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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他心里始终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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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中,三荤三素三羹摆满一张九宫桌案,白贤正服侍太后王政君用饭。
太后浅啜一口粟子羹,搁下碗后,冲东北方微微抬了抬下巴,白贤便使一尺半长的银筷,自左上方格盘里夹来一片五花相间的蒸羊羔肉。
羊肉鲜嫩肥美,入口醇香不腻,太后面露悦色,白贤也喜眉笑眼,便又夹来一筷奉上。
这时窗外传来轻细却嘈杂的人声,太后微微一顿,白贤便恣目向门口小阉人丢了个眼色。
那小阉人出去又进来,跪在案前道:“太后恕罪。未央宫公孙公公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白贤抢先责怪道:“这孩子,愈发惯得没人样儿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搅扰了太后,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太后掀掀眼皮,冷笑道:“叫他进来。”
公孙澄垂手进来,磕头请安后,竟不说话,只跪在那里,气鼓鼓直喘粗气。
“你有何事,还不快说?”白贤使眼色催促他。
公孙澄些微回过神来,也觉察时机不好,可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禀报:“太后恕罪,奴婢不该惊扰凤驾。可王莽他……他于未央宫中白日宣淫,他还……以下犯上、亵弄天子……”
“多大的事,值得你打搅太后用饭?”白贤瞪着他不禁来火。王莽入宫多久了,早同天子互相亵弄多少回了,有什么好特意来找太后说的?
公孙澄看懂他的神情,焦急补充道:“太后明鉴,王莽他……他侵犯龙体,强取天子后……”
“大胆!”白贤大惊失色,赶忙厉声打断,将更难听的字眼生生堵回他嘴里,“你这蠢货!狗嘴里吐不出人言!”
太后怫然变色,“啪”地将筷拍在桌上,横眉道:“下流东西!你是挑准了时候,专来倒哀家胃口?”
公孙澄骇然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于激愤之下做出了怎样愚妄的决定。
白贤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惟恐太后盛怒之下要了这孩子性命,便大跨步冲下来,抡圆了胳膊、劈头盖脸连扇他几个耳光,又当胸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冲手下阉人甩头示意:“还愣着做甚?将这混账东西拖下去,关他三天三夜!”
公孙澄被夹住两边腋窝往外拖时,已吓得魂飞魄散,连一声“太后恕罪”都未曾叫得出来。
掖庭阴冷的监室里暗无天日,过了许久,眼睛终于适应黑暗,公孙澄这才看清,这里空荡荡四壁萧然,竟无一片草垫、一方矮凳。
未央宫四季如春,他久居其中,惯常只着两层薄衫;如今沦落到这冰冷砖石造就的洞窟里,他无处歇息、只能瑟缩着抱臂呆立。
寒湿侵入他单薄的身躯,旧伤发作起来,从膝盖缝儿里往外疼。他只得在墙角处抱膝蹲下,直到两脚酸麻如针扎,时不时就得忍痛站起来调整姿势。
监室连扇小窗都没有,他辨不清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却着实累得有些遭不住。再坚持一会儿,便躺下,他含泪劝说自己,冻死总比疼死强。
门口传来开锁的动静,他一下哀嚎出声:“干爹!”
来的确是白贤。
一盏马灯,一张草垫,将公孙澄从地府拉回人间。小阉人为他盛出一碗姜酒糊汤,他哆哆嗦嗦捧着陶碗,一口下肚,便辣得涕泪俱下。
“欸!糊涂哇!”白贤恨得直拍大腿,“你多久不来请安?一来却把这等污糟丑事往太后脸上甩?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你可知你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太后怪你多嘴、令她颜面受损,欲将你……你干爹我多大岁数了?你答应要为我养老送终,可还记得?哪天你真把自个儿作死了,叫我如何……”白贤说着,捂眼呜呜哭了起来。
公孙澄愧恨不已,追悔莫及,扑上去抱住白贤大腿,也嚎啕大哭:“孩儿不孝,一时鬼迷了心窍。可那王莽竟敢以下犯上……”
白贤见他仍一门心思与王莽为难,推开他跺脚道:“与你何干?他是天子,他若有半分不情愿,谁能强迫于他?上回我便同你说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心已不在你身上,强求不来!怎的还不死心?”
公孙澄瘫坐在垫上,伸手进怀里摸出那柄竹蜻蜓,痴痴望着道:“他只是受那妖人蛊惑,一时迷了神智。他心里,始终有我。劳烦干爹往未央宫一趟,替孩儿传个信,他必来救我。”
白贤见状失望透顶,重重叹了一声,而后甩袖离去,只当这便宜儿子已然死了。
刘傲感觉自己在空中飘了很久,落地后那种酥酥麻麻的美妙感觉依然挥之不去,他甚至憋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嗯?”他感到王莽呼吸错乱、似在发抖,贴在他背上的胸膛更是烫得吓人。
王莽抓着他手按住自己下腹:“不知怎的,这里,疼。”
哈哈,还“不知怎的”呢,硬得太久了呗。刘傲转过身来,汗津津的额头抵在他下巴颏儿上,笑道:“那你求求朕,朕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
王莽已在崩溃边缘,只得强忍住撒疯发火的冲动,将脸埋进天子颈窝里哑声道:“臣不知哪里做错,陛下为何这般煎熬于臣?”
刘傲听他声音竟有些哽咽,也舍不得他太难受,便大发慈悲赐给他一只手,替他消解了一番。然后便同往常一样,手脚攀在他身上准备睡了。
可才闭上眼,就听见一声绵长曲折的咕咕声,从两人紧贴的身体之间传出。
“是你肚子响了,还是朕?”刘傲支起上身,感觉好像是有点饿,便冲外头叫道,“传牛肉汤饼来。”
外头有阉人轻声应了一句,王莽却起身披衣系带,跪在榻边道:“陛下恕罪,今夜臣家中有事,就不留下伺候陛下歇了。”
嗯?这会儿突然要走,什么意思?刘傲被这反常之举惊醒,一下睡意全无。
嫌我不让他真枪实干、闹脾气了?不至于吧,他应当不是这种人。刘傲才消下去的疑心,瞬间又萦上心头。怪不得大白天就迫不及待的,敢情在我这儿鬼混完了,还有下一场?还有别人等着他呢?该不会是要去哄那个呆子吧?
“你家有何事?可要派两个人同去帮手?”刘傲佯装若无其事,试探道。
王莽是要回去“捉奸”。那日徐氏向他透露,淳于长总趁他入宫伴驾时去他家与他嫂嫂会面,今日他偏要在午夜前赶回去,堵他个措手不及。
是否能捉住,他并无十成把握;又事关他嫂嫂名誉,他不想节外生枝,因而此时还不能向天子说出实情,只得含混道:“家中孤儿老母无人照拂,臣回去望望他们。陛下早些歇吧,明日一早,臣来服侍陛下晨起。”
“回去望望”?刘傲心口一跌,这不是明摆着糊弄人吗?从前夜夜留宿不归,也没说“回去望望”;如今三天才来一回,倒非要“回去望望”了?
“你到底要干嘛?”刘傲是个极敞亮的人,有事儿从不憋着,更不会吃隔夜亏,当即拉下脸来,直直逼问道,“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
王莽也想到,天子或许仍在疑心他与刘歆牵扯不清,便拉住天子两手,软语慰道:“陛下仍不信臣?真是家里有事,不为别的。陛下若不放心,可叫子畅进宫来替臣一晚。”
“大半夜的,若叫他来,还不得你去传话?”刘傲叉腰冷笑道,“横竖你今晚非要见他一面是吧?”
“啊?不……臣并非……”王莽百口莫辩,情急之下便指天起誓道,“五帝在上,王莽以性命为誓,今夜若与刘子畅见面……王莽若与刘子畅有甚瓜葛,愿以死谢罪,甘受天雷灌顶、烈火焚身之刑!”
话说到这份上,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走,强留无谓。刘傲窝了一肚子火,又不想同他争吵,只得挥挥手,眼睁睁看着他匆匆告退、提袍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