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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双生树 ...

  •   “无生净土?”叶清一眉心紧蹙,口中重复了一遍,柳不言失了智,浑浑噩噩也跟着重复,连口齿也变得不甚清晰起来。

      云浥川又咳嗽一声,似乎是受不了地下室的烟尘,指挥叶清一:“打晕他!”

      叶清一自然照办,只在一瞬晃神后便并起右掌,往柳不言后颈上重重一敲!

      他的力度控制得刚刚好,应该绝对不会让柳不言醒着,但也不会给他造成什么伤害,顶多是个体差异不同,醒来时有酸痛之感,活了这么多年,叶清一对自己的身体控制能力有绝对的自信。

      然而一掌下去,柳不言本能的“嗷”了一声,居然没晕,只是双目有些失神,没了焦距,人还好好站着,叶清一倒是觉得有股反震之力回到自己手上,震得自己掌心发麻。

      “书!咳,咳咳!拿开!”云浥川几乎咳得弯了腰,勉强从喉咙里挤出这么几个字。叶清一有些慌,急忙将书扔进小洞天,这才发现柳不言天灵上正冒出一缕一缕极淡的五彩光芒,似乎正在寻找什么,只是一无所获,所以漫无目的地飘了一会便散去了。

      五彩光芒实在是太过黯淡太过稀薄,叶清一却敢保证自己定然没有看错,手上顿时又加了几分力道,再次重重敲在柳不言后颈上!

      这次那股莫名的反震之力没了,柳不言翻个白眼,随着叶清一动作晕了过去。

      叶清一松了口气,转身一把托住好像随时会倒下去的云浥川,灵气顺势就从经脉中钻了进去探查,口中问道:“灰太大了?我去找杨媛媛换个地方,柳不言这小子一时半会在这也闷不死那就之后再说,身体还有哪不舒服吗,和……有关吗?”

      云浥川只是摇头,对叶清一的问题避而不谈,一只手往虚空中伸了伸,又把才被叶清一扔进小洞天的《燃犀录》拖了出来。

      不等叶清一发问,云浥川便说道:“你看。”

      叶清一不想看,他现在对这玩意的排斥心强到无以复加,云浥川难得强硬,声音中都微微透出些寒意:“你应当看。”

      他这才不情不愿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看罢,居然一时半刻都挪不开眼了。

      没有表面的医书作为遮蔽,真实内容便一览无余,与封面一般无二的文字,连运笔痕迹都相差仿佛,简直像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这些字不是呆板的印刷字,而是由某人真真正正一笔一画写成,虽然这本书是刻意做旧了的,但这每一个文字都毫无疑问,书于千年之前。

      而书写的内容,正是柳不言口中念叨的,类似经文的几句话。

      “……他是,被蛊惑了?”叶清一有些不确定。

      上古文字不同于通用文字,每一个字在含义丰富的同时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境界不到,不要说解读,甚至连看都不能多看。柳不言显然还没到能解读出含义的境界,叶清一暂时便只能想到被蛊惑这一个解释。

      “但,他之前同我说时,显然连封面上的文字都看不懂,连听都听不明白……”叶清一眉心蹙得越发深刻,“怎么现下不过一个照面便……”

      他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他替我做了替死鬼?”

      回想起强行破开封印时那道阻拦的力量,叶清一仍心有余悸。不按照正确的方式解开封印,多少都会受到余波反噬,可那加在这本书上的封印实在太强了!强到简直匪夷所思的地步!既然著书者能给书下强力封印,那再留后手也未尝不可。

      云浥川似乎感觉又好些了,慢慢直起身子,摇头道:“最多算说对了一半,强行破开封印确有反噬,柳不言被蛊惑却是因为信仰。他身上有信仰之力可供抽取,不是吗?他毕竟是个人族。况且,这份力量可是遇强则强,与弱则弱啊,面对普通人,慢慢蚕食足矣,对修行人,则是手段齐出,毫不留情了。求的便是万无一失,他又怎么会容忍再次有失……”

      “信仰?”叶清一喃喃,立刻就反应过来,几不可闻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秦震……”

      “莫问,莫言。”云浥川隐约叹了声气,道,“终究还是落到了我们手里,且看他写了什么。”

      云浥川的不否认几乎就是肯定,叶清一有再大的怨气也被硬生生压下去,忍着恶心看那些伪经的内容。

      前面都是些无聊的说辞,通篇晦涩难懂的教义意理,糅合了些佛道之说,不明真相的普通人听上去倒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在叶清一看来便是笑料了。只是他越往后翻,越觉得怪异,文字似乎已不再是文字,它们逐渐生动起来,慢慢扭曲伸展,枝叶繁盛,最后成了一棵树的模样。

      一棵枯荣双生,枝叶虬结的娑罗双。

      娑罗双树的枝蔓往无尽远处延伸,柔软而修长,一半用白色勾勒,一半用黑色描绘。尽管未着半点杂色,枯荣之意却尽显无遗。枯死的那半棵树隐约有压过生机旺盛的那一半的意思,无端有些触目惊心,又让人挪不开半分目光。

      ……这棵娑罗双,是什么时候翻出来的?之前有出现过吗?

      叶清一的脑子转得很慢,慢腾腾地想到,似乎之前,并没有见过。不曾想到那位的字写得好,工笔也是一绝。

      “……清一。”悠长的一声叹息将他惊醒,他再定睛一瞧,泛黄的纸面上哪里还有那半枯半荣的娑罗双树,只有难以辨认的上古文字。

      他额角已不知不觉浸没冰凉的冷汗。

      “浥川……我方才……”他张口,才惊觉连喉咙口都是难以发声的涩然。

      云浥川的声音飘渺而温和,轻声道:“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到……”

      脑海中只要稍一回想,便满是遮天蔽日的娑罗双树。它分明只在纸上,只在叶清一的幻觉中出现,却将他的全部思绪都占据。

      他干巴巴地开口:“枯荣双生的娑罗双树,立于天地之间。浥川……山主大人,何解?”

      云浥川敛目,片刻后道:“娑罗双为涅槃之树,从他写下的经文来看,枯荣涅槃,由荣转枯,可至极境,或许……他想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无生净土’。”

      无生净土并非净土,不过是将无生老母与无量净土之名结合,随意杂糅而来、虚构出的不伦不类的极乐世界,可事物重要的从来不是其名称,而是内涵,“祂”的野心如此,已一览无余。“祂”所写的每一个字都非寻常意义的正道,但确是很有诱惑力的说辞。

      只是……

      叶清一不解:“由荣转枯,便是求死之道,不可转圜,谈何极境?”

      世上修行法门万千,最终无非也是两条路子。其一从天地间借力,向死而生,后天回归先天,成就个体的逍遥。其二回到天地中去,于万物为一,与天地同归,和光同尘。叶清一尚未攀至顶峰,也不清楚这二者是否最终也是殊途同归,但三界并立万万年,上界、人间、幽冥界,凡是修行有成者,莫不是走的这两条路子。试图找出第三条新路的,也有,只是最终都化作大道门前的一捧骸骨罢了。

      云浥川又叹:“天地至公,万物相衡,一物死便有一物生,这般法门……或许确有成就极境之理,只是最终成就的是什么,还是不是本人,就很难说了。”

      “山主大人,我不明白。”

      云浥川看着他,眼神淡而温柔,口中叹息却更深,意味也有些不明:“你不当明白,连我也想得不甚分明,你便也无需太过介怀。此书晦涩,我也不能肯定是否全部解读出了其中含意……但徐老板一人便能通读大概,定是不可能的,而找精通佛理道法之人解读,又定会发现端倪。”

      叶清一又觉得有些头晕,死命按着太阳穴才感觉舒坦一些,接道:“……如此说来,他背后还有人?我听柳不言说,徐老板也是说一不二,不容人忤逆的性子,那位……想来应当不愿屈居人后。”

      龙脉为人间的脊梁骨肉,自有龙脉的骄傲,或许能为成大事在暗中谋划千年,却决不愿隐于人后只当个听任命令的副手,深藏功与名。叶清一想了一想,若是那样,与千年前直接打上门来的……相比,差得也太多了。

      云浥川一笑:“书虽是他写的,又何必要祂亲自出手?即使不能动用全部力量,勾一勾手,也会有人心甘情愿为祂做事。徐老板背后不是一人,他背后应该是一个组织。天要下雨,也该叫主任派人出去,收衣服了。”

      组织?

      叶清一愣了下,立刻明白云浥川还是说得委婉了,明面上好听些叫组织,不好听……那可就是邪教了。

      想到这里,他又大概咂摸出为什么徐英做事遮遮掩掩。徐家毕竟是做生意的人家,徐老板这生意做的不大不小,在圈里也有些名声,虽说是近几十年才发家,怎么也逃不掉一个“暴发户”的名声,也不得真正世家的青眼,偶尔还要受几分鄙薄,到底身份地位财力都摆在这了。和邪教扯上点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徐老板晚节不保不说,搞不好徐家的生意也要受影响。

      叶清一在大方向上向来摸得清华夏上层在想什么,虽然不知过了几朝几代,上面那些对斜角一类,总归还是两个字,“严打”。

      异类妖族可以容忍,收编,为己所用,算是合则两利,你好我好大家好,斜角则是赶尽杀绝,除恶务尽。对于什么才会真正动摇江山人心,上层自古都是很拎得清的。各种假托神佛之名的教宗也就动乱时期才有几分发展空间,等秩序重建,必然会受清洗,不让其有可乘之机。

      再往深了想,徐老板都能闹到自杀这份上,入教必然不是一年两年,谁知道作为有钱人的徐老板是否曾以各种名义进上“供奉”……徐英这个既当儿子又当助手的,又未必真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不完全清楚内情,还想尽力隐瞒,能开脱一点是一点罢了。

      大型邪教一旦揭发定然有上层出手清缴,徐老板作为“投资人”,会连带整个徐家都被盯上,怎么想都不能善了。其实以徐家的能量,徐老板死了,就如徐英所做的那样,秘密火化下葬,也不会有太多好事之徒来一探究竟,偏偏这事掺进来一个柳不言,一个徐二,还有一个叶清一。

      这一掺和,也不知道是悲是喜,是好是坏。

      想到柳不言,叶清一又挑挑眉,思索道:“柳不言说柳家与徐家也是多年合作关系了,徐老板对这个圈子并不是一无所知,怎么还这么……天真?”

      天真到被邪教骗得丢了命?

      叶清一又道:“况且那位……虽然不必自己动手,但只要有所动作,就必然留下痕迹。特保局、民宗委与公安系统合作多年,也打掉了不少有些规模气候的邪教,从未找出过类似这样的教派。可以理解祂不为名不为利,所以发展得十分低调,可若要传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徐老板已经不是普通人能接触的,想渗透徐老板,要花费的力气不小。

      叶清一越想越奇怪,慢慢道:“不说这几十年的事,历史上……是否出现过相似教派?那位谋划许久,总不至于拖了这许久才出手,说不定曾经便出现过,我沉睡前似乎没有,不过我记忆不全,不可妄下定论。特保局前身的司天监掌管天文历法,招揽天下奇士,不知卷宗里是否有记载……”

      云浥川又微微叹一口气,他今天叹气的次数格外多:“柳家失职了。不如问问徐英,他毕竟是徐老板的儿子,也是徐家继承人。许多事,即使徐老板有意瞒他,落下的痕迹也比我们这般漫无边际瞎猜要多。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上去吧。”

      他咳嗽了两声,被打昏的柳不言还没醒,叶清一想到是自己下的手,也不好意思让云浥川帮忙,一手捞起柳不言胳膊正想往外拖,脑海深处又是一阵强烈的疼痛,兼而一瞬间的晃神与眩晕。

      地下室里灰尘大,灯光也不好,本来就暗,叶清一这一头疼,更是痛得两眼一黑,路都要看不清。身体跟着眼睛走,眼睛看不清,身体便也跟着晃,差点一个跟头栽倒,被云浥川托住。

      “可无事?”向来清朗温和的声音中也带着一线焦急,叶清一推开云浥川,视线清楚了些,便正对上他的目光,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清一?”云浥川又唤了一声,这一次叶清一抽不出被他托住的胳膊了——尽管云浥川好像根本没用力。

      “……无事,就是不知怎么,总有些头晕,可能是没休息好。”叶清一又把契约压下,随便找了个借口。头痛的感觉似乎不再明显,只是伴随着疼痛消退,有无穷无尽的空虚与疲惫感自身体深处滋生出来。灵气仍源源不断被他吸入体内,运走全身,修行有成的身体本应在灵气循环中不知寒暑困倦,然而灵气走过一遍又一遍,疲惫感始终挥之不去。

      叶清一背着柳不言,只觉得自己离开地下室的脚步声也格外响,响得让人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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