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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往别处荒唐去了 ...

  •   冬月里北风萧瑟,太学监舍的宿房内烛光摇曳。不知哪扇门窗漏缝儿,风声灌进屋来,呜呜咽咽如同鬼叫一般。

      二更敲响,一刻后便要灭灯了。刘歆放下手中书卷,将案上文房规理整齐,起身往灶房取热水。

      灶房院内人声鼎沸,笑语喧天。因这里亦是更夫值夜之下所,是唯一一处可通宵掌灯的长明间,那些贪玩不愿早歇的纨绔学子,便常在敲更后聚集此处,或玩竹牌,或吃喝宵夜,总要闹到子时才散。夫子们屡教无用,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事来,便随他们去了。

      刘歆自来不与他们为伍,同往常一样,他直奔灶上提一桶热水,拎起便往外走。穿过开间时,他听见有人叫他。

      刘度手中捏一把竹牌,依靠在堂前廊柱上,冲他扬声笑道:“子畅这便要歇了?时候还早,来耍耍?”

      刘歆看了半宿书,好不容易才以圣经贤传驱散心头关于刘度的一大堆遐思妄念,此刻又见着他,自然不想搭理,于是全当没听到,头也不回径直便走。

      身后传来众人杂乱的哄笑声。

      “小夫子别走啊,二公子叫你呢!”

      “嚯,二公子如何得罪了人家,怎不搭理你了?”

      “许是昨儿没把人伺候舒坦?”

      “滚!爷没把你娘伺候舒坦,叫你阿爹白捡了便宜!”

      “哈哈哈哈——诶小夫子留步,咱这里也有好酒哩!”

      “你有个屁的好酒!嘘——仔细传到夫子耳朵里,撵了你出去!”

      ……

      刘歆听了便觉十分委屈。昨日宴罢后刘度将他一人丢在路边,自己同相好快活去了;旁人不知此节,都以为刘度与他在外共度了一夜。

      被这浪子戏耍一番不说,还平白背上轻薄浮浪的恶名,诚如师兄王莽所言,这又是何苦?

      回到宿房时,刘歆不觉又掉下泪来,便放下水桶,拾袖沾去眼角泪痕。

      就在他关门的瞬间,忽有一只大手按住了门扉。

      “咦?子畅怎的哭了?”刘度弯腰低头看他的脸,哄孩子似的嘟嘴道,“乖小肉儿,生气了?”说着便要搂抱上来。

      刘歆后撤一步躲开,沉着脸一个字也不应。

      刘度见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便觉十分可乐,急忙憋住笑,软语解释道:“子畅可是怨我抛闪了你去?昨儿酒确实多了,糊里糊涂的没个轻重,若那般唐突了你,我怎舍得?故而只得强作狠心,往别处荒唐去了。”

      这人在风月场上混迹多时,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竟当真摆出一副心疼人的痴情相,再配上这张妖精样的俊脸,不由得人不信。

      “今日我没喝酒,”刘度又向他伸手,两眼勾住他道,“可与子畅一解相思之……”

      刘歆突然发起狠来,两手握拳顶着他胸膛,用力将他推出门去。

      两扇门哐当一声巨响,险些夹中刘度高挺的鼻尖。

      “子畅,子畅!”刘度轻叩房门,压低声求道,“你开开,我还有话同你说,嗯?”

      刘歆在里头背贴着门板,两手捂住耳朵一个劲儿地念叨:“骗子!大骗子!不听!我不听!”

      可刘度那双柔情潋滟的美目仍在他心头招摇,从没有人那样温柔、那样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不得不把人拒之门外,唯恐再多看一眼、多听一句,便又要上当受骗、让那害人的妖精得逞了。

      刘歆辗转一宿未曾合眼,天亮前他甚至有些后悔:若刘度所言非虚,他这样冷酷决绝,岂不辜负了人家一片真心?

      一宿未曾合眼的,可不止刘歆一个。

      王莽举步如飞,出得未央宫便直往家奔。

      他猜想,狡猾如淳于长,行此苟且之事前,必定安排好了望风的走卒,于是故意不打巷口大道经过,而是取道邻家后巷,悄无声息来到自家矮门前。

      一路上他已打好腹稿,淳于长若狡辩说心许他嫂嫂、欲纳他嫂嫂进门,王莽便以“礼数不周”为由,指责他未下聘书便与人妇私相授受、有悖于男女之大防。

      可站立门前时,他忽又忐忑起来,既怕不能“捉贼捉赃”,更怕当真捉住了、令嫂嫂受到折辱。

      深深吸气镇定下来后,他抬手重重叩门,叫道:“嫂嫂开门,王莽回来了!”

      若那两人当真在干那见不得人的事,听到这动静也该有时间反应,不至于露出丑态。

      门里似乎有些动静,片刻后,嫂嫂答应道:“来了,这就来,叔叔稍候。”

      门开了,凌氏衣裳齐整,面色却微微发红,慌张的神情一览无余。

      王莽回身将大门上锁,沉声问道:“家里来客了?嫂嫂受累引见。”

      “哪来的客?”凌氏眼神闪烁,手捏着帕子笑得僵硬,“深更半夜的,哪有人来?”又殷勤道:“叔叔怎不在宫中过夜?可曾吃了?我去做碗汤来,为叔叔暖身。”

      王莽扫视四周,道了声“劳烦嫂嫂”。

      趁凌氏转身进灶房的工夫,他箭步冲进正房卧室里,往帘后、床下巡视一圈,竟无所获;又回自己房中,见侄儿王光卧在他铺上睡得正香。

      若非有外人来,母子两为何不宿在一处?王莽急忙转回院中,往角落里搜寻。

      这时他发现,原本应在院门口附近、用来装劈柴的三轮小车,此时却被推到了山墙下;车轮深深陷进泥里,像承载过什么重物。

      那贼定是在他敲门后踩着这小车,越墙而逃!

      失望之余,王莽大松一口气。虽未能拿住淳于长把柄,好歹不曾撞见什么丑事,免去了一番尴尬;经此一事,两人必定心有余悸,不敢再如此明目张胆,他也算不虚此行。

      可他仍心中有气,忍不住走进灶房,要与嫂嫂说道几句。

      “嫂嫂辛苦。王莽今日来家,是因听到传闻……”话说了一半,却见嫂嫂十分奇怪。

      凌氏面红似火,额角鬓发已被汗珠打湿,半张着口呼哧喘气。

      灶上水气蒸腾,却不至于热成这样。不知为何,王莽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

      “叔叔稍坐,嗯,歇歇,”凌氏以手背拭去颈子里乱淌的汗滴,声调都变了,“我这就为叔叔,烧些热水,你洗洗……”

      “我来,嫂嫂去歇吧。”王莽欲接过她手中水瓢,可她竟伸手将自个儿领口一下扯开,露出一截白得发亮的雪脯。

      王莽慌忙转身错开视线,惊叫道:“嫂嫂这是做甚?!”

      凌氏以手作扇,边扇凉边气喘吁吁道:“热,热死人了!怎的这般……”话音未落,却身子一软,歪倒在王莽脚边。

      “嫂嫂!”王莽顾不得避嫌,急忙伸手将她上身托起。

      凌氏双瞳剪水柔情满溢,娇声冲他道:“叔叔救我,身上……难受得不行,叔叔,叔叔……”

      王莽惊愕慌了手脚,听她这声儿,头顶轰隆闪过一道惊雷:这情景他见过!

      那日天子中了药蛊,也是这般潮热、脱力,既而淫性大发,不管不顾地那样求人。

      淳于长这畜生!王莽怒从中来,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嫂嫂还不实话说来?可是那淳于长与你吃了酒?”王莽双臂将她托起,飞跑着送回她房里。

      凌氏动弹不得,只难受得哼哼哈哈,无法答话。

      王莽将她平放在床上,而后迅速走开,又将房门从外面反锁:“嫂嫂忍耐些吧,待药效过去,王莽再来。”

      屋内传来凌氏难耐地娇吟,“叔叔救我,叔叔救我”。王莽攥拳站在外面,气得恣目咬牙。

      到后来,娇喘声渐渐变成撕心裂肺地叫唤,凌氏痛哭哀嚎之声,将老母亲都吵醒了。

      王莽来到阿娘房里答应,只说嫂嫂突发头风,疼痛难忍。阿娘心疼儿媳,催着他快去请郎中。他只得假装出门,实则抱头坐在院门外,忍不住也痛哭失声。

      都是他的错,王莽无比内疚。天底下那么多寡妇,那畜生偏偏找他嫂嫂下手,分明就是为向他报复。

      他不该为一己之私、逞一时之快,招惹这种手段下作的无耻小人。如今他作下的因果,却报应在家人身上,这比刀砍在他身上还难受。

      王莽想起淳于长还曾药害天子,连张放的“狐妖上身”,恐怕也是被他下药所致。不仅无耻之尤,更是胆大包天!

      是可忍,孰不可忍。王莽激愤之下,当下只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起身便要奔回宫里,向两宫揭发那畜生的倒行逆施。

      可才起来走出去百米,料峭夜风便吹得他心凉透了。

      依然是空口无凭,全无实据。药害天子一事,淳于长并未留下任何把柄,甚至连关系最大的当事之人都已死无对证,他要告淳于长,凭借什么,证据何在?

      嫂嫂倒是能证明淳于长手上有这淫药,可女人家的名节大过天,他嫂嫂是被奸人所害,怎能将这肮脏丑事往她身上引,使她暴露于悠悠众口之下?

      不能为天子翦除宵小之辈,甚至连自家亲人都保护不了!王莽恨淳于长卑鄙下流,更恨自己愚蠢无能,以至于悲愤难当,憋屈得以头撞墙,哀叹不已。

      好容易捱到天蒙蒙亮,屋里终于没了动静。王莽回到院内,将嫂嫂房门打开。

      凌氏笔直站立在房中,披头散发,面如死灰。

      “嫂嫂?”王莽见她衣衫不整,不敢迈步进去。却见她两眼发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如同鬼魅般拖着脚步,缓缓往庭院里挪动。

      王莽跟在她身后,刚要再出声叫她,她竟已飘到井边,一手扶住井栏,抬腿便往黑洞洞的井口里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往别处荒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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