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40、鹜族

　　　　雪中月色渐深，寒冷侵袭万物，卢石炎却觉得好似胸腔之中混沌着一团火，他蛰伏在容府府兵中这么多年，才终于得到了一丝容家副将的信任，就在前几日，容家副将派人来通知他，要他带着十个人，把城中拉出来的七八具尸体给埋掉，说是传染病，要小心地埋在地里，再让他们仔细地将雪面弄平整，直到完全掩盖住埋尸的痕迹。
　　虽说此事时有发生，驻扎在容府周围的亲卫虽待遇胜过他们，死伤之概率也远胜于他们，没有亲人的也往往就是随意运出城让他们埋了，但这回卢石炎仔细看过这七八具尸体死的也太整齐，竟全是毒发而亡。

　　卢石炎埋尸后好几日心中都不太平，总觉得是有大事在暗中发生过。

　　“说到这儿，老卢我还想起来一事儿，人家上等兵让我守口如瓶，可把我给憋得。”年轻同僚忽地压低了声音，他是管库房的，整天轮值，一站就是整整半天，活儿更苦。
　　将囊袋里的好酒递给小伙子，卢石炎眯着眼，实则眼中一亮，其他的百夫长都是老兄弟，一个德行，唯独这年轻小伙子跟他没啥机会聊，他一直都在寻找创造机会，趁着小伙子值夜班的时候专门从库房这边的大门假装出来散步，这不就上钩了。
　　“那你也别跟我说，咱在这容家当差啊，就是钱少规矩多。”卢石炎拍了拍他的背，转身欲走，实则一句话挑起年轻人更多的怨怼。
　　“嗨呀，说的可不就是这个，往年十五在这儿，还能跟我夫人孩子看个烟火热闹热闹，没想到今年初三，人家上等兵就把硫磺硝石取走了一半儿，说是城里不够，这烟花也没着落了，不知道过个啥十五。”年轻同僚大喝一口酒，撇了撇嘴，丝毫不知他此刻脱口而出了一句怎样的话。

　　知人知面不知心，闻言，卢石炎一时呆住，急忙王旁边走了几步背过身去，只有他知道容家人皆是人面兽心一张皮。

　　“你干嘛走啊？”年轻同僚问道，忽见老卢大咧咧褪了裤子。
　　“人老了，尿急。”卢石炎背对着他笑道。
　　“诶呀，不知羞的老东西，走了。”年轻同僚啐了他一口，自顾自回去库房。
　　三天后，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大人物就来到了甘州城，人人都传着涔沅是为了慈幼局之案而来，卢石炎却不以为然。

　　刺史衙门院中，被贺吉这么一搅和，巫溪的医摊是摆不成了，老太太真是闲不住，这不就又拄着拐杖站在了小院的院门前，一双混沌的双眸盯着权筠叶。
　　“尊者还有何事？”涔沅上前一步，“此人我已料理过了，若是尊者还想行医，明日也可恢复。”
　　拐杖在地下敲了两记，巫奚对贺吉似乎已不甚在意，与之前玩弄世事的神态不同，她嘴角往下，直勾勾地看着女子，让权筠叶心中直发毛，下意识往贺吉身边退了一步。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巫奚只叫走了涔沅，两人之间的关系越看越非同寻常。

　　沉重的手镣实在磨手腕，贺吉只好一直端着它，跟在权筠叶之后，乌丰看管着二人，令他二人完全没有独处空间，低头间，贺吉见到权筠叶的左手微微攥成拳头，似乎在害怕和隐忍些什么。
　　巫奚该不会看出了她故意隐藏内力一事吧，权筠叶目光放在二人背影之上，十分不安，她身上各方面都普普通通，唯独在修炼武功一事上，或许有些天赋。

　　当年义父权文硕从且末郡的官府大牢里将偷东西被捕的她带回家时，权筠叶以为是她足够幸运，后来才从权文硕的部下口中得知，她有着一副顶好的练武体魄，生来体质就远胜于常人，像权文硕这样有着内力的习武之人才能感受到她身体之中隐藏着的内力之胎。
　　这样的孤女是教不成温软贤惠的妻子的，义父或许一开始便想将她培育成兵卒，所以甚至未将她领进权府的门，直接将她养在军营之中，改了她原本异族的姓氏尺带筠叶，将权氏赐给了孤女。

　　西北驻扎的大营地，常年风沙满贯，每日清晨女童瘦弱的身躯都会在晨风中边奔跑边颤抖，一步也不敢停下。义父对权筠叶练功之事甚是严苛，每日她都要围着这偌大的军营跑上好多里地，直到汗水一遍遍浸透衣衫。
　　义父说她要想开启内力，一是要坚持长跑与耐力，突破身体的极限，从而激发体内的潜力，使内力得到增长，再后来就是从土地移到沙漠中跑步，沙子松软，跑起来更是要人命。

　　晨练过后，便是舞刀、打拳、举石锁、伏地挺身等，在士兵的监督下，权筠叶的每一个动作都要精准到位，义父说在这些反复的动作中，身体的经络才能得到疏通，从而助力她开启内力。
　　在从前作为尺带筠叶流浪的日子里，老婆婆给她一口饭吃她自然已经万分感激，但权文硕却肯专她教导习武之事，对于那时的权筠叶来说，没有什么比义父每日对她希冀的眼神更令人开心的事了。因此每次跌倒，权筠叶都能迅速爬起来；每次因动作不到位被抽打，她都能默默承受。

　　可惜两年多的苦训，却只令九岁的权筠叶的步伐愈发轻盈，所谓的内力之胎在她体内却没有生根发芽，权文硕不得不采用了一些极端的手段，不久之后，义父就得偿所愿。
　　世事难料，权筠叶没将内力修炼到如何惊人的地步，便迎来权家抄家的无妄之灾。

　　再次接触练功已是入宫一年后的事儿，在华良月给她的顶级宗门刀法修炼秘籍和一个宫中老侍卫的帮助下，开始修炼功法时，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别人需要耗费无数日夜苦苦钻研的功法，于她而言却异常简单。每日只需练习半个时辰，便能逐渐感到如泉涌般的内力在她体内缓缓流淌。
　　这事权筠叶只有华良月和姐姐知道，只要她记得每月服下屏蔽内力的药，就算遇见会内力之人，只要她不主动调动内力，此事便不会暴露。
　　夜深人静之时，权筠叶也会忍不住想象，若她可以拼尽全力练功，会达到怎样的境界。

　　直至今日，权筠叶也会按时服药，才能在和涔沅等人的接触中不暴露这个秘密，她私心想要隐藏自个儿的体质特殊一事，难道是巫奚喝了她的血，尝出了什么端倪？
　　落座在巫奚房中，涔沅姿态悠闲，对巫奚这个怪老太太没有排斥或是惧怕，毕竟巫奚是他幼时就认识之人，当年母亲患病后苦痛不已，若不是巫奚使尽全力吊着母亲的命脉，母亲早就死在了那冰冷如天宫一般的臧柏山青玄宗内。

　　“涔沅，你听没听说过北拓国的鹜族秘术？”巫奚这次开门见山。
　　“鹜族秘术?”涔沅默念这四字，在脑中搜寻此族名，“未曾，我只在描绘北拓国的地理志中读到过鹜族这个民族，听闻鹜族人身形高大威猛超过蒙祜族，常出勇猛的武士，也正因此，鹜族人战死的很多，书中还说，近三十年来鹜族已几乎灭族，你为何提起它?”

　　巫奚点点头，“说得没错，只是有关鹜族最重要的事便是这鹜族秘术。”饮了一口茶，顺手捻起桌子上的人肉干儿，巫奚淡淡说道，“老身便是鹜族人。”
　　“……尊者突然提起这事 可是和眼前的事有什么关系？”认识巫奚这么多年，涔沅是第一次听她亲口说出她的身世，还以为像巫奚这样爱饮血吃肉的怪胎是个特例，难道这与她的异族身份有关吗。

　　“鹜族秘术是指鹜族死士与主人之间，操纵与被操纵的关系。我只是一半的鹜族人，我父亲是鹜族死士，为保证后代的外形优势，鹜族施行近亲通婚，只是我父亲爱上了他本该杀了的医家，也就是我母亲，才生下我这个妖魔。”巫奚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言辞当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活到她这把年纪，什么都能看开了。
　　涔沅挑了挑眉毛看向巫奚，此时夜已降临，巫奚的话是很珍贵，可他还有要事得办。

　　“鹜族人虽武力强盛，但早就在百年前前便是蒙祜族人脚下的一只狗，北拓国蒙祜王族豢养鹜族死士已成为他们的一种传统，慈幼局这些少年人的尸身令我想起我的族人。”巫奚脸上迸现哀拗的神情。
　　“为何?”长眸显出锐利之色，涔沅快速追问。

　　“要知道，鹜族死士当中的‘死士’并非单纯是指会为主人去拼死执行任务之人，而是要求这个鹜族人要从身到心全然属于主人。要想达到这样的效果，就像草原上训鹰一般，主人要和培育的鹜族死士之间建立非同寻常的默契，最好是从小便一起长大。
　　从小，死士为了增强体质，每日都要饮下一盅带有主人一滴血的药，待十岁时，死士便须得取下左手小拇指做成一只小巧的骨笛献给主人，主人靠着这只骨笛便可操纵死士的心智与行为。
　　但若是如此简单，那蒙祜族人早就靠着手握大量这些杀器称霸中原，只可惜死士等到十六岁的时候，才是他们内力达到惊人的进阶之时，也就是在这时，几乎所有死士都会死于一场‘堕魔’。
　　这是因为死士修习秘术愈深，五感体魄愈增，他作为凡人的身躯就难承受过多外界之能，‘堕魔’指的便是死士多会在一场大屠杀后自刎而亡。相当于主人十六年的栽培都会付之东流。
　　而唯一能改变此结局，将死士的寿命到和平常人一样的办法，就是去掉他的耳朵或是眼珠子，弱化他的听力或是目力，至于取不取舌头，就要看主人的意愿了。”巫奚说到此处，顿了顿，等待涔沅消化这些。

　　“慈幼局这些少年人是生前被人取下了耳朵和眼珠子，如果取下这么多是为了找到其中一个死士，是不是说明这个死士他的武功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强的那种？”涔沅随即问出这句关键之言。
　　呼出口气，巫奚点点头。
　　看得涔沅神情愈发凝重，“听下来，培养鹜族死士这事对蒙祜王族来说也不是很划算，到底多少年能出一个这样的杀器，鹜族死士的杀伤力又有多强?”

　　“据说若鹜族死士若能活到十六岁之后，便可抵万人之师。”巫奚一语惊人。