐抽离,灵气下沉,功德上升,叶清一这才发现原来功德看上去如同蜂蜜一般,一滴一滴相互黏连,看上去十分粘稠。

      功德冲入灵台,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如蜂蜜般粘稠的功德涌入神魂,不仅不痛,反而如置身温水,十分熨帖。

      他看到一缕一缕金色丝线将两个残片间最后一点缝隙弥合,又给分割“边缘”糊上一层淡金,恍然。

      神魂本为一体,不可分割,然而强行分割终究还是留下了祸患,神魂碎片回归后始终有那么一丝感知不到的缝隙存在,而分裂之处也始终不能愈合。

      就像是身体上的伤口,或许早已不痛,伤却始终存在。身体上的伤口终将慢慢愈合,最后只会留下疤痕。神魂的伤却难以弥合——正如破镜难圆,只是曾经也没人想过,浑然一体的神魂居然真能分割开来。

      现在叶清一知道了,这功德堪比最好的粘合剂,天道之下无错漏,指不定这天降的功德就是给自己补神魂用的。

      只是……

      功德修复完毕,便又一齐涌出灵台,并不像挡劫一般有所消耗。叶清一慢慢睁眼,已经粘好的神魂中弹出些什么,自他眼眶中流下,宛如血泪。

      “……污染吗?”他低语。

      “并未扩散,不需忧心。”云浥川回道,“污染以你神魂为止,不曾渗透至裂缝中。”

      他看上去是早有预料,又问:“现在如何?”

      叶清一拾起“血泪”,它与之前吐出的那一口黑血一起,早已凝固,比顽石更坚硬,即使在布满阴霾细雪的天空下,依旧反射出近乎琉璃的红黑光泽。

      “……这污染,未免太无孔不入了些。”更可怕的是,潜伏在身体中,而自己毫无所觉。

      又是一声隐约的叹息,血石便风化成灰。这次叶清一不敢再留下纯粹的污染结晶,淡淡金光涌出,将之彻底粉碎为虚无。

      “我……不知道怎么说。”叶清一想了想,“这次的污染似乎与之前并不一样,好像……有另一个脾气秉性与我正相反的‘我’,在我体内生出来了。不过污染程度不深,这就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他眉头逐渐蹙起,喃喃道:“萧景的母亲身上长了个巨大的瘤子,我还记得,那个瘤子几乎脱离了身体原本的循环,自己构建了一套新循环,并且好像有独立意识……难道这瘤子就是这么来的?”

      云浥川拂开叶清一额心,温声道:“……不必想太多。”

      一瞬间所有光都从叶清一眼中消失,他听见很远很远之外自己的声音在问:“山主……大人,您真的不能全告诉我吗?”

      “你早晚都会知道,我希望到那时……”他的声音隐没在风雪中,“……不说这些丧气话了,旧年过去,便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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