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易水溯流

103、四凶

　　叶清一果然不再说了，不过不是因为不再好奇，而是……

　　“小赤鱬啊，你家怎么没人呢，这大冷天你净往外面跑干什么，赶紧回来给本大爷开门，本大爷介绍几个兄弟给你认识认识。”

　　来自饕餮的通讯，叶清一还以为饕餮在北海又遇到了什么事找他，结果同意后，饕餮的大脸挤了大半个画面，与云浥川那装修精致的别墅格外不搭。

　　叶清一立刻就没什么感慨的心思了，他拳头硬了。

　　“饕餮大爷，您这又是整哪一出啊？”

　　饕餮龇了个大牙笑：“本大爷从北海回来，夫诸说这你住的地方，虽然是小了点，不过也还能勉强接受，就是这门锁……本大爷倒不会怎么，不过大爷的几个兄弟说不定就要把锁给掰坏了，可别怪本大爷没提前说清，弄坏东西大爷不管赔啊。还有你收的徒弟，赶紧的，你徒弟要本大爷照管算哪门子事，本大爷带着那么久已经仁至义尽啦！”

　　叶清一觉得有点奇怪。饕餮别的不说，见风使舵那是一等一的好手。换了以前，被自己修理过一顿可绝不敢说这种话，现在倒是又口无遮拦了起来，莫非……

　　从通讯气息来看，饕餮本事也没见涨，但通讯又传递了另外几道不同的气息来。谁能和饕餮称兄道弟呢，三界中无非那么几个，穷奇，混沌，梼杌。

　　四凶。

　　一个比一个横，而且四个同时出现时，绝不是单个战斗力乘四能衡量的。

　　难怪夫诸会把云浥川的住址说出来，四凶闹事，特保局的麻烦就大了。

　　“喂？小赤鱬啊，你在听吗，本大爷可是把话说清楚了啊，你不听就不要怪本大爷……”饕餮的声音中隐约带着几分得意，浑然忘了被叶清一暴打的痛。

　　叶清一微笑着问他：“给我看看小景。你的好兄弟是穷奇，混沌，梼杌这三位？那还真是，有、失、远、迎！”

　　才得意着的饕餮浑身打了个颤，把萧景推进画面：“你徒弟啊，我们兄弟几个可是守信之人，你徒弟浑身上下那是一块肉没少，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萧景浑然不知自己出现在了画面中，双眼放空，不知在哪神游天外。

　　同时，一道没经过通讯的声音直接传递给叶清一：“你丫赶紧的，他们三个可没本大爷这么好说话，门真要给他们拆啦！冤有头债有主，到时候你别找本大爷！”

　　云浥川插进话来，也不知道他怎么听到饕餮给叶清一的“私聊”的：“请饕餮兄转告三位，门内有高压电，破门而入受伤……某也是不管的，还请几位掂量着办。”

　　这句话说得极轻，也不知道饕餮听清了没有，但饕餮的三个好兄弟显然不是吃素的，行动力十分惊人，只听得“哟呵”一声……

　　“嘭”、“嘭”、“嘭”。

　　接二连三的倒地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刺耳的警报声。

　　叶清一不禁侧目，这警告……还真不是说说而已啊？只是怎么……

　　云浥川显然比叶清一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仍是淡然道：“既然如此，那还请各位好自为之。”

　　叶清一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四凶呻吟的声音，怕是一时半会还好不了，疼也得受着了。

　　四凶皮糙肉厚，高压电能做到这个份上，他很难不怀疑云浥川是不是还在里面掺了什么……不！在自家门墙里装高压电装置就已经够诡异了！

　　“防范于未然。”云浥川对叶清一所想显然也十分清楚，轻轻抓住叶清的右手，“回去了，我若不在，警报便会一直响下去，徒生事端，四凶那副尊容……可见不得人。”

　　叶清一轻易就被他带跑了思绪，用空着的那只手划开空间裂缝，问道：“上面……不是打算，循序渐进地向外公布真实情况么。”

　　既然都要公布了，那也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怎么还担心四凶吓到人了？

　　云浥川的神色在深不可见的空间裂缝中显得晦暗难明。

　　所幸从空间裂缝里中转比正常赶路快得多，饕餮的脑子也并不是摆设，虽然找不到警报从何发出，但好歹还记得开个小小的结界把晕倒的三只挡住。

　　叶清一看着晕倒在地上的三位的尊容陷入了沉默，然后捂住萧景的眼睛：“小景乖，别看。”

　　萧景乖乖地点头。

　　云浥川只分了一个冰冷的眼神给地上三只，转身去关警报，又指挥饕餮把三个拖进客厅，才问：“虽然我以前与你们打交道不多，但他们三个的这里……似乎缺得比以前更多了。”

　　他指了指太阳穴。

　　饕餮被叶清一揍过，看到两人自然是怕的，但另外三个可就没经历过毒打不知道什么叫痛了，哪怕被高压电点了个外焦里嫩，也还要装腔作势“哼”一声，即使趴在地上，三双大眼也是眼白多过眼黑。

　　三兽中穷奇的情况稍好，一看到自己被电趴着，对面那两个却坐着，眼中更是流露出森森恶意，正想问你是哪个山头的哪根葱，就被云浥川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

　　凶兽的直觉往往比理智更快，云浥川放出气势的那一瞬间，即使理智上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有些瘦削的人类男子是谁，直觉已经告诉穷奇他未必是人，并且——

　　惹不起。

　　甚至不用云浥川抬一根手指头，穷奇自己就顺着气势怂了，立刻在地上继续乖乖趴好，难得表现出了一丝顺从的意味。当理智回笼后，更隐约猜出了这具羸弱的血肉下隐藏着什么人，自己捂上了嘴，以免习惯使然，随口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然后又要被一顿暴打。

　　想到电流从全身通过时的滋味，他还没修复完的筋肉骨骼就又是一阵痉挛颤抖。

　　“您这……怎么说呢，刚睡醒，脑子还不清醒……”饕餮斟酌着回答云浥川的问题，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更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凶兽到底和灵兽不是一路人，本就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的，他们几个横惯了，不知天外有天……反正，被打活该。”

　　“饕餮，你不会这里也缺点什么吧？”叶清一通知完特保局上门修墙修门，牵着萧景进来，“萧景怎么这么几天不见就长这么大了，你给她吃了什么？北海那边查出什么了？”

　　饕餮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又有两尊大神压在头上，反抗不能，委屈巴拉跟个小媳妇一样开口：“你徒弟该怎么吃就怎么吃，本大爷最多只是指点一下修炼，可从不插手别的，天知道怎么就长成了这样，这事你别找本大爷，不知道，说死了也不知道。北海那吧，怎么说呢，灵气有点怪，但怎么怪的本大爷也形容不出来……”

　　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穷奇抖了抖隐约透出焦香的翅膀，胸腔中吐出浑浊不清的声音：“饕餮你这个只知道吃、没脑子的蠢货……你身上那股幽冥界的味儿，只要是个长着鼻子的就能闻出来！你只记得吃，别是把脑子也吃掉了！”

　　饕餮又被自己的好兄弟一顿骂，没顾得上恼，先抽动鼻子闻了一圈，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幽冥界？”

　　叶清一的神经立刻绷紧了，饕餮感受到他灼热到几乎要冒火星子的目光，缩了缩头，又拼命摇头，嘟囔了一声：“不知道，本大爷可进不去那鬼地方。别的就没有了……也不对，萧景找到了昆君的老窝，但本大爷没进去看，你问你徒弟去。”

　　被饕餮叫了好几声才从神游中醒来的萧景发出小小一声：“啊？”

　　叶清一摸了摸她头，有些心情复杂。刚失了母亲的幼鲸还只有那么大一点，转瞬间就化了人形，又一转眼，几月不见，已经出落得与人类十五六岁的少女相仿。

　　太奇怪了。

　　妖族化人，一般都在化形天劫后直接修成少年或青年的样貌，便于行动，化形后如孩童一般的也有，但极少，且这类妖族的人形往往生长缓慢，修个千儿八百年，人身道体或许看上去也就长了一两岁。如萧景这般化形是孩童，眨眼间就几乎要成年的，叶清一闻所未闻。

　　“师父，饕餮叔叔叫我干什么呀？”萧景似乎有只长个子不长心智的嫌疑，眨着眼脆生生问道，一脸不解。

　　眼看着她又要继续神游天外，叶清一急忙又重复一遍饕餮的话，问道：“小景，你在昆君洞府中可看到了什么？”

　　萧景眨眨眼，笑着说：“饕餮叔叔体型太大了，进不去。昆君的洞府里可荒凉了，又荒凉又小，还没小景以前住的地方好，里面乱糟糟的，什么也没有……不过有母亲的味道，不是那种令人愉悦的气息，嗯，让我不太喜欢，师父你见过母亲，你知道是什么吧？”

　　叶清一觉得自己心跳仿佛停跳了一拍。

　　萧景的母亲，死时被严重污染，分裂出了寄生在她身躯上、并且好像诞生了自我意志的瘤子。萧景觉得讨厌的气息，那就是瘤子了。

　　昆君作为本体硕大无朋的鲲鹏，洞府却小得连饕餮也进不去，洞府内又有污染……那昆君还是昆君吗？

　　【无须担心。】云浥川道，【鲲鹏亦为上古神兽，生来便对不祥之物极为敏感，中毒是一回事，他再自行分裂，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就如饕餮，或许会灵智蒙昧，却不会那么轻易便再生出一个字我。】

　　天道有定数，如鲲鹏饕餮之流，跟脚神异，三界唯一，没有同类更没有族群。如果分裂，无异于平白多了一个，不能一口咬死说绝无可能，但难度与分裂一头鲸比起来，不喾于天渊之别。

　　云浥川又道：【况且，你已在昆君经脉血肉中检查清扫一遍，在自己身上难以发觉，可一旦有心，昆君体内的变化却不能瞒过你，实在不必多虑。】

　　他这么一解释，就给叶清一吃了定心丸，安下心来。

　　“师父？”叶清一愣怔许久，萧景大而圆的眼睛便看过来，带着些许探寻之意。

　　尽管有云浥川分析安慰，叶清一也没什么心思再追问萧景了，随意安抚两句便算了事，转头商量起怎么处置除饕餮意外的四凶。

　　云浥川的别墅不小，客厅装下三头缩小了身形的凶兽绰绰有余，但叶清一看他们不顺眼。

　　第一次来就拆了门，虽然也承受了应有的代价，但也不用指望叶清一还有什么好眼色了，满心都是把他们三个叉出去打工进行赔偿，至于饕餮……

　　云浥川接了个电话，特保局勤勤恳恳的工作人员已经守在门口，顺便带齐全了各种装修工具——本来这种善后的体力活都是外包的，可杨媛媛实在怕又出幺蛾子，干脆点了一批虽然修行境界一般，但什么活都能干的万金油出来。

　　“劳烦。”

　　云浥川拎了一箱矿泉水放边上，并不对“施工队”的施工方案指手画脚，只是提醒了一句墙门都做过特殊改造，记得复原。带队来的这个他不熟，客套完后就回了客厅，继续晾着三凶坐冷板凳。

　　叶清一皱了皱眉，低声道：“主任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这还有三只要部门接手吗，他们三个在这别的不说，占地方啊。”

　　“如果是吃不下呢？”云浥川轻声说，“一只倾向人类的夫诸，一只立场不明的鲲鹏，一棵全靠迦陵频伽绑死的银杏，还有靠我绑住的你……四凶并非良善之辈。”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特保局也得低头，收编小妖完全没什么问题，凶兽就已经超出能力范围了。就算看在云浥川的面子上收了，也得提心吊胆担心哪天被反咬一口。而契约，有谁敢和四凶签契约？

　　联想到云浥川以前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的处境，叶清一面色阴沉下来。

　　“即使这样……根本连问都不问，完全不接触，太过失职了吧？”

　　云浥川叹了口气，随着天地间灵气浓度发生变化，这种情况迟早会出现，只是早晚问题，而四凶显然是特别早的那一批。

　　他走到穷奇面前，穷奇又抖了抖烧焦的翅膀，哑声道：“……阁下想怎么样？”

　　等适应了云浥川的气势，恐惧便逐渐消退，不过本质上的差别依旧让穷奇对云浥川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尊敬。

　　“我要你们站在我这一边。”云浥川的声音无悲无喜，“不必为人类做事，若是同意，之前的冒犯我便当作一笔勾销。”

　　穷奇愣了愣，半晌才发出一个疑问的音：“啊？”

　　这位……虽然大家有那么些差距，可差距没这么大吧，这位说话，他怎么听不懂呢？

　　凶兽的世界向来用拳头说话，穷奇很难理解云浥川这样，明明有实力，却只要个未必能兑现的空头承诺。按道理说，这位既然和人类走得近，那他们四凶被他慑服，就该在他手底下替人类做事了，总之绝没有闲置下来暴殄天物的道理。

　　太古怪，即使没从云浥川身上感受到恶意，他也不敢应。

　　云浥川没有给穷奇解释的意思，一双眼深远如寒潭，有些冰冷地注视着他：“你只用回答我，同意，或者不同意。”

　　穷奇又打了个哆嗦。

　　“真不用为人类做事？”他试探着问。凶兽也是有尊严的，气势败给云浥川不丢人，给他做事也不丢人，但要是为随手就能碾死一片的蝼蚁跑前跑后……

　　穷奇面子上抹不开，感觉这要传出去，以后在凶兽圈子里也没法混了。

　　“你们三个废话还真多，认清现实了吗？”叶清一翻个白眼，听不下去了，越看躺在地上的三凶越不顺眼。

　　“不用。”云浥川垂眼，有些过长的睫羽挡住了他的瞳孔。他不着痕迹地略微推开叶清一，认真道：“只与我有关，不刻意与人类过不去，我自然不会妨碍你们的自由。”

　　穷奇眼睛亮了，舔了舔牙：“那么……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云浥川向来说话算话，穷奇做出承诺，他袖中便探出细细一长条白色骨节，抵在穷奇额头。穷奇之后，又在混沌、梼杌身上重复了两遍。

　　躺尸许久的三凶身体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被电焦的羽毛皮肉脱落，又立刻长出新的。

　　穷奇慢慢站起来，抖抖新长好的翅膀，暗绿眼瞳中露出一丝凶光，叶清一都暗搓搓做好了动手准备，终于还是没派上用场，三凶虽凶恶，但并不喜欢自找苦吃自寻死路。

　　饕餮意味不明地哼哼两声，将自己过于庞大的体型缩小一些，看上去有个人样了，另外三凶也跟着有样学样，只是……

　　叶清一捂住了眼，这三个，怎么看都想让人把他们丢出去。

　　饕餮也捂上了眼，并不想承认这三个长得奇形怪状的“人”是自己的好兄弟。

　　体型倒是勉强在正常人范围内了，这张脸简直是……不提也罢。叶清一不指望三凶长得多养眼，至少不能是这样走出门就可能被人报警。相比之下，饕餮就很正常了，由此可见之前的庞大体型完全就是饕餮故意的，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之心不死啊。

　　饕餮被叶清一瞪了一眼，抓了抓头，有点心虚地小声道：“我们凶兽……没有固定的人形外貌，又习惯以本体活动，化形难免出岔子……多担待吧，本大爷和他们仨聊聊。”

　　随后站起身，看来是打算和另外三个好好“聊聊”了。

　　云浥川没有参与这场兄弟对话的兴趣，轻轻拍了下叶清一后背，嘱咐饕餮：“二楼客房与活动室自便，请控制活动力度，我不希望回来时看到一片废墟。”

　　四凶自然点头应是。

　　云浥川又询问“施工队”：“不知道多久才能修好？”

　　领队估算了下进度：“后天之前。”

　　“那今天的进度结束你们就回去吧，不必赶工，如果出意外，请和我联系。”

　　领队的面色称不上好看：“里面那四位，云先生，不是我想逃避责任，实在是压不住。”他当领队也要考虑人员折损的，部门人手本来就不够用，要是莫名其妙在这折了他可没法交代.

　　“他们不敢乱来的。”云浥川淡淡道，“有劳了。”

　　不过平平淡淡一句话，仿佛有魔力一般，将领队心中那点不安尽数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